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便到了八月,近半年的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譬如说:
第一,燕瑝、金缕这两个皇帝都回到了自己该呆的地方,不再跟着璃月满江湖乱跑。
第二,纵使百般不愿挠墙耍赖,苏吟歌还是被苏庭松召回天一岛去接手漕帮了,至于苏父为何这么急着召他回去,原因不明,但苏吟歌一路骂骂咧咧的主角好像始终是金缕。
第三,曲流觞也被燕瑝召回到身边当差,理由是璃月老不在宫中,所以换曲流觞去陪他……
第四,叶千浔成了西武九州督察,职责是替皇甫绝监视西武百官,从朝廷大员到地方小吏,一旦发现有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的行为,只要罪证确凿,叶千浔有先斩后奏的权力。这样一来血影宫等于变相成了朝廷的一支特务机构加杀手机构。
当然,凭叶千浔的性格,这样屈居人下的事情一开始是死活不同意做的。不过就在两个多月前,裴青瑶心血来潮要去西武帝都游玩,叶千浔一向不会拍马,但未来的岳母来了,再怎么也要表示表示,于是大老远赶到临颍随行左右,谓之保卫安全。然后裴青瑶就以商量的语气跟他提了这么个要求。
直到现在璃月都不忍心去想他当时的表情……不过裴青瑶有此一提,璃月却以为定是观渡那老狐狸的杰作,皇甫绝自登基以来,仁爱有余杀伐不足,姑息容易养奸,观渡看着着急而又无计可施。让在西武盘踞已久的血影宫来充当督察百官的角色,一来光听名号就能起到震慑作用,二来叶千浔也的确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如此,便很好地弥补了皇甫绝杀伐不足的缺陷。
问题只在于,要有一个人能同时说服这两个人,这样的人,天下除了裴青瑶没有第二个。
于是乎……叶千浔就悲剧了。
如今,璃月身边只剩一个终日无所事事的玉无尘,知道自己不姓玉之后,他连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玉氏商团也不想经营了,也不知转手给了谁,然后就整天跟着璃月吃软饭。
这半年来,两人游山玩水逍遥江湖,过得颇为惬意。
他俩惬意,有人不惬意了。
半年来,玉无尘收到的三国聘请他去当官的书信不下几百封,还有他哥叶千浔,也曾扭扭捏捏地写信来,表达了希望他和他一起管理血影宫的愿望。
玉无尘一概不理,好不容易无事一身轻,可以和璃月过上神仙眷侣般的生活,谁稀罕去当官什么的。
就在其余几个事务缠身的男人羡慕嫉妒恨却又无法脱身的当口,裴青瑶又出手了。
接到东仪传来的裴青瑶病重的消息,璃月和玉无尘几乎是飞奔去了永安。
慈兮宫,因是太后寝宫,玉无尘不能随便进,璃月一个人进去,抬眼便看到裴青瑶有些恹恹地半靠在凉枕上,燕瑝陪在一边说话。
“母后,你怎么了?”宫女刚要禀报,璃月已经急不可耐地跑了进去。
裴青瑶见璃月来了,表情立时又比方才憔悴三分,嘴角勉强扯起微笑,伸手道:“璃月,你来了。”
自相认,裴青瑶在璃月面前一直是精神奕奕的,即便当初在圣境受了那么多伤都不曾有过半分萎靡的样子,第一次见裴青瑶素面朝天精神不济的模样,一瞬间倒觉得她真的老了好几岁,璃月心中生疼生疼的。
璃月坐上床沿,伸手握住她伸来的手,问:“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呢?御医怎么说?药吃了吗?什么病啊?”最后面一句,她转过头问一旁的燕瑝。
好几个月不见,她突然出现,燕瑝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见她问,一时倒支吾起来:“这个……这个……”
见一向沉稳的燕瑝竟然都说不出话,璃月以为裴青瑶病情严重,他不敢告诉她实话,当即站起身道:“不行,我得叫苏吟歌过来。”
“璃月,你不要急,我没什么大事。就是人老了,难免有些小痛小病的,加上你又老不在身边,也想你……燕瑝,你先去忙你的吧,我和璃月单独说说话。”裴青瑶拉住璃月道。
燕瑝答应着出去了。殿中太监侍女也纷纷退了出去。
裴青瑶往床里挪了挪,对璃月道:“过来,让母后好好看看。”
璃月依言爬上床,坐在她身边,这么近看,发现裴青瑶脸色虽白了点,眼睛倒还是熠熠生辉。
裴青瑶仔细打量她一番,又摸摸她的手,嘴角漾开微笑,道:“没黑,没瘦,手上也没有茧子,看来玉无尘把你照顾得还算不错。”
璃月点头道:“是啊,除了偶尔吃些甜的粥……咳,真的没什么好挑的。不过母后,到底生的是什么病啊?”
裴青瑶拍着她的手道:“就是想你嘛,让你嫁给燕瑝,原想这样你就可以在身边陪着我,没想到……唉,我孤儿寡母的,到底是留不住你啊。你不知道,人老了,除了子女,能在意的东西实在很少,你不在身边,这心总像有一半空落落的没有着落,想见你又不知你在哪里。偶尔心里烦闷,找燕瑝来说说话,看着他心里又觉得歉疚。你不在宫中,他又不肯纳妃,十九岁的年纪,就这么夜夜孤零零冷清清地一个人睡……”说到此处,裴青瑶似触到了伤心处,竟兀自抹起泪来。
璃月本就听她说得凄苦心中泛酸,见她又淌起眼泪,心中顿时老大着忙,一边用手绢替她拭泪一边道:“对不起,母后,是我太任性了,我这就搬到宫中来住。”
“搬回宫中来住?能住多久?玉无尘呢?你总不能让他也住在这里。”裴青瑶道。
璃月语噎,讷讷地垂下眸似不知如何是好。
裴青瑶仔细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自己的生活,还是你自己做主,为娘老了,也没几年能活了,不能陪你一辈子,你爱怎样,便怎样吧。只是你若不愿呆在这里,我希望你能去劝劝燕瑝,让他纳几个妃子,总不能让他就这么一个人为你守一辈子。独守空房的苦,没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言讫,背过身去躺在床上没了声音。
“娘,你说什么呢?你才四十岁。”璃月伸手摇了摇她的胳膊,小声道。
“要是余生都要在这样想你又见不着的痛苦中度过,娘还是愿意早点死了的好。”裴青瑶静静道。
璃月焦灼起来,抓耳挠腮半晌,道:“要不这样,我住在宫中,再在永安附近弄个房子,其他人就住那儿,娘你看怎么样?”
“然后你天天两边跑?太辛苦了。”裴青瑶转过身来。
璃月挠挠额头,烦恼道:“要不怎么办?我不想娘和燕瑝为我难过,我也不想他们为我难过,可是我又没有分身之术……”
裴青瑶坐起来,想了半晌,道:“娘曾在永安之侧风景秀丽的漓水之畔造了一处行宫,只是一直没有人去住,要不你就住那儿如何?谁要是想你了就去那儿看你,母后和燕瑝去看你也方便,也不限制你自由,你觉得怎么样?”
“漓水行宫……什么时候造的?好像没听燕瑝提起过。”璃月问。
“也是不久之前心血来潮造的,母后本来想去住,一个人也没什么心情。要不明天母后带你先去看看如何?”裴青瑶提议。
“您这身子……能行吗?”璃月迟疑。
裴青瑶笑着拉住她的手,道:“你就是母后的仙丹灵药,你一到,母后什么病都没了。”
“哦,那好吧。”看着裴青瑶瞬间泛起红光的脸,璃月隐约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今晚你去好好陪陪燕瑝吧,都多少个月没在一起了,别把好好一个男人给憋出毛病来。”裴青瑶推她下床。
璃月闻言,一张脸直接红到耳根,支吾道:“娘你……你……”
“快去快去,不止是他,依娘看除了玉无尘之外,其他几个都有憋出病的危险,既然惹了人家就要负责到底,辛苦也是你自找的。”裴青瑶脸不红心不跳地训诫她。
面对如此母亲,璃月终于败下阵来,顶着一张大红脸跑了。
*
次日一早,被燕瑝折腾了一夜的璃月还腰酸背痛地趴在床上,裴青瑶便来叫她起床了,说是八月天热,早点启程能避暑。
母女二人坐上凤辇,不过一个时辰时间便到了裴青瑶所说的那座漓水之侧的行宫。
清澈的漓水仿似一条蜿蜒的玉带,从风景隽丽的青山间迤逦而过,一条造型优美的吊桥,长虹贯日般横跨其上,吊桥两端,巍峨而不失端丽的宫殿群在绿树环绕中若隐若现,山中淡淡的雾霭朦胧了宫殿的檐角,远远看去,仿佛瑶池仙境。
璃月看着对岸宫殿上空飞过的一行白鹭,怔立半晌,喃喃道:“母后,你这个行宫,未免盖得太大了吧?为何还分两处,用吊桥相连?”
裴青瑶不答,带着她走到这边的宫殿前,璃月抬头一看宫名,又是一愣。
“牛郎宫?母后,你这起得什么名字?”璃月挠头。
裴青瑶屏退身后跟随的太监宫女,道:“岸那边的宫殿叫‘织女宫,漓水上那座吊桥就叫鹊桥,怎样?母后安排得不错吧?”
璃月疑惑:“母后,你不是说这是你自己造了住的行宫么?怎么起这么香艳的名字?莫非你想第二春……”
话未说完,裴青瑶一巴掌拍在她后脑,红着脸斥道:“什么第二春,没规矩!这是给你造的。”
璃月揉着头撅着嘴,抱怨道:“好痛,手劲这么大,一点不像生病的人。”
裴青瑶心虚起来,咳了两声,道:“还不是被你气的。”
璃月仰头看了看,又看看对面,宫殿上的琉璃瓦一尘不染,檐廊上的彩绘漆色也新得像刚画上去的一般,思绪转了转,已经回过味来,挑眉看着裴青瑶道:“哦~~~我明白了,母后,其实你根本没病,装病骗我回来其实就是因为这里行宫建好了,想让我住在这里吧?嗯?是不是?”
“难得使个小伎俩还被你拆穿,罢了,你要是不愿,就当我没提,我们走吧。”裴青瑶垂头丧气转身欲走。
“哎,母后,我也没说我不愿意啊,你花了这么多心血为我造了这个行宫,我不住怎么对得起你呢?不过,母后,行宫你造一处便好了,为何要劳心劳力地在漓水两侧各造一处呢?这么大的工程,得花不少钱吧?是用的东仪国库的钱么?”璃月问。
裴青瑶见她愿意住,顿时又来了精神,道:“若是造在一处岂不变得像皇宫一般了,那多没劲?以后你就住在江对岸的织女宫,你的男人们来了就住在这牛郎宫,晚上你挑中谁谁就走过鹊桥去与你相会,多浪漫。”
“呃……这样不太好吧。”璃月讪讪。
“有什么不好?难不成要你整天三国来回去看他们?皇帝又怎么了,燕瑝是皇帝,他要见你也得来这里,别的皇帝也一样。如果怕远怕累不肯来,恐怕对你也没少真心,踢了算了。”裴青瑶理直气壮道。
璃月拭汗,转移话题道:“母后,这么大的工程,把东仪国库都掏空了吧?”
裴青瑶脸上扬起得意的笑,道:“没有啊,我没动东仪的钱,用的都是你的聘礼。”
“我的聘礼?”璃月惊愕。
裴青瑶敛起笑容,道:“怎么?怪母后擅动了你的聘礼?”
璃月回神,清了清嗓子道:“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咳,谁给的聘礼?”
裴青瑶想了想,掰着手指道:“金缕是第一个送来的,第二个是玉无尘,第三个是叶千浔,第四个是苏吟歌,第五个是慕容倦,第六个是皇甫绝,嗯,就这些,造完这两座宫殿都没用得完,剩下的母后先替你存在东仪的国库了。”
“等等,母后,你说皇甫绝?他送聘礼来了?”璃月问。
“是啊,我也收了。”裴青瑶笑眯眯道。
“母后,你怎么可以……收他的呢?”璃月焦躁。
“璃月,做人最重要是什么?敢做敢当知恩图报。”说到此处,裴青瑶四顾一番,发现侍从们都站在安全距离外,遂继续一本正经地训斥璃月:“你说你,借酒装疯夺了人家第一次不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弄人家身心,后来苏吟歌来了你就始乱终弃,将他破鞋般一丢就完事,天下哪有你这样狠心的人?”
“母、母后!”璃月瞠圆了双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用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皇甫绝一看就是个老实木讷的孩子,若说是他把你扑倒,我是死活都不会相信的。人家既然对你一片真心念念不忘,又是你先强要了他,你就该对他负责。再者,为了救母后,他连命都差点丢掉,他是西武皇帝,母后没什么可以报答他,你是母后最最珍贵的宝贝,母后不想欠一辈子他的恩情,只好把你送他聊表心意。”裴青瑶理所当然道。
“母后,不是这样……”观渡这个老不羞,璃月简直要被他气死了。这些事皇甫绝是绝对说不出口,母后既然能知道,除了观渡那只老狐狸会告歪状还能有谁?
璃月刚开口,裴青瑶又打断她道:“哎呀我知道,一下吃太饱是容易腻,那孩子就是老实,不懂得欲擒故纵以至于每次都被你得逞,不过你也够花心的,半个月时间就把人家玩腻了?玉无尘跟着你有五个多月了吧?是不是也腻了?换换口味吧。皇甫绝那孩子虽可能不怎么会甜言蜜语,但那么青涩笨拙,在床上一定是最温柔的吧?女人呐,要找到一个在床上对自己体贴温柔的男人不容易,况且他本身条件也不差,容貌俊美身材健硕,前几个月去发现他皮肤比打仗的时候白了,白了更好看。最关键是,他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女人叫什么江含玉,母后一不小心就把她给弄死了,有道是欠债还钱,欠皇后,也只好还他一个皇后。璃月,娘就你这一个女儿,你会替娘了了这个心愿的哦?”
“娘,真的是你把江含玉给杀了?”虽然之前有这种猜测,但听裴青瑶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璃月还是忍不住惊诧。
“小声点,万一传到皇甫绝耳中我这个岳母还怎么做?咳,那个,其实不是故意的,只怪那山道太窄,我的人不小心一挤他们就掉下去了……不说这些了,母后发了请柬请他们来这里小聚,商量一下你与他们的婚事,不出意外这几天也该到了。六个人,依我看一起拜堂算了,省得麻烦。”裴青瑶道。
璃月被她一番胡搅蛮缠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听到最后一句话,惊叫起来:“一起拜堂?那洞房怎么办?”
裴青瑶怔住,想了想,六对一……璃月恐怕有性命危险。“呃,那还是一个个来吧,到时人到齐了再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
“母后,皇甫绝那个……”关于皇甫绝,璃月还想再与裴青瑶商量一下。
“走吧,母后带你去看看你的织女宫。”裴青瑶不待她说完,拉起她转身就走。
璃月哀叹,看来观渡一行在她母后这里工作已经做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