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本想一招锁住身后之人的喉咙,不意对方反应比她更快,一把便抓住了她的手腕,同时道:“璃月,是我。”
看到来人是叶千浔时,璃月不禁愕然,又听到身后假山那边一阵骚乱,对叶千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便走了。
两人悄无声息地避过皇宫禁卫来到璃月的住处,璃月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问:“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叶千浔道:“你知道我血影宫与慕容世家是有来往的,此番他们换了当家,我来见是慕容倦那厮,自觉跟他谈判必落不得好,于是便想回西武去,不意他却派人拦下了我,说可以继续维持同盟关系。”
璃月闻言,心中有一点涩,慕容倦竟然愿主动向叶千浔示好,他这样做,表明他是想放开她了吧?这样也好,玉无尘离开了,他……也离开了,摒去那份寂寞不谈,生命中的人越少生活便越简单。
“璃月,你脸色不好?受伤了?是谁干的?”灯光下,叶千浔陡然发现璃月的苍白,心中一揪,声音也跟着高亢起来。
璃月一把捂住他的嘴,皱眉道:“你小声点,我没事,自己练功时不小心受到反噬而已。”
“反噬?那还得了?璃月,跟我一起回血影宫吧,那里的环境有利于在练功时保持清醒,不会走火入魔。”叶千浔拉着她的手道。
璃月摇头,扫了枕边的《锻心诀》一眼,道:“有它便可以了。”
叶千浔走过去,唰唰地翻了几页,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抓着璃月问:“你不是有孕在身么?还练武?”
璃月恼怒,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骂道:“孕你个头,你就希望我怀别人的孩子是吧?”
“当然不希望。”叶千浔顾不得腿上火辣辣的痛,继续握着她的双肩道:“我还不希望你呆在燕瑝的皇宫,你什么时候离开?”
“要你管,没事你快走吧!”他提到孩子,让她心情顿坏,揪着他就往门外推去。
“有事,璃月我有事。”叶千浔僵着不走。
“什么事?”璃月没好气地问。
叶千浔一言不发,转过她的身子快速点了几大穴道,一掌推过去,强劲的真气从那几个大穴中横冲直入,巨大的疼痛让璃月瞬间浑身一软,汗如雨下。
叶千浔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下滑的身子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璃月忍了半晌,终于瞪着他微颤地开口:“叶千浔,你他娘对我做了什么?”
叶千浔动作僵硬地抬袖拭了拭她额角的汗珠,道:“忍一下,练那本武功秘籍需要打通几处玄关,以你现在的武功修为,没有一年半载怕是做不到。”
“关你什么事?要你手贱!”璃月气急,顾不得浑身经络还在震荡中剧痛,抬手便捶他。
“璃月,我不需要你感激我,为你做什么都是我自愿的,你不欠我。”叶千浔一把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眸子,深情道:“我只是喜欢你,想对你好而已,你不必有负担。”
璃月看着他,发现这个男人似乎越来越不像她初初认识的那一个,是什么让他改变至斯?
“叶千浔,你哪根神经搭错了么?”她问。
叶千浔抬手,将掌中她的手贴在自己颊上,道:“我自己也觉得奇怪,觉得现在的我一点不像以前的我。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比起与你在一起时的满足和快乐,其他一切的坚持和芥蒂似乎都毫无意义。如果说我在你面前,你的目光却还在别的男人身上停留,那一定是我不够好吧?璃月,我会努力做得更好的,你相信我。”
璃月看着他,他的眸光很黑很深,可她却能看透,她看到了他眸中真挚的爱恋和忠诚,这个男人,他真的全心全意地爱着她。这样霸道的一个人,却会因为她的不专情而觉得自己不够好……
“对于我的妹妹,我和她有血缘没有感情,但我不得不照顾她,因为这是家父临终嘱托。如果你一定要问在我心中你与她谁更重要……我只能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杀了她,我会愧疚会痛苦,但我不会恨你,更不会碰你。但如果是她杀了你,我,会选择与她同归于尽。”叶千浔垂着眸子,静静道。
“亲我。”静默片刻之后,璃月突然道。
“……?”叶千浔抬眸,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叫你亲我。”璃月看着他一脸懵懂样,唇角一勾微微笑了起来。
凡是真心对她的人,她也从不吝啬回以自己的真心,而对于可能出现的再次伤害,她想她已做好了准备。
永远不要把自己所有的真心都放在一个男人身上,永远不要因为心中有了一个男人就拒绝其他男人的真心。
男人可以对他身边每一个女人都说“我对你是真心的”,女人也会傻乎乎地相信。那么,为什么女人就不能对她身边的每一个男人都说“我对你是真心的”?至于男人相不相信,关键只在于这女人的手段而已。
她秦璃月会有这样的手段么?不妨……试试看吧。
或许对他们而言,这是一种残酷,但于她而言,这却是一种自我保护,而这种自我保护的意识,正是他们这些爱过她伤害过她的男人赋予她的。
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
御花园假山石后,裴延熙已经穿戴整齐,面色也由方才的紧张转为阴沉。
“如果你我之事传到太后耳中,你该知道会是何种后果。”九天玄女并没有得到发泄,但他依然一脸的云淡风轻。
裴延熙看他一眼,她自然知道,面前这男子是近年来太后最喜欢的一个男宠,如果被太后知道自己和他也有一腿,虽不致把自己怎么样,但对自己的宠爱会不如以前,那恐怕是必须的。
其实除了太后这边,她更怕的是被玉无尘知道,她喜欢玉无尘,之所以和九天玄女搅在一起,不过是少女怀春时做下的冲动之举,每次和他欢好,她都会把他想象成玉无尘,而他似乎也并不介意,这便是他们能一直保持这种关系的原因。
女人,并不是仅靠心中的爱情就能活得滋润的,有时候,她们更需要身体上的抚慰,太后是这样,她,也不外如是。
见她纠结,九天玄女轻笑起来,道:“如果我没记错,后天皇上好像要去两百多里开外的启承山祭天,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届时,只要再把慕容倦调离永安,以你的身份和她与慕容家族的血仇,要除去她,应该轻而易举吧?”
裴延熙眯眼,道:“你似乎,对她很了解。”
“不要随便试图去了解一个人,有时候,这很危险。”九天玄女目光幽魅地低语,随即,转身悄然离开。
*
次日一早,璃月醒来时觉得浑身舒畅,连内伤似乎都好了许多,不知是不是昨夜叶千浔帮她打通了玄关的缘故。
想起昨夜一番亲吻后他欲望勃发却又得不到满足的憋屈样,她就忍不住要笑。有时候,男人真的也是种很简单的生物,起码在欲望这块,要折磨他们很简单。
揣上《锻心诀》,璃月仍是带了昨天那名宫女,让她陪她出去走走。
无意间逛到一座名为元昱宫的宫殿前,璃月听说这是燕瑝的寝宫,心中便思量着要进去参观参观,但这宫女在身侧显然多有不便。念至此,她示意跟在身侧的檀郎制造些混乱,檀郎会意,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哎呀,我的狗呢?我的狗不见了。”待檀郎完全消失,璃月夸张地叫了起来。
那宫女一听,忙帮着她四下搜寻,半天也没找到檀郎踪影,一回身,却发现璃月也不见了,只道她是为了找狗走远了,忙急慌慌地寻了过去。
璃月徜徉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看着眼前霞光流锦珠宝生辉的奢华装饰和布置,有些怔然地坐在那张足可供七八人并排而卧的大床上。
她想,人的幸福与否也许与出生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小时候,她饥寒交迫地与母亲盖着破被挤在一张小竹榻时她曾想,如果她是出生在富贵之家,母亲是衣食不愁的贵妇,那她俩必定会非常的开心和幸福。
若论起出生的尊贵,东仪应该没有人比得过身为皇帝的燕瑝了吧?可他幸福么?
不,至少,现在不幸福。
想起燕瑝和太后,她不由又想起昨日见面的情形。当时她只觉得奇怪,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奇怪在哪,不对在哪?过后她仔细想想,却发现了症结所在。
对于母亲的眼神,她异乎常人的敏感,昨日,太后看燕瑝的时候,眼神虽是慈爱,却十足平静,根本不像个母亲,而她看裴延熙时,却流露出一丝那种她熟悉的母亲的眼神,虽然很淡,但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殿门突然响了。
她急忙起身,快速躲入龙床之后。
“都下去,没朕的传唤谁也不准进来打扰。”燕瑝的声音,沉稳却短促。
殿外隐约传来众人的应诺之声,然后殿门又关上了。
很长一段时间殿中都陷于无尽的静默当中,璃月正想出去看看他在做什么,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琴声。
因为从小生活在妓院,母亲又是琴棋书画俱绝的花魁,因而对于音律,璃月的记忆也只停留在小时候,熟悉的也只是一些华而不实的靡靡之音,而此时燕瑝所奏的曲子却……
沉静于表却激昂在骨,锦绣于外而晦涩在内。每一个优美的音符之后似乎都藏着一个孤独的灵魂,每一段曲调的顿挫似乎都是一次命运的抗争。
她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曲子,她只看到一个人在孤独中压抑,挣扎,一次次奋力站起却又一次次被蛮力压下,直至,近乎崩溃。
这样的琴声勾起了她对自己以往的回忆,但那回忆实在太过煎熬,于是她不愿再听下去。
燕瑝坐在琴案前,闭着眸皱着眉,修长十指近乎疯狂地在弦上滑过,冷不防一本书突然砸来,“锵”的一声,四根琴弦毫无悬念地同时断裂,弹起的断弦划伤了他的指。
他抬头,看着站在床柱旁的璃月,眸色深深,却并不惊讶。
这是璃月第二次看到他不温和的样子,他很压抑,压抑到他几乎无法控制的程度。
迎着他的目光,璃月走过来,弯腰捡起《锻心诀》,刚刚站起,却被他一把拉进怀中。
他力气如此之大,而璃月也没有试图挣扎,于是便半躺在了他的腿上。
“为何砸琴?”他低眸,紧盯着她。
“它本该取悦于人,可它却传达了痛苦,我不喜欢。”璃月静静道。
燕瑝微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淡淡龙涎香中,他问:“那你喜欢什么?”
璃月不答,只执起他受伤的手,中指指尖已经凝聚了一滴殷红的血,她凝视一会儿,将其放入自己口中,轻轻一吮,随后浅笑开口:“我喜欢用别人的血,来告慰他给我造成的不快。”
燕瑝看着躺在他膝上的女孩,唇瓣上带着些微血丝的她笑得如妖如魔,却又带着一丝迥乎她年龄的妩媚和冷艳。
她的眼神告诉他,她不仅是他的知音,还与他有过同样的命运,所以,她懂他的琴,也懂他。
此情此景并不适合风花雪月,可他却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想要亲吻一个女子的冲动。
在她唇上,他第一次尝到了自己血的味道,也第一次尝到了发乎于情的甜蜜。
璃月回应了他,不仅回应了他,她还伸手抱住了他。
燕瑝,这个表面光鲜的男人背后隐藏着深刻难言的伤痛,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她知道如果自己痛苦的时候,有人能这样紧紧地抱住自己会给自己带来怎样安慰,她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安慰,但她愿意给他这样的安慰,因为这个男人值得她这样做。
关于亲吻,他并不熟练,一番拥吻下来,他有些微喘。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何要吻她,只是伸手轻轻触摸着她丝滑的脸颊,问:“你身体好些了么?”
璃月眼角一挑:“怎么?要下逐客令?”
燕瑝摇头,道:“明日我要去启承山祭天,怕是要十天以后才能回来。”
他是怕他不在时宫中会有人对她不利。
璃月笑了起来,道:“我好多了,正想与你告别,既然你明日去祭天,那我便也明日出宫吧。”
*
次日,燕瑝果真一大早便带着浩荡的队伍出了宫前往启承山。
璃月在宫中纠结了一会儿,犹豫是否要与慕容倦告别。她不知道,慕容倦昨天便已被琛王府支出了永安。
思虑半晌,她认为自己应该去见他一面,要想放下一段感情,首先要直面这段感情,不管是悲是喜。
简略地收拾一番,她正想找昨日燕瑝为她安排的那个太监带她出宫,宫女却突然来禀,说太后召她去御璟轩一见。
太后召见?去,还是不去?
不去的话,只怕不能顺利出宫。那便去吧,既然是光明正大的召见,总不至于使什么暗招害她。她一不想进宫为妃二不想掺和他们宫中之事,何惧之有?
住处的宫女并没有陪同前往,说太后吩咐了,她一个人去便可。
璃月心道御璟轩反正去过一次,她认得路,也无需这宫女跟着,便带着檀郎独自前往。
刚走到御花园,抬头便见裴延熙在几名宫女的陪同下袅袅娜娜迎面走来。
璃月对这个女人除了厌恶没有别的感觉,扫了她一眼便昂首向前走去。
不料,就在两人错身而过时,裴延熙突然一声大叫:“有刺客!救驾!”
璃月回身,发现地上扔着一把带血的匕首,而她正捂着肩头急速后退。
这女人想害她!
璃月眼一眯,脚下一旋便欲去抓她。
一道黑影却斜刺里过来拦住了她,袍袖一挥劲风扑面。
见他一掌拍来,璃月不假思索伸手去接,不意这人武功高出她许多,掌心暗含的真气还未来得及幻成兵刃便被他一掌迫了回来,璃月右臂剧痛,胸口受到内力冲击一阵血气翻涌,内伤复发让她喉间立刻就涌上了鲜血,她强硬地吞了回去,后退几步看向来人。
慕容霆,一年多前,璃月在燕瑝的身边见过他。
如今看来,他不是为燕瑝做事,却是为琛王府效命的。
很短的时间,附近的警卫便冲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璃月忍着右臂锥心的疼痛,警惕地提防着慕容霆,心思急转。
如此阵仗,看来是裴延熙早就设计好了的,时间正好,地点正好,人也正好,这女人,看着蠢笨心思却也毒辣。可她的动机是什么?怕她将昨夜之事告诉玉无尘?
呵,早知道好奇心害死猫,没料到自己今天也成了那只倒霉的猫。
如慕容霆不在,她或许还可以抓住她帮助自己逃出宫去,可眼下显然不可能了。即便是没受伤的时候,慕容霆武功也绝对在她之上,更遑论现在她有伤在身。
拼死反抗,不可避免就要伤到或者杀了这些皇宫警卫,自己的下场有两个,第一,被当场扑杀,第二,被抓。如果被抓,燕瑝得到消息必来营救自己,但如果自己杀了皇宫警卫的话,势必增加他营救的难度。
束手就擒,她可能会受一些皮肉之苦,但只要不被当场扑杀,相信自己还能有一线生机,原因有三个,第一,她虽然已经和玉无尘绝交,但裴延熙并不知道,看在玉无尘的面上,她不会这么光明正大的在御花园杀她,将她关进牢中下黑手比较像她的性格。第二,她是燕瑝派人接进宫来的,她裴延熙再嚣张,总不能一丝面子都不给燕瑝留。第三,没有人注意到,檀郎跑了。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对的。因为她放弃反抗,于是她被活着押入了大牢。
*
玉茗宫,裴青瑶正在赏玩一株刚刚绽放的金丝玉蝶,听得身后邬佳的禀报后,刚要抚上花朵的手一顿,回身问:“刺杀?那延熙现在怎样了?”
“郡主只是肩头受了皮肉之伤,并无大碍。另外慕容霆来报,说那女子正是杀了慕容冼的凶手。”邬佳道。
裴青瑶斜眸看她,道:“那女子虽然身负武功,但绝不是慕容冼的对手……不过慕容冼好色,也难说。”
“太后,如今那女子就在牢中,看郡主的意思,似乎是想要她死,不知太后意下如何?”邬佳问。
裴青瑶在桌边缓缓坐了下来,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道:“召慕容倦,就说是哀家懿旨,让他审讯这个杀了慕容冼的疑凶。”
“太后怀疑他知情不报?他服了月蛊,怕是没那个胆量吧。”邬佳疑道。
“阳奉阴违的人,哀家见得多了。照办就是。”裴青瑶面色冷硬。
邬佳领命,正待下去,裴青瑶突然又问:“西武那边事情进展得怎样?”
邬佳道:“回太后,手下已经找到了那人的蛛丝马迹,本欲抓人,却发现被人盯梢,便没有轻举妄动,此刻正紧密地盯着他。”
“被人盯梢?什么人?”裴青瑶娥眉微皱。
邬佳颔首道:“还不清楚,但对方似乎颇有来头,行事诡秘武功高强,非泛泛之辈。”
裴青瑶站了起来,双手交握徘徊一阵,道:“让他们暂时蛰伏,伺机而动,万不能暴露目的,万一被抓,他们该知道怎么做。”
邬佳领命退下。
*
午后,祭天一行已经出城八十多里。
短暂的休息后,燕瑝登上龙辇,队伍刚刚重新启程,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狗叫声。
燕瑝撩开车帘循声望去,却见檀郎一边追着他的龙辇跑一边对他狂吠不止。
旁边有侍卫以为是只疯狗,提着刀策马上前便欲宰杀。
“住手!”燕瑝大喝一声,连忙走下龙辇。
檀郎见他下来,转身便朝他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他华贵的锦袍下摆,向着永安的方向拖拽。
周围的官员和侍卫看得云里雾里,燕瑝却心中一紧:是璃月出事了么?
当即顾不得什么祭天不祭天,从马上拽下一名侍卫来,踩上马镫就要上马回永安。
“皇上,皇上您不能半途而返啊,那时辰都是安排好的……”龙奴扑过来抱大腿。
“滚!”燕瑝抬起一脚将他踹出去丈把路,利落地翻身上马,长鞭一挥便向永安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