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报仇

李村的西邻西平村的一座泥瓦砖房的院子里，有一颗葡萄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这户人家给葡萄搭了一个架子，葡萄架下摆着一张小桌，几个蒲团，就具有了雅居的味道。清风徐来，葡萄叶子随风摇摆，让人看着就觉得舒爽。葡萄架下有两位年约五十的老人，正惬意对酌。

两位老人是西平村和东平村的教书先生，蒋顺蒋为之和柳立柳君平。两个人小时候一同进学，但蒋为之醉心于君子六艺，柳君平醉心于科举。当时年少轻狂，也互相看不顺眼。蒋为之觉得柳君平急功近利，非君子所为，柳君平觉得蒋为之是伪君子假清高。

蒋为之生性豁达，考不中举人两次后就开始留在西平村做了教书先生。柳君平属于典型场下欢（指平时对解题头头是道，但上场考试大脑就当机的人），连考了十多次只能放弃——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实在供不起了，孙子都一堆了，总不能把一大家子饿死。于是柳君平就在东平村教起了书。

西平村和东平村之间只隔着一个李村，在那个时代看来是非常近的，年少时候的死对头现在都成了教书先生，两个村子又那么近，会抢学生的啊。大家都以为两人会继续较劲的时候，两个人反而对上了脾气，开始经常走动起来。

因为蒋为之放弃科举放弃的早，又教了多年学，家里条件比柳君平家好得多。两人都是爱酒的，柳君平囊中羞涩，蒋为之便常请他喝酒。可是柳君平也不好意思总占便宜，所以蒋为之总要亲自去请，柳君平才肯来。前两天蒋为之的女婿孝敬了几坛好酒，他就想到了他的好酒友，又知道他的毛病，便亲自去请人，没想到回来时路过李村正赶上李有福家的在苏家闹事，他们也听说过苏林的名字，好奇之下便看了个热闹。

“为之，今日之事你怎么看？”占据小桌西面的柳君平轻啜一口美酒问道。

“贪字迷人眼呐。”对面的蒋为之为自己斟酒。

“为之之言甚合我意，那你观那小神童如何？”小神童自然指的苏林。

“有几分聪慧，不过就怕移了心性。”不知道想到什么，蒋为之轻轻摇头。

“为之又想起顾三平了？”

“是呀，多好的孩子，移了心性，害了自己，一辈子也就这么废了。”每每想起顾三平，蒋为之都要惋惜一阵子。

柳君平正想开口安慰几句，就看见蒋为之猛地将杯中酒喝干，将酒杯“砰”地放在桌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柳君平：……

“为之欲收弟子？”

“君平懂我，还请君平高抬贵手，不要与我争可好？”

柳君平默默盯着蒋为之，幽幽地说：“若我没记错的话，顾三平也是你从我手里抢走的弟子吧。”

蒋为之：……不提这茬，我们还是好朋友。“既然君平你如此说了，那我们就共同上门如何？”

柳君平：……所以你本来的意思竟是连我上门都不行吗？为何觉得你越来越厚脸皮了。

蒋为之和柳君平你来我往争夺苏林的教育权的时候，苏林正在家里面壁思过。

苏林表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啥错，奶奶都让我站了半个时辰了。

“你知错没有？”苏老太太端起桌上的茶碗。

“我不该和六蛋争执。”苏林实在没得说。

“为什么？”

“因为……”苏林急的抓耳挠腮。

“砰！”茶碗摔在桌子上发出声响，“想不出来就继续想，什么时候想出来什么时候算。”

苏林一听这话都要哭出来了，“奶奶，您就饶了我吧，您告诉我错哪了，我下次好改啊。”

“就是，娘，您看小林的腿都直打颤了。”苏山二十四孝爹上场。

苏老太太瞪了一眼儿子，又瞥瞥欲哭无泪的苏林，最后还是心软地抱起苏林，“你错有三。第一，你与人在外发生争执不该不告诉家人，第二，妇人之间的纷争你不该插手，第三，谁教你小小年纪学会给别人挖坑的，怎的不学好？”

苏林听得目瞪口呆，发生争执但是结束了说出来也是徒增恼怒啊，还要说吗？别人欺负我娘也不能护着吗？我不挖坑，别人给我挖了一个坑啊，奶奶这是让我以德报怨？

苏老太太看着苏林的表情就猜到她想什么，“奶奶知道你打小就聪明，也知道你打小就有主意，但是你给奶奶记住了，你要是敢走歪道，你就不是奶奶的孙子。”

苏林听到这话便沉默了下来，奶奶的本意还真不是让自己以德报怨，她只是觉得自己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正常小孩，怕自己走了歪路就再也走不回来了，所以才对自己进行品德教育吧，看来以后自己要向君子的方向发展啊。

第二天，苏林正在家里用木棍划拉着写字，栓子娘就过来串门了。

“苏嫂子，我来串门了。小林，写字呢？”栓子娘端着自己的笸箩进门。

“奶奶好。”苏林露出标准八颗牙。

“快来快来，你可有些日子没过来和我一起做活儿了。”苏老太太听见栓子娘的说话声从里屋出来迎人。

“家里忙啊，最近打算给栓子相个媳妇，他成了家，我也能清闲些。”

“是这个理，大妹子就等着享福吧。”苏老太太说着话就把栓子娘迎进了里屋，两人靠着门口亮堂的地方坐下，一人抱着一个笸箩。

“山子两口子不在家啊？”

“山子去地里了，山子媳妇去菜园了。”

“哎哟，这两口子真勤快，苏嫂子以后有福了。”

“不勤快没办法，我家底子薄啊，养几只鸭子都让人惦记。”苏老太太显然还在生李有福家的气，说话间就不自觉带出来怨气。

“苏嫂子，别生气了，昨天村长押着有福家的嫂子开了祠堂了，罚她跪了一晚上呢，一晚上水米没打牙，今天有福大哥去接的时候那个样子哟，你没见。”栓子娘劝道。

“该！放着好日子不过，出幺蛾子，就该治治她。”苏老太太咬牙。

栓子娘见苏老太太的怒气不减，便靠近一些低声神神秘秘地说：“听说啊，有福家的嫂子好像吓疯了。”

“哼，猪鼻子插葱，倒是真会装相。”苏老太太撇撇嘴，手下活计不停。

“听说拖出来的时候身上一股尿骚味，村长的脸又黑了。”栓子娘看苏老太太不信，有些急，便又说了一句。

“真是丢脸，以后让孩子怎么做人。不说她了，说了来气，我们说点别的。”

一边旁听的苏林听了只能表示封建社会的祠堂威力可真大啊。其实大家不知道，李有福家的落到这个地步的背后另有黑手。

顾三平家也是李村的外来户，不过他家人多，他爷爷奶奶带着他爹三兄弟，未出嫁的姑姑还有一溜串的第三代来到李村落户。顾三平的爷爷明白外来户是会受欺负的，必须尽快和大家融在一起，而融在一起的最好办法就是婚姻。

那时候李有福家的娘家瘸腿兄弟正好在找媳妇，四里八乡都知道他腿瘸，哪有好人家的姑娘嫁给他？有那穷的愿意嫁也是要很多聘礼还没嫁妆，所以李有福家的兄弟就一直拖着，直到顾三平一家来落户。

李有福家的就开始拿出浑身本领忽悠顾三平家，当时相亲的时候也是让李有福家的娘家堂弟代替的。等拜了堂，三朝回门的时候，顾三平家才知道上当了，但是事情也已经这样了，如果闹起来，受罪的也是顾三平的姑姑，于是顾家就吃了这个哑巴亏。那时候的顾三平虽然难受自家的姑姑嫁了一个瘸子，但是还没有黑化，只是想发奋读书考上功名给姑姑撑腰。

但万万没想到，李有福家的兄弟没有因为腿瘸而老实，而是变得狂躁，喝了酒就打顾三平的姑姑，有一回正好让顾三平他们撞见。顾家自然忍不下去了，两家打了起来。结果李有福家的兄弟就当着顾家的面，要把顾三平的姑姑卖给妓院。顾三平的姑姑不忍欺辱，想要自尽，被妓院的打手拦住了，还强迫吃了软骨散，最后带走了。

顾三平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景，忘不了姑姑眼中的绝望，忘不了爷爷吐的那口血。他回到家后再没有笑过，每天就做一件事，那就是读书。有句话叫过犹不及，顾三平就是这样的例子——他不分黑白地读书却死死卡在了童生上。顾三平想整死李有福家的娘家，童生这个身份怎么可能够？思来想去顾三平铤而走险在那年的秀才试做了弊，被巡视的考官抓了个正着。巧的是那个考官是出了名的正直，最痛恨舞弊，于是顾三平剥去童生身份，永生不能科举，还被关押了三个月以儆效尤。

顾三平作弊被发现，判了那么重的刑，做不了官，报不了仇，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被打垮，整个人都废了，出狱后没两个月就去世了。顾三平的过世加重了顾家和李有福家的以及她娘家之间的仇恨，但顾家一直隐忍不发。

这次李有福家的和苏家之间的争执一发生，顾家就知道了。等知道是跪祠堂，顾家大人们就开心地大笑，乐得给顾三平上了一炷香，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比肉体更厉害，但孩子们显然不这么想。

顾三亮是顾三平的亲弟弟，也是家里的二孙子，他经历了他哥从正常到黑化再到死亡的全过程。他不明白他哥的黑化的原因，但是他知道他哥的仇人是谁，他就像一只蛰伏的猎犬，时刻准备着咬下猎物一块肉。

他看着大人高兴的样子，没有笑，心道，“你们还真是善良，那么快就忘了哥的死了，就让我来替哥报仇吧。”

顾三亮悄悄去祠堂的路上才发现身后跟了两条小尾巴，顾三有和顾三水。哥仨儿差不多大，虽然顾三水觉得瞒着大人报仇不好，但是面对两个哥哥威胁的眼神，自己还是没有胆子反对。于是三人就来到李氏祠堂后面，开始装鬼吓唬人，成功把李有福家的吓尿了裤子，吓破了胆，吓得精神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