月亮升起,霞光隐没,天黑了。
巫青昙的身躯慢慢地涣散成一道浮动的光影,照亮了背后平静的湖面。
陈斗鱼仿似失去思考的能力,惊愕地注视着巫青昙,不知该如何消化她这番云山雾罩的话。
但她知道,巫青昙的元魄已经撑不了多久,而且她显然无意告诉自己一切。
果然,巫青昙道:“我要走了,临别的礼物,一件是助你登上地仙阶,就此打开天途大门,不管你愿不愿意。另外一件……你在梦里曾见过,我会将你们送到那个地方。”
话音未了,她的身影完全化作了一束五彩的光芒,如长虹一般涌向陈斗鱼的头顶心,不由分说灌注进体内。
“轰”陈斗鱼在天后的意志威压之下根本无从抗拒,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蕴含着难以言喻的仙人智慧排山倒海般倾泻下来直贯灵台。她的洞天中宛如下起了一场滂沱大雨,五光十色的雨珠饱藏至高至尚的天界仙韵浸润周身。
她的道心越来越亮,彷如琉璃般剔透发光,一道道玄妙深邃的仙识此刻压根不需参悟思想,就像呼吸般简单自然融入心中。
随之而来的是体内的真元节节攀升,以异乎寻常的进境臻至满盈,三座琅琊剑峰不断暴涨插入云霄直登天岸。
下一刻,登天大劫开始。
恢弘的法螺在耳畔吹响,天地间风云变色闪过一道道电芒,像是要劈开这虚空斩断哀牢。
山林之上流光溢彩,天幕上的星辰如灯如火一颗颗亮起,焕放璀璨的光辉。
陈斗鱼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奇异力量正牵引着自己的身躯冉冉升腾,离开了湖畔飞临到哀牢古僧的上空,莽莽森林千山万水尽在眼底。
“轰隆隆!”惊雷旋踵而至,向她凶狠劈来。
陈斗鱼霍然瞠目冷视雷光,手掐法印遥指上苍,以巫青昙的口音轻吐道:“滚!”
一语出,天雷散。
一轮又一轮的天雷徒劳无功的劈落,譬如蚍蜉撼树难伤陈斗鱼身心分毫。
陈斗鱼的眼前闪过一幕幕身临其境的场景,都是来自于巫青昙的前世经历,漫长的五千年光阴。
她竭力地抗拒,试图忘却这些强加于自己的记忆片段,却也犹如身外的天雷一样徒劳无益。
于是她看到了五千年前的云州蛮荒,未开化的先民在崇山峻岭之中向死而生;看到了神照宫崛起于苍莽山河之间,开启民智万邦来朝;看到了一场场生死血战,荡平巨凶邪魔铺就升平之路……
这,不仅仅是巫青昙的回忆,也是云州亿兆苍生五千年前的浩然长卷。
陈斗鱼心潮澎湃,渐渐浑然忘我地徜徉在历史长河里,随着云州众生载沉载浮,直至望见了天上照落的一线明光。
不经意里,她仿佛已化身为五千年前的巫青昙,同悲喜共哀乐,封山、开府、金丹、洞天……一步步走到天门之前。
当她即将跨入门中的一霎,蓦地心中一恸若有所觉地回过头来。
顿时,所有的画面忽然消失。
陈斗鱼惊诧地发现自己正坐在湖畔树下,没有天雷,没有明月,也没有振聋发聩的法螺,四周一片静谧。
面前的海子不再翻动五彩的华光,而是如翡翠般凝碧平滑,四周一望无际的苁蓉原野随着山势起伏连绵,开满红红黄黄星星点点的小花,成群的牛羊欢快悠闲地漫步在草场上,远远传来牧人嘹亮的歌声。
牧人唱的是夜狼语,陈斗鱼竟然能够听懂。
这景象,熟悉而陌生,曾在她的梦中出现巫青昙果然将自己送到了这方梦中之地。
可是陆叶和商嘉禾呢,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陈斗鱼凛然一惊,在树下站起身形。
很快她就发现这里的灵气异常稀薄,几乎不到洪荒天下的一成。自己晋升地仙之后,仙识在正常情况下应该能够覆盖千里方圆,而现在百多里已经到了极致。
除此之外,梦中之地的山河地理似乎与洪荒天下并无太大差异。
只是这方境地究竟有多大,又到底是何来历,陈斗鱼一无所知。显然,巫青昙故意隐去了一些信息。
她略作沉吟举步迈向身前的小湖泊,径直踩踏在了湖面上,稍作提气便凌波而行如履平地。
不过陈斗鱼也意识到,此地灵气稀薄,损耗的仙气并不能及时得到补充。
须臾的工夫,陈斗鱼来到湖中央。对岸一个七八岁瘦瘦小小的牧童正在放羊饮水,不意瞧见一位天仙般的女子凌波微步款款行来,不由得目瞪口呆,手里的鞭子“噗通”掉到湖水里。
牧童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下到湖里四处乱摸。
忽然,藏在水草淤泥里的那条鞭子被一只好看的手捡起,递到牧童的面前。
牧童抬起头,就瞅见那长得十分好看的女仙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
陈斗鱼悄然舒展一丝仙识,扫视过牧童的内心世界,不动声色地获取到了他对这方天地的认知与记忆。
高山、草甸、羊群、部落,好可惜年龄太小,所见所闻不出这数十里方圆,再没有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了。
总算聊胜于无,陈斗鱼知道这里的草场叫白云甸,住在这里的红部落人口并不多,大约两三百之众散落在瑶花湖左近。
除了偶尔过路的商旅外,部落少有人来,还有就是管辖此地的厌火国官员每年秋季会来巡视一番顺便收税拿钱。
“姐姐,”牧童愣了半晌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你是住在湖里的仙人么?”
“我不是,你见过仙人?”
“我听阿爹阿娘说过,很久很久以前瑶花湖里住着一位美丽的女仙,喜欢在月亮好的时候弹琴唱歌,部落里都管她叫‘瑶花仙子’。”
陈斗鱼轻拍牧童黑不溜秋的小脑袋,笑道:“一会儿要打雷了,你怕不怕?”
牧童望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心想明明是大晴天怎么会打雷,女仙怎么也会说谎骗人?
正胡思乱想之际,背后响起低沉而密集的隆隆雷声,大地也跟着震颤起来。一阵阵狂风刮来,草木如波浪般摇曳颤栗,原本悠然自得的牛羊突然变得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从远方的地平线上涌出一道黑线,数以百计的马匹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而来,牧人们嘹亮的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焦惶的呼喊。
数十名年轻强壮的牧人翻身上马,抄起武器往湖边聚集。一位老者站在帐幕前,使劲吹响苍凉的号角,向附近的部落求援。
“阿爹、阿娘,马匪来啦!”牧童顾不得身旁的羊群,蹦上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一声大叫冲向数百丈外的帐幕。
陈斗鱼目送牧童远去,略作思忖缓步前行。
她的仙识扩展开去,扫荡过奋起迎战的牧人,又舒卷向耀武扬威的马匪。
马匪在一众头目的率领之下凶猛扑向聚居在湖畔的红部落。
突然,前方的青草拔地而起,犹如千万支利箭遮天蔽日激射而至。
草叶不可思议地穿透马匪身上披挂的甲胄,刺入他们的胸膛,一朵朵血花迸溅出来。
登时人仰马翻,众马匪惊恐地呼吼,挥舞盾牌刀枪闪躲招架。但看青色雨云一般的草箭雨掠过大地,宛若犁庭扫穴般将这伙穷凶极恶之徒击杀殆尽,只剩下二三十个身负修为的头目还能骑在马上,脸色发白神容呆滞,全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对面的牧人也傻了眼,望着尸横遍野的草甸也不知该不该继续上前迎敌。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对面的马匪一哄而散亡命地往回路飞奔。
可没逃出多远,万里晴空之上遽然亮起一道道闪电,如巨剑般砍在这群马匪身上。众马匪声嘶力竭地惨叫着,接二连三被翻身落马,最后只有两三个漏网之鱼侥幸逃脱飞快消逝在牧民的视线之外。
一个美丽的陌生女子若无其事地自湖边走来,瞥了眼远遁的数名马匪首领,自言自语道:“辟海阶……在这灵气贫瘠之地很不容易了。”
她随意挑拣了一匹雪白色的骏马,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往马匪逃遁的相反方向而去。此去大约三百里,有一座塞外雄关岩门城,也许在那里能够打探到更多的消息。
“瑶花仙子”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湖畔的牧民们齐刷刷地跪倒,充满敬畏与感激地朝那远去的背影顶礼膜拜。
牧童还骑在枣红小马驹上,揉揉眼睛喃喃道:“我刚才见到瑶花仙子了……她还和我说了话,帮我捡了马鞭。阿爹、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