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影宫,叶千浔刚刚出门回来,还来不及喘口气,一名侍女急急来报:“禀报宫主,小姐两天不肯吃东西了,您去看看她吧。”
叶千浔长眉一拧,刚想抬步走,看到自己冷硬的装扮,又道:“你先去伺候着,我一会儿过来。”
回房换了身银黛色的宽松锦袍,叶千浔这才走向宫殿后院粉砌玉雕般的三层楼阁,拨开珠帘,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娇弱女子。
叶千浔一边吩咐侍立左右的侍女去准备吃的一边俯身看着闭着双眸假装睡着的玉帘秋,她面色微白,形容消瘦,菱角小嘴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微侧着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少顷,开口道:“帘秋,我跟你说过了,你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你我身体里流淌着同一个父亲的血,我不能娶你。”
玉帘秋没有反应,眼角却微微地湿润起来。
“你若真想嫁人,你说想嫁什么样的?哥哥一定为你找到,好不好?”叶千浔不善哄女人,若是璃月,或许他还能自然一些,对着这个其实并不熟悉的妹妹,他还真有些如坐针毡。
“我只想嫁你!”玉帘秋忍了半天,终于崩溃了,睁开眼睛哭了起来。
叶千浔瞠眸,半晌,有些结巴道:“我、我真的是你亲哥哥……”
“不是,你不是,我有哥哥,我哥哥叫玉九霄,叫玉无尘,不是你……”玉帘秋侧过身去,蜷起来“嘤嘤”地边哭边道:“十几年不见的哥哥,和陌生人有什么两样?为什么你要来找我?我不要你做我哥哥……”
叶千浔一筹莫展地坐在床沿上,他也没想到玉帘秋竟会对他一见钟情,原以为,将两人的关系和她说清楚后她便会收起这种念头,没想到,却是愈演愈烈,先是在月潇山庄时离家出走害他好一顿找,来了血影宫之后又是别扭不断,如今更是闹起了绝食,今后还不知会怎样。
沉默了一阵,他平静地开口:“帘秋,我是你哥哥,不管你承不承认这都是事实,所以,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再无其他。退一步讲,即便你我不是兄妹,是我弄错了,我也不会娶你,因为我心中已有所爱,此生若要娶妻,非她不娶,你死心吧。”
玉帘秋哭声一顿,他说他已有所爱之人,这突来的消息让她一时接受不了,正胡思乱想,耳边却又传来侍卫的通报声,“宫主,有一名女子擅闯雪山,和巡山卫队打起来了,她口中骂骂咧咧地一直叫着您的名字。”
“女子?什么样的女子?”叶千浔站了起来。
侍卫将那女子的身高体貌大概形容了一下,还未说完便见叶千浔眸亮如星一脸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幻境雪山东南麓,璃月两条腿深陷在没过大腿的积雪中,像根插在雪地中的胡萝卜一般动弹不得,口中呼哧呼哧地喷着白气,看着将她团团围住的十几个白衣人,恼怒地叫:“快叫叶千浔给我滚出来,听见没有?”
她从未来过雪山,印象中以为只是冷,于是特意在山下买了厚厚的棉袄棉裤,想不到山上的雪这么深,在与山下松林相交接的雪线处不过才没过脚踝,她嫌行走困难,便一路飞奔,遇到这些巡山卫队才停下来,想不到一落地就陷成了这样。
看着他们脚上都套着长长的滑板,手中都拄着两根长杆在雪地里来往如飞,她又是好奇又是气愤。
该死的叶千浔,将自己的家安在这种鬼地方,在东仪的时候竟然还跟她夸口这里多好多好,妄图哄骗她跟他回来,幸好她没答应。
他娘的,一停下来冻死人!那死家伙怎么还不来救驾,想死啊?璃月心中暗骂。
刚骂完,耳边传来一声长喝:“璃月!”
璃月抬眸一看,但见银装素裹的背景中,一道银黛色身影风卷残云般向这边疾掠而来,身侧那些白衣卫士见状,纷纷开始弯腰行礼。
未几,那道影子便来到了眼前,双手握住璃月的双肩,拔萝卜一般向上一提就把她从深雪中拔了出来,将她拥进怀中的同时袍袖一挥,那些白衣卫士便都识趣地滑雪走了,眨眼间便消失在雪山深处。
“璃月,你是来看我的么?我好开心!”璃月本以为这家伙会把她带走,没想到他身子一旋,将她扑倒在软绵绵的雪堆里,看着她溅了一层雪沫分外滑稽的脸,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璃月本欲生气,但看到他笑得那么灿烂,一时又有些发愣,话说,他还从未在她面前如此哈哈大笑过,快乐得像个孩子。
她的主动靠近,真的就让他这么开心?
见她不说话,叶千浔收起笑容,伸手抹了抹她颊上的雪尘,问:“生气啦?”
璃月回过神来,看着他精神奕奕的脸,抬手就一拳捶在他胸上,骂道:“快带我离开这,他娘的冷死了!”
见她开骂,叶千浔又笑了,乘火打劫,道:“要亲亲。”
见他竟然趁机要挟,璃月磨牙,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叫:“叶!千!浔!”
本以为板起脸会将他吓退,没料到男人不为所动,反而一脸赖相,道:“不管,要亲亲才走。”
璃月瞠目看着这个脸皮墙厚的男人,悲哀地意识到,以前那个被她亲一下脸就红得像熟透虾子般的纯情男人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过短短一年多而已,一个人怎么可以改变这么多?是她的功劳么?不是吧?……
龇着牙,璃月以一种恶狠狠地表情一把搂过他的脖子,然后一口咬上他的唇,瞬间,男人的惨叫声响遏云霄……
*
血影宫前院高大宽敞的楼阁,璃月站在最东边的圆形阳台上,回眸,身后琼楼玉宇雪色檐廊,抬望眼,又见山舞银蛇天际湛蓝,不带丝毫凡尘之气的冷风一吹,顿觉心中澄净通透犹如明镜。
虽是冷了点,但的确是个好地方啊,起码,站在这里眺望远处,足以让人忘忧。
肩头披来一件厚重暖融的大氅,然后一双属于男人的健臂顺势从身后将她拥住,“璃月,喜欢这里吗?”叶千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太单调了。”璃月言不由心。
叶千浔僵了僵,突然转过她的身子,带着邀宠般的表情道:“我带你去看蓝晶雪莲。”
璃月拉住抬步欲走的男人,看着他唇上那细微的伤口,微微一笑,道:“我不是来玩的。”
叶千浔看着她,问:“那你因何而来?”
“我要用人。”璃月直截了当。
……
傍晚,因为冷,吃过饭璃月早早地躲上了床,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雕塑般站在窗口的男人。
话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叶千浔穿长袍,身形挺好,只要那一头短发……还是配他那身黑色紧身战袍好看。
少时,她翻个身,背对着他,道:“你不必为难,我明天就走。”
“我以为你是专门来看我的,谁知你是为了别的男人要用我才来。”男人的声音委屈无限地传来。
璃月闭上眼睛,不理他,鼻尖却捕捉到了他带着皂香淡淡的男子气息。
过了半晌,男人似乎平静了一些,带着些妥协带着些无奈,低声道:“我答应你。”
璃月睁开眼睛,她听出来,他很勉强。换做以前,她定然不屑不要,可现在的她,与以前不同了。
阿纱之死教她明白一个道理:在自己真正做到以前,永远别因为以为自己能做到就高枕无忧。如果想要高枕无忧,那么,你需得先做到了,哪怕不择手段。
她一直以为自己能保护阿纱,以为元齐等人如想顾及自己的性命就必然不敢动阿纱,她错了,错得离谱,她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不代表别人也相信她有这个能力,有些人,除非把他杀了,否则,他永远会因为侥幸而去冒险。
如果她一早不顾一切地把元齐杀了,阿纱或许会痛苦,或许会恨她,但,至少不会死……
她为自己的太过自信和心慈手软而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今后,她再不会这样了,尽管,如今心里已没有这样一个让她心心念念想要去保护的人。
经此一劫,她明白,在这世间,除了忠于自己的本能和性命外,一切的坚持都毫无意义,包括骄傲。
她曾是骄傲的,但她的骄傲除了带给她更多的生离死别外,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快乐,于是,从阿纱死的那刻,她抛弃了自己的骄傲。为达目的,她可以四处求援,可以接受别人类似勉为其难的帮助。
只要心里放开了,一切都无所谓。
过了好久,房中没有声音,她以为叶千浔走了,便转过身,结果眸光一扫,发现他还站在窗边,默默地看着她。外面,天都黑了。
“你怎么还不走?”璃月问。
叶千浔支吾问道:“你冷吗?”
璃月看着他闪烁的眼神,不用猜也知这色坯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于是道:“不冷。”
叶千浔黯然,顿了顿,只好往门边走。走到门侧,又回身补充一句:“如果冷的话,我在隔壁。”
“知道了。”璃月无所谓的答应一声,不认为他说这句话有什么意义。
两个时辰后,璃月却深刻地领会了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被冻醒之后,她发现整个房间,包括她的被窝,都像冰一样毫无温度,雪山的冷,毫无悬念地征服了这座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宏伟建筑和初到雪山的她。
她裹着被子下了床,一边骂娘一边抖抖索索地向隔壁摸去,推开那没有上锁的巨大石门,她借着壁炉中忽明忽灭的火光摸到他床前,鱼一般‘刺溜’一声就钻了进去。
仿佛冰块掉进了火炉,璃月瞬间就被他的温暖给融化了。
自作主张地从背后抱住男人只着睡袍的温暖身躯,璃月从头到脚紧贴着他,贪婪地汲取着热量。
打了几个冷暖交替的寒战之后,璃月浑身开始如沐春风般舒爽起来,刚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又发现个奇怪的现象。
从她摸上床到抱住他,这男人竟然毫无反应,这不像他性格啊?
“叶千浔?”适应不了他装死,她试探地叫了他一声。
“璃月,你喜欢容貌美艳的男人,是不是?”他的声音低沉清晰,毫无一丝刚醒的慵懒,显而易见他根本一直没有睡着。
璃月僵了僵,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就脸蛋而言,皇甫绝是冷艳,而金缕则是美艳,比之于他的确稍胜一筹,但整体而言,却又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他清秀的脸庞配合起他冷酷血腥的气场营造出来的那种冷魅幽丽,无人能敌。
但他给她的这种感觉,她想她是永远也不会告诉他的。
“我喜欢对我好的男人。”她静静道。
叶千浔闻言,倏忽翻过身来,急急问道:“我对你不好么?”
幽暗中,他眸光灼灼如星。
璃月摇摇头,道:“我说的好,是指无条件的好。”
叶千浔愣怔半晌,问:“可以给我举个例子么?”
“金缕,我不过小时候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救过他一命,这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我从未想过要他报答我,他也从不说报答我的话,但,但凡我去盛泱,不管想做什么,不管想要什么,他从不问原因,无条件答应。这是一例。
还有苏吟歌,我从未为他做过任何一件事情,从未给他任何一点恩情,他却几次三番救我助我,与他在一起时,只要我想要的东西,只要他能做得出来,总是一言不发替我做到。
你自以为你喜欢我,但你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我。很多时候,我是不问原因不看过程的,我只看结果,结果是好的,那么,他在我眼中就是好的。
你没有这两个人对我好,甚至于,你都没有观渡对我好,来此之前,我去过朱武门,我说我要帮助金缕,他二话不说答应援手,而你呢?
我本不想说,但既然你问,我只能说,我后悔来找你。”璃月说着,转身便要下床。
“璃月!”他突然伸手,一把抱住她。
璃月看着对面壁炉中那星星点点的火光,任由他火热的气息长长短短地喷在耳边,不动不语。
“璃月,我只是喜欢你,我嫉妒你关心别的男人胜过关心我……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争取做到无条件对你好,你给我机会。”叶千浔脸贴在她肩头,近乎恳求。因为他知道,如果这次让她负气离开,她定然永远不会再来找他了。
璃月挣扎了一下,不语。
他忙将她抱得更紧,急道:“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我会改的,真的,为了你我怎样都可以。我要做对你最好的人。”
在他紧张地等待答复的时候,背对他的女人却无声地弯起了嘴角。
一番半真半假的话,换得男人如此的忏悔和恳求,意料之中,却又是意料之外。
璃月突然发现,她或许可以给男人下第一个定义:男人,应该是一种可以用感情驾驭的武器,驾驭好了,杀人,驾驭不好,自杀。
她貌似已经可以开始驾驭第一柄武器了,这个武器名叫——血影宫宫主,夜魔,叶千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