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君平的学堂应该管理得比较严，从弟子就能看得出来。在蒋为之那里，苏林的到来还是引起了一点骚动的，但是在柳君平的学堂里苏林也就是一滴水落到大河里一样。各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连个眼神都没给苏林。
和蒋为之的学堂还不同的是，苏林座位是在第一排第一个座。苏林猜想，大概是怕刚来的孩子淘气，放在先生眼皮子底下也好管教吧。
柳君平敲了三下梆子，大家背书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来。
“还有月余就到了麦口，到时候就要停课回家收麦。但是麦口前我们要照例测试，以便筛选出能明年要下场考试的人，你们现在学得如何？”
苏林才似乎明白了一些为什么这些人如此努力，柳君平竟然采用的是集体考核，这样一来竞争压力就大得多了。不过这样一来，柳君平这里的学子也比蒋为之那里的学子沉闷得多，柳君平都这么问了，也是回答得稀稀拉拉。
柳君平继续说：“翻到《三字经》，有遗漏忘记的，趁这个机会好好记。来，跟着读。人之初，……，弟于长，宜先知。”读到这，柳君平停了一下，对苏林说：“这就是你今日主要所学，一定要背下来，接下来的句段，你也要跟着读，记住了？”
苏林站起来，“是，弟子记住了。”
“来，继续读。首孝悌……”
苏林悄悄数了数自己要背的字数，竟然达到了一百二十字。怪不得自己说蒋先生一天就教了十二个字柳君平一脸不信，差距实在是有点大有木有。
柳君平领着读了一遍《三字经》，便功成身退出去了。
苏林听着大家或高或低的读书声，自然也不敢停下来，就怕柳先生有什么秘密渠道能监控他们。
苏林觉得自己嗓子背得快冒烟了，忍不住地清清嗓子，正要继续背，门外就进来一个人。这人一身褐色短打，脚上蹬着草鞋，身高约一米七，大约二十多岁，苏林隔着衣服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满身腱子肉。
“各位，柳先生吩咐，可以吃饭了。”这人说完转身就走了，多一时的停留都没有。
“这个夏老大，声音总是那么大，再让他吼几声，我就该聋了。”苏林的新同桌柳子青低声抱怨道。
既然这个叫夏老大的都说能吃饭了，自然是可以自由说话了，苏林便问：“兄台，这个夏老大是谁？”
柳子青听苏林称呼他“兄台”，便笑道：“嘿，你还没猫大，还学大人说话，还兄台，我叫柳子青，你可以叫我子青哥。”
这是第二个人说自己没猫大了，自己想那么小的吗？苏林心里愤愤然，面上却不显，“子青哥。”
“哎。”这声子青哥显然让柳子青很舒坦，他是家里的老小，又是学堂里的老小，现在终于有个比他小的了。
“这个夏老大是谁啊？”
“他是咱们学堂的帮工，平时帮着喊喊下课、砍砍柴、挑挑水、烧烧水啥的。”
“咱们学堂下课为什么要用喊的啊？用梆子不行吗？”
“咱们读书声太大了，在外面敲梆子听不见。”
“说的也是。”苏林点点头。知道夏老大是谁了，苏林也不打算耽误时间了，拿出自己的书箱，找出来木碗，准备去打点水喝。
“哎，你不好奇吗？”柳子青拉住要出去的苏林。
“好奇什么？”苏林很奇怪。
“夏老大可是一拳能打死一头狼的好汉，要是他想去干别的活可比在咱们学堂挣得多，你不好奇他为什么留在学堂吗？”柳子青一脸“快问我快问我”的表情。
苏林暗笑，不过听柳子青这么一说也挺好奇，“为什么啊，子青哥？”
“来来来。”柳子青一幅神秘的样子，苏林便凑过去，“我大伯年轻时候赶考的时候正遇到夏老大在外抗包的爹。你不知道，我大伯看到他爹的时候，他爹那个惨啊。”柳子青作出惨不忍睹的样子，斜眼看着苏林。
苏林很上道地问，“多惨？”
“被四五个人一起打啊，打得浑身是血，都不成人样了。要不是他们停了手，他爹看见我大伯求救，我大伯也认不出他来。”
“他们为什么打他啊？”
“那个码头的东家坑人呗，看夏老大他爹不是本地人，干完活不给算工钱。”
“后来呢？”
“后来我大伯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带着他看了大夫，又雇了一辆马车带着他回来，那一年我大伯都没赶上考试。”
“后来呢？”
“后来夏老大就非要报答我大伯的恩情，谁劝也不听，说是我大伯救了他们家的天，他一辈子都得报答我大伯的恩情。开始是每天都挑两捆柴，后来就到学堂了。”
“可是跟你大伯有什么关系呢？”
柳子青本来还有些得意的脸一下子拉下来，“你不知道我大伯是谁？”
“不知道啊。”苏林心里猜不会是柳先生吧。
“我大伯就是柳先生！你竟然不知道！”柳子青愤愤然。
苏林默，其实不是不知道你大伯是谁，只是不知道你大伯有你这么个侄子，“子青哥，别生气，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消消气。”
“哼，榆木脑袋，我吃饭去了。”
苏林：……榆木脑袋还能这么用的吗？长见识。
苏林耸耸肩也出去打水去了。
等过了午休，下午柳先生也只坐了有一刻钟，便离开了。
苏林心里十分不解，这么放养真的好吗？上午背书实在背得嗓子累，苏林便磨墨练字，也是一种记忆方式。
“喂，你怎么不背书？”柳子青凑过来小声问。
经过中午一事，苏林知道柳子青也绝对是熊孩子一枚，上午没理自己，大概是矜持，“我背得嗓子疼，我抄书也能记，还记得牢呢。”
“真的假的？”柳子青怀疑。
“子青哥试试就知道了。”柳子青点点头就决定试试，反正麦口的测试自己肯定是过不去的。
“喂，我试了怎么没什么成果？一点没有记的感觉。”柳子青又凑过来。
“子青哥，我叫苏林，不叫喂。”
“苏林，我用你的方法怎么不行？”柳子青接受度很高。
“你边写边默读了吗？”
“默读是什么？”
苏林：……默读这个东西是没有的吗？那考试的时候检查文章还会出声念不成？
“就是念书用心念，不出声。”苏林想了想，这么解释道。
“你竟这么厉害，这么厉害的法子你都会。”柳子青崇拜的眼神让苏林都看不下去了。
苏林：……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柳子青又兴奋地问：“那你背书岂不是很厉害了？”
“我也不知道啊。”苏林弱弱地说。
“那你背给我听，我帮你看看。”柳子青拿起苏林的书，期盼地看着他。
苏林：……算了，背就背吧，这个法子不过明路的话，以后自己天天举着书背，嗓子绝对受不了，说不定读书人不高声说话就是因为嗓子背坏了。
“人之初，……，名俱扬。”苏林背到这，柳子青的眼神还没有太大变化。
“养不教，……，老何为？”柳子青突然想到柳先生给他留到“宜先知”的，现在背到这里可是大半了，顿时眼神微亮。
“玉不琢，……，习礼仪。”柳子青的眼神大亮。
苏林表示在这种眼神下背书还真有点压力，“香九龄，……，宜先知。”柳子青的眼神简直亮得吓人。
“继续背啊，苏林。”苏林不背了，柳子青还不满足，继续催促着。
“我就背到这里，下面的我还没背会呢。”苏林摊摊手。
柳子青把书一合，兴奋地直喊，“苏林，你真是天才！”
柳子青激动之下哪里会压低声音，这么一嗓子不光惊动了雷打不动背书的同窗，也把刚要进屋的柳先生炸了进来。
“柳子青，苏林！”柳先生臭着一张脸。
“先生！”柳子青和苏林俩人连忙站起来。
“学堂是嬉戏之地吗？你二人出来。”
“是，先生。”柳子青害怕得脖子都要缩起来了，苏林则是有些无奈。
柳先生一走，屋里少有的炸锅了，“这苏林是个天才？”
“子青就是喜欢咋呼，你又不是不知道，别分心了，快背书，麦口可是要分班的。”这人说完就不理同桌开始背书。
“我刚才似乎听到苏林背到‘宜先知’了，难道这苏林还真是天才？”
“那咱这地方也能出一条金鲤鱼了，那不好？”
“说的也是，要是出条金鲤鱼，咱也能借个光，看别的镇子的还敢看不起我们。”
听着屋里若有若无的议论声，苏林多少有些尴尬。苏林能听到，柳先生和柳子青自然也听得到。
柳子青听到别人质疑他，他颇为气愤，苏林就是天才。
“大伯，我可没说谎，刚才我也是太激动了，声音才大了点。”柳子青平时都是叫柳君平为先生的，虽然以柳君平是他大伯为傲，但也怕别人说柳君平不公平。这会儿气得直接叫大伯了。
“是弟子狂妄了，算不上天才……”苏林话没说完，就被气愤的柳子青插话了。
“苏林，你啥意思？你是说我胡说了？”这话一出，苏林还真不好接。
“胡闹！”柳君平看柳子青闹腾，脸更黑了。
“刚才怎么回事？”眼看着柳子青要说话，柳君平瞪了他一眼，“苏林说。”
“刚才是我让子青哥帮我检查背书的情况，然后子青哥激动了一点。先生，我们没有嬉笑玩乐。”苏林想了一下回道。
“苏林你咋不说你全背下来？”柳子青又蹦了出来。
柳君平听了也一愣，“果真？”
“真的真的，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您给他留的都背下来了。您看，我没说错吧，他就是个天才。”柳子青重新兴奋起来。
“你之前可曾背过？”柳君平没理会上蹿下跳的柳子青，只问苏林。
“只抄写的时候看过一遍。”
“对对对，苏林还有个背书的法子，一边练字一边默读，就能背下来了。先生，默读您知道吗？”不甘寂寞的柳子青跳出来。
这下子，柳君平的眼神真的有些变了，“子青说得是真的吗？”
“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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