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泱东宫,龙华殿。
金缕站在窗口,一身隐螭纹银锦长袍逶迤至地,衬着那红墙绿瓦的厚重底色,明艳如月光一线。
他负着双手,脊背挺直,被苏吟歌气得不轻。
李逝站在他身后,半晌,听得他问:“绿衣之死,他如何解释?”
李逝答:“他说,这样才更真实。”
“哼!更解恨才对吧?这厮,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金缕恼道。
李逝不语。
过了片刻,金缕叹口气,道:“罢了,安排下去,散布消息。”
李逝领命,又道:“殿下,他说秦姑娘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不需要他继续照料了,请示他是否可以先回天一岛?”
“命他将璃月带回天一岛。”提起璃月,金缕有些头痛。这家伙,实在太能惹祸了,不过一时没看住她便跑到圣境还差点丢掉小命,他实在是不放心继续让她一个人在江湖上飘荡了。
“殿下,曲流觞此刻还在天一岛。”李逝在一旁提醒道。
金缕唇角泛起笑意,道:“无碍,当夜,慕容氏不是还活着逃回去一个么?我确信他知道是谁杀了他们的三当家。”
“那璃月姑娘只怕会有危险。”李逝道。
金缕转身,双眸清光四溢,道:“所以,叫苏吟歌把她带回去,寸步不离地看住。如果整个漕帮都保护不了一个人,那么,他们也没多少存在的价值了。”
李逝再次领命。
“有两件事,你立马安排下去。第一,天钦宝盒之钥在皇甫绝手里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三国,如果燕瑝不是混吃等死的庸俗之辈,该是会派他的人去朱武门查探虚实。你把我们安排在永安(东仪帝都)的人调去朱武门,守株待兔。
第二,不出意外的话,金威当是会借着天圣宫的名头去与西武朝廷交涉归还钥匙之事,等他返程时,派几个人在半路刺杀他。记住不要刺死,刺伤即可。切记,一定要留下蛛丝马迹,将他的视线引向我的身上。”金缕有条不紊地吩咐。
李逝闻言,迟疑道:“殿下,此刻就引起他怀疑,会不会操之过急?”
“我觉得时机正好。矛盾如果不激化,藏在水里的人怎能浮出水面?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阵营,到底有多大。”金缕乌黑的眸子微眯,清冷的眸光就像深冬的风,扫到哪儿哪儿便滴水成冰。
*
迦叶江边,小城,小客栈。
夜,璃月坐在一只热气氤氲的大浴桶内,玉嫩的双臂搭在桶沿,仰着被熏红的小脸,闭着双眸若有所思。
在江上遇袭至今已有五日了,她和皇甫绝苏吟歌上了岸,本以为观渡等人随后就能找来,不意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皇甫绝从未有过的烦躁。
她能理解,这几天,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人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内容千篇一律:哎,你听说了吗?天圣宫那个藏着王者预言的宝盒钥匙落在西武曦王手里了,天圣宫派人去要,竟然在迦叶江上全部被杀死灭口,尸体飘得满江都是啊!啧,嚣张,太嚣张了……
就此事,璃月不止一次地想过,自那把劳什子钥匙丢失以后,江湖上不遗余力寻找这把钥匙的不外乎三种人,第一,自然是失主,也就是天圣宫的人,第二,实力雄厚,有能力问鼎天下的人,第三,这些人的走狗。
皇甫绝,不符合这三种人的任何一种,以他目前的处境而言,韬光养晦才是明智之举,加入争夺这把钥匙的战争于他没有一点好处。
即便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想不到这点,但观渡和宴几也绝不会看着他做出此等有百害而无一益的事来。是以,她确信,他是被人栽赃了。
话说这个栽赃他的人也不知与他有何等深仇大恨,设这样一个局,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流言可畏众口铄金,这样口口相传下去,只会越传越真,届时,只怕全天下的人都会盯上皇甫绝。
而皇甫绝的处境本来就不妙,此计于他而言,可以说比直接杀了他更恶毒。
观渡和宴几这两个老家伙,此番也不知该如何帮皇甫绝度过这一难关……想来想去,办法只有一个——找到钥匙并交出来。
可,三国的人找了六年都没找到这把钥匙,皇甫绝又凭什么能找得到?
思前想后半天,璃月都确定,皇甫绝这次死定了。
正为他哀叹,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璃月赶忙缩进水里,转头一看,却是苏吟歌端着药盅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顿时大恼,骂道:“你那两只蹄子莫非生来就为了踩狗屎的啊?门也不知道敲?”
苏吟歌将药盅砸在桌上,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嗤之以鼻:“凭你的姿色,就算脱光了在我面前扭上三天三夜,我也不会为你一柱擎天。”说着,转身便走,那模样,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脏了他的眼一般。
璃月气结,大声反击:“是啊,蚕宝宝一条,能让人发现它的存在已是奇迹了。要是它也能擎天,那天得是多矮啊!”
“蚕宝宝?!”苏吟歌蓦然拔高了音调,停步回身,一侧的眉毛挑得都快飞上天去了。
璃月收回目光,一边惬意地往自己身上撩水一边幸灾乐祸道:“何必装模作样,想否认?那你倒是露出来看看啊。”
“你敢看?”苏吟歌瞪着她。
“你敢露我就敢看!”璃月斜眸给他瞪回去。
苏吟歌站在门侧,气得胸口不停起伏。这个死女人,竟然敢说他是蚕宝宝!真是……啊!不行,气死了!金缕那厮竟然还要他把她带回天一岛去看住,他现在就恨不得将她按在浴桶中淹死算了!
嗯?看住?
想到这两个字眼,苏吟歌气得快冒烟的心又活了过来。
这死女人这般难缠这般好动,要把她看住,如不采取些非常手段,可是难以办到啊。
金缕好像没有说怎么看住吧?嗯,没说!
脑海中开始yy一百零八种把她“看住”的手段,他心情渐渐好转,抛下一句:“你想得倒美!”勾着一侧唇角摔门而去。
“呸!蚕宝宝有什么美的!黑瘦黑瘦的一条!”璃月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被他这么一搅和,她也没有沐浴的心情了,穿戴整齐,也不理他放在桌上的汤药,出了房便去敲皇甫绝的门。
皇甫绝果然正心情低落地闷坐在房里。
“观渡他们不可能帮你一辈子,遇事首先自己要冷静坚强,才能想出应对的办法来。”一进门,璃月扬手将金缕那枚太子令甩给他,倚着门框看着他道。
皇甫绝接住,扫了一眼,问:“你什么意思?”
“南佛非你久留之地,赶紧回西武去吧。”璃月道。
皇甫绝想了想,也是,观渡和宴几至今不见人影,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应该尽早回到朱武门去一探究竟,顺便和自己的幕僚们商讨如何应对此事。
“此物……”他扬着手中的金令。
“那是金缕的太子令,虽然不一定十分管用,但也不一定就一点也没用。你带着吧,许是能助你一路顺利。”璃月不甚在意道。
皇甫绝点头,他本就心急如焚,拿定主意后,当即就往门外走。
璃月跟在他身后来到走廊内,刚刚走到楼梯口的他却倏然回身。
走廊那侧的窗开着,他迎风而立,银紫色的衣袂和黑亮长发在暗色的晚景中清逸飞扬,映着灯光的脸颊生动而鲜明,那样的身姿风韵,足可入画。
“谢谢。”他用不习惯的语气,如是说。
陈旧古朴的走廊里,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少女嫣然一笑,容颜如花,道:“不客气,一路顺风。”
皇甫绝心头微跳,莫名却清晰。
他急匆匆别过脸,下楼而去。
*
送走了皇甫绝后,璃月便准备去当初遇见傅红纱的城镇接回檀郎,然后去天一岛看流觞小乖。
苏吟歌这家伙不知是哪根筋又牵错了,竟然黏着她一起走。
璃月赶不走他,于是两人维持着每天大吵三次,小吵无数次,间或互相谩骂鄙视吐口水,但绝不动手的固定模式,结伴而行。
璃月重伤初愈,后期又拒绝吃毒舌男提供的汤药,所以恢复速度也就慢了下来。
她并不急着赶路,一路慢慢地走,自下雪后,她走得就更慢了。
对于她这种踏雪赏梅般的龟速,苏吟歌焦躁得要命,某日,乘其不备将她迷昏了拖着赶路。
璃月醒来后,什么都没说,乖顺地近乎诡异。
到了半夜,苏吟歌睡得正香,突然被“砰砰”一阵巨大的砸门声惊醒。
恼火地爬起来开门一看,门外又没人。
从那以后,夜夜皆是如此。
苏吟歌觉得自己快疯了!
于是,对璃月的龟速,他再没有提出过异议。
某日,两人终于到了当初丢下檀郎的那个城镇,进了枫林晚,掌柜的一看,立马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说檀郎正在楼上逍遥。
璃月满心想看看月余不见檀郎到底过得怎样,当即跟着掌柜的上了楼。
推开天字一号房的大门,璃月张口欲唤,然看到房中情景时,到口的话却硬生生吞了回去。
但见她的檀郎正威风凛凛地骑在一只白色小母狗的背上,两只前爪抱着小母狗的腰,正在欲进不进的当口。
听到开门声,檀郎狗眼冰冷地看过来,一脸好事被打断的不悦。然看到璃月时,目光一闪。
璃月手一伸,替它把门关上,道:“檀郎,没事,继续啊,我在楼下等你。”
转过头就对掌柜低声道:“是它眼光差还是你故意的?嗯?这条母狗也太丑了,脸上还长着黑毛。”
掌柜的正语塞,一旁苏吟歌凉凉道:“反正是背入式,看不着脸,身材好就行。你还是扒个门缝好好学着点吧,以后万一哪个男人饥渴了八百年把你扑倒,估计也是用这个姿势。不过,凭你的身材……他许是会把自己眼睛蒙起来也不一定。”
璃月磨牙,一副恨不能咬人的模样,然回过身面对苏吟歌时,却是一副浅笑嫣然的模样,眉眼弯弯地看着他道:“如此有经验,想必经常以这个姿势被九天玄女攻吧。比起他来,你的姿色……咳,好吧,我口误,你哪有姿色可言?”
苏吟歌脸色一变,璃月急忙往后一跳,仰头道:“干吗?又想吐口水?”
不想被旁人看戏,苏吟歌勉强整理好心情,不屑一哼:“我怕脏了我的嘴!”
璃月笑得花枝乱颤:“原来你的嘴还能更脏?啧,真是吾生也有涯,尔嘴脏无涯!”
苏吟歌顿时炸毛!
璃月若无其事地回过身,对那掌柜的道:“去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我要把那小母狗一起带走。”
掌柜的听着他俩对骂,本来正满脸黑线,闻言抬头,问:“只带这一只吗?”
璃月挠头:“莫非不止这一只?”
掌柜的闭上嘴,默默地走到另一侧门边,推开门。
璃月走到门前,只看一眼,便瞠圆双眸张大了嘴。
一屋子的母狗啊!一眼扫过去,竟然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只。
“这、这些都是它上过的?”璃月汗如雨下地问一旁的掌柜。
掌柜的无比确定地点头,道:“全城的母狗都在这了。”
小手掩着嘴,她一一地数过来,足足五十七只,加上旁边正在受宠的那只,一共五十八只。
她掰着手指,计算自己离开的日子,一算下来,檀郎这厮平均每天宠幸一点五只。
“啧,我家檀郎这能力……真不是吹的啊!短短一个月不仅有了自己的后宫,还做到雨露均沾,想想以后这全城的狗崽子都姓檀,那将是多么壮观的场面啊!”璃月一脸的骄傲。
耳畔传来一声冷哼,听得毒舌在那凉凉道:“然后这些同父异母的狗们近亲交配,生出一城的白痴,都跟你姓秦!”
璃月咬牙,转身冲苏吟歌吠道:“不说话能憋死你?”
“憋不死的话你干嘛又要乱吠?”苏吟歌见她气急,挑起一侧唇角微微笑了起来。
璃月磨牙,懒得再看这个男人一眼,转身就下楼。
身后,苏吟歌笑眯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唉,如果将来我也能组建这样一个后宫,有人给我倒茶,有人给我做饭,有人给我挣钱,有人给我暖被,有人给我种花,还有人陪我游山玩水,该多好!”喝完一盏茶,檀郎那厮还没完事,璃月忍不住撑起下颌yy道。
对面,苏吟歌接口:“现在种猪便宜,可以买个几百头回去充实你的后宫。”
璃月发现,和他呆在一起真是对自己无尽的折磨。当即冲上二楼,也不管檀郎有没有完事,一脚将它踹下楼,拎上马车就离开了客栈。
苏吟歌见她落荒而逃,更是精神百倍,骑着马紧紧地跟在后面。
檀郎扒着窗口探着头,恋恋不舍地看着留下了它无限回忆的小城,一脸哀怨呜呜直叫。
“鬼叫什么?你个淫兽!老娘长这么大还没享过你的福呢。”璃月心情正不爽,一脚踹在它屁股上。
檀郎立马安静下来,不敢造次。
又熬了三天,终于抵达天一岛。
一下船,璃月见鬼一般带着檀郎撒腿就跑,将后面那只毒舌男远远丢开。
一路狂奔到吟歌院,老远就看到一抹淡青色身影斜坐在一株高大的老梅下,梅英灿烂,却只衬得他身形单薄寂寥。银装素裹的背景中,他发黑如墨,自斟自饮。
他显得心事重重,怏怏不乐。
略一思索,璃月大概猜出了症结所在,脚步不由缓了下来。
檀郎却欢快地奔了过去,四肢爪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沙沙作响。
轻响惊醒了沉思中的曲流觞,他懒洋洋地抬起眸子,看到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的少女时,微微一愣。
“流觞——”璃月娇唤一声,腾身而起向他飞扑过去。
曲流觞还没反应过来,她已张开双臂将他扑了个满怀,强大的冲力让他一个坐不稳仰面就倒在了身后软绵绵的雪地上。
璃月捧着他还未回神的俊脸,大大地亲了一口,又鼻尖抵鼻尖的蹭蹭,笑吟吟道:“啊!”
晚到一步的檀郎看着已经滚到一起的两人,巴眨了几下眼睛,随即哀怨地满地打滚!
竟然用轻功,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