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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生厌

作者:千里清秋 字数:4977 更新:2023-02-11 16:33:01

南佛盛泱,东宫龙华殿。

迷离的夜,华贵的紫色床幔在月光下颤起涟漪般的波纹,泛起层层银光。拂进窗口的夜风摇晃着金色帘勾,在雕着盘龙的床柱上撞出清脆的“叮叮”声响。

低喘呻吟被翻红浪,满室的春光驱散了冬夜的薄寒,只剩满室的旖旎风光。

“嗯嗯……殿下……奴婢不行了,不行了……啊……”随着女子的尖声吟叫,床帐一阵大幅度的摇晃,然后,室内只剩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疏影横斜的长窗外,一直驻足偷窥的人影猫下腰,顺着墙角渐渐隐没于黑暗中。

少时,又一道黑影风一般从窗口飘进,悄无声息地关上窗,来到床榻前跪下行礼:“殿下,人已经走了。”

帘幔一掀,一名花容月貌的女子下了床,先将层叠的纱帐用金钩拢好,这才与李逝一同跪在床前。

金缕衣袍整齐地斜倚在床柱上,长发披散神情冷魅,脸上哪有半分欲色?挥挥手叫那女子退下,问李逝:“招了吗?”

李逝答道:“各种酷刑都试过了,须弥那老小子涕泗横流,只说当年他入天圣宫行窃时根本不知道那是天钦宝盒的钥匙,只当是普通的宝石。后来知道自己闯了祸便一直混迹于一个小马帮,五年前那马帮为月潇山庄所灭,他逃命时,身上的包袱被当时马帮中一个小女孩给抢走了,他说不出那女孩的名字,只说当时她大概十一二岁,马帮中人都喜欢‘丫头丫头’地叫她。”

金缕眯眼,艳若幽昙的脸上布着一层寒霜,道:“十一二岁的女孩?能抢走他的东西?”

李逝道:“属下也不信,挑了他一条脚筋,他痛昏好几回,醒来便指天戳地地赌誓,说他没有一句假话,看起来倒不像是在说谎。”

金缕抚额:“如果不能打开天钦宝盒……成败难料啊。”

李逝想了想,道:“殿下,不如属下命那贼精画出女孩画像,我们来个按图索骥?”

金缕摇头,有些烦恼,道:“让我再想想。”

少时,忽然问:“她怎么样了?”

李逝头上开始冒汗,道:“属下正想向殿下禀报此事,秦姑娘她……被皇甫绝救走了。”

“谁?”金缕突然抬头。

“西武十三皇子,曦王,皇甫绝。”李逝低着头。

“怎么会是他?他去圣境做什么?”金缕皱起了眉头。

“据消息,除了救走秦姑娘,他什么都没做,好像就是专门为了秦姑娘去的。”李逝小声道。

金缕眉头皱得更紧了,停了片刻,突然又眉间一展,道:“叫苏吟歌马上把她抢过来。”

李逝毕恭毕敬道:“殿下,苏吟歌还没到圣境。”

金缕一愣,随即有些抓狂:“有逆浪三雄给他开道,再加上他那身轻功,此刻早该到了。竟然没到?他现在在哪?”

李逝禀道:“他并没按照殿下吩咐带逆浪三雄上路,而是搭乘了曦王府前去接应皇甫绝的大船,此刻,怕还在迦叶江上钓鱼呢。”

金缕气得头顶冒烟。

“殿下,苏吟歌如此阳奉阴违,是不是该给点教训?”李逝很不厚道地建议。

“此事容后再议,那家伙伤势严重,只有他能让她少受点折磨。你马上去给我传书给他,命他好生照料将功补过,如果不然,我炸了他的天一阁。”金缕气哼哼道。

李逝领命。

金缕仰起头,冥思道:“现在正是她最脆弱的时候,也是最容易心软感动的时候,在女人的思维中,感动和喜欢往往分不太清……我这不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了么?”

李逝无语。

暗夜里,只见金缕双眸晶亮如星辰闪烁,片刻之后,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李逝抬头,有些好奇地看他。

金缕侧眸扫了他一眼,突然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

李逝心里开始有点底了,笑得如此开心,定是想到了对付皇甫绝的毒计。

果不其然,笑够了,他清清嗓子,道:“既然这个皇甫绝这么闲,我倒不介意给他找点事情做做。李逝,去,把你上次‘捡’到的天圣宫令牌给绿衣(即方那侍女),拿十万两银票随便找个小门派,然后……”他招李逝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听得李逝连连点头。

*

漫无边际的山林,一堆篝火,点亮了那饱经风雨破败不堪的猎人木棚。

璃月躺在冰冷的地上,虚弱而疲惫地看着离自己几尺远、正在篝火上不断转动的肉块。

没头没四肢,圆滚滚的一块,也不知内脏掏干净了没有,更看不出是什么动物。这就是皇甫绝把她丢在这一下午后带回来的战利品。

就个头大小来判断,璃月严重怀疑那可能是老鼠。

目光顺着那被烤得滋滋作响的树枝一路向上,璃月看到了那绝对是从不沾阳春之水的白净手指,再往上,一张臭臭的冰块脸映入眼帘。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般无常,不管从心理还是生理而言,叶千浔与她的关系都远胜皇甫绝,但危难之际,前者对她置之不理,而这个与她的家伙却救了她。

他甚至到现在为止都不曾正眼看过她,更不曾和她说一句话,对她讨厌到了何种程度,可见一斑。

再者,这家伙显然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将她抱到这里之后直接就将她丢在了湿冷的地上,连替她铺层干草都不知道。

身体阵阵发寒,脸颊却滚烫,口中干的像火烧。

璃月确定,自己发烧了。

她看着火光那头皇甫绝俊朗贵气的眉眼,舔了舔唇瓣,声音沙哑地开口:“冰块,我渴。”

“忍着。”皇甫绝眉眼不抬言简意赅。

“我想喝水。”璃月恍若未闻,继续道。

皇甫绝皱了皱眉头,干脆不理她。

“冰块,我渴。”璃月重复。

皇甫绝继续皱眉头。

“我想喝水。”

“这附近没有水源!”他不耐地叫了起来。

璃月眼珠转了转,嘴角勾起一丝极浅的坏笑,道:“口水也行……”

皇甫绝僵了僵,脸色一黑,干脆侧过身去不看她。

“冰块,我渴。”

“……”

“我想喝水。”

“……”

“给我点口水吧。”

“……!”

“冰块,我渴。”

“你好烦!”皇甫绝终于不堪那绵延不绝的魔音侵脑,吼着跳了起来,瞪着侧歪在地上双颊绯红双眸灿灿的女人。

璃月看着他暴跳的模样,微微一笑,干燥得有些起皮的小嘴里蹦出一句:“我要喝水。”

皇甫绝握拳,吸气,再握拳……几次之后,身形有些僵硬地走出了木棚,消失在树林深处的暗影里。

胸口剧痛,又饿又渴,浑身发冷……好难受。

直到此刻,璃月才终于不再坚持,痛苦地皱起了小脸。

除了五年前练功走火入魔的那次,她还不曾体验过这样的痛苦。

她可以让皇甫绝看出她虚弱,因为身体的状况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但她不能让他看出她脆弱,因为……他们不熟。

女人的脆弱容易引发怜悯,她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很短的时间,皇甫绝呼呼地跑了回来,衣袍的下摆少了一块,手里则捏着一团湿淋淋的破布,正不断地往下滴着水。

“张嘴。”他生硬地命令地上的女人。

璃月早已收拾好了表情,扫了他手里的湿布一眼,面有嫌弃,道:“好脏,你就不知道弄个竹筒什么的……”

不待她说完,皇甫绝失了耐心,眉头一皱,将湿布往她脸上一扔回身就走到篝火那头,继续烤肉。

他一定是疯了,干吗要救这个女人?她是生是死关他什么事?

观渡他们不是误会他和这女人之间有那种关系么?反正横竖也解释不清了,让她死了岂不一了百了?

可……

即便她就是这样的可恨,他却依然不能看着她就这样凄凄惨惨地死在野外。

一定是他太善良了!能者多劳善者多烦啊!

心中哀叹一声,他重又将注意力投注在那块小小的烤肉上。

璃月面上覆着那块湿布,冰冷的水珠顺着面颊颗颗滑入她的脖颈发髻,让她滚烫的脸颊稍稍降了些温,倒有几分舒服。

真是个没风度没耐心的男人啊,也就江含玉那瞎了眼的女人才会看上他,看起来青梅竹马什么的冲昏女人头脑的能力真是非同凡响。

她伸出舌尖舔着那湿布,只觉干瘪的双唇海绵一般的湿濡饱胀起来,虽然喉间还是很渴,但她已经不指望这个男人能再去为她取水了。

在这世上,别人帮助你,是你的幸运,别人不帮你,那才是你公正的命运。没有谁天生就肩负着去帮助谁的责任,正如她也不会帮助她所遇见的所有需要帮助的人一样。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个男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

又过了片刻,皇甫绝收回树枝,查看肉是否烤熟了。

耳边的安静却他有些奇怪地抬起眸,看向对面的女人。

他没有给她把脉,因为他不懂医,但他看得出,她伤得很重,否则,不会一下午都维持着他把她扔在地上的姿势连身都不翻一下。

看着她脸上的布团,他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可……这个女人就是有这个能力啊,她就是能把你气得忘记了她原来是个伤患!

真的搞不懂,人和人之间怎么会区别这么大,如果是江含玉,她一定会善解人意地安慰他其实她的伤没那么重,让他不要担心……

想起江含玉,他不由又想起了母妃,也不知她们二人在宫中过得怎样?皇甫载淳那个混蛋定然不会优待她们的。

且等着吧,终有一天,他要拿回被他夺走的一切!

遐思一回,他重又将目光投在璃月脸上,却发现湿布下隐隐有个什么东西,将湿布轻轻的一顶一顶,似是……她的舌头。

细微的动作,似棵尖尖小草,柔柔地在他心上扎了一下。

六岁,被迫亲手弑母,然后就孤身一人流落江湖……他真的想象不出她是怎么过来的。光是亲手弑母这条,如果放在他身上他就得疯了。

真正走进了她心里,不管顺天逆天,凡是这天下之事,她能为你做绝……

可为爱逆天之后,她又得到了什么?一生的痛和罪。

对此,她应该是有所预料的,但她还是做了。在这一点上,他自愧不如……

“喂,你个臭冰块,想闷死我啊?把你的破布拿开啦,恶毒的男人!”他正七想八想,某人却突然聒噪起来。

皇甫绝一愣,随即气哼哼地拿根树枝将她脸上的破布挑开,身子一扭,开始专注地对付烤肉。

这个女人,完全疯狗一只嘛,他竟然差点为她动了恻隐之心,真是疯到家了。

伸手撕下一块肉,端详半天,小心翼翼地放在口中咂了咂,立马吐了出来。

除了淡淡的腥味没有一丝别的味道,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啊。

记得以前和观渡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偶尔也会露营,他们烤的肉为何就那般喷香有味?

皇甫绝有些纳闷又有些挫败,扬手就欲把手中烤肉扔出去,眼角余光扫到不远处那女人正目光闪闪地看着他。

想了想,他回身,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将树枝伸到璃月面前,道:“省给你吃。”

璃月貌似感激地微微一笑,道:“第一次发现你这么好。”

皇甫绝双颊瞬间一红,转移目光不看她。

璃月心中暗笑,就着他的动作倾过脸去轻啃那烤肉。他刚刚难以下咽的模样她自然是没有忽略,但她跟他不一样,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如果错过了这顿,要等这个粗枝大条且极度没有野外生存经验的男人弄下一顿,只怕她早已饿死了。

本以为她与他一样,啃一口就会吐出来,然皇甫绝等着等着,却一直等不来他想听到的抱怨。微微侧过眸子,他偷看着璃月。

女人极力地探着脖子,小兽一般啃咬着树枝上的烤肉,甚至连微黑发焦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她吞咽得极为艰难,却不愿停止,那模样,仿佛已经饿了几十年一般。

看着这样奋力求生的她,他的心又莫名奇妙地被柔软草尖儿扎了一下。

少顷,树枝上已经被她啃得肉末都不剩了,她才松了口气,放松了一直绷直的身体,躺在地上平复呼吸。

皇甫绝皱眉看着她唇角和颊侧混着黑色碳粉的油渍,正在犹豫要不要给她擦,却见她突然斜眸过来,以取笑的语气道:“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比你表情更臭的东西,那就是你的烤肉技术。”

皇甫绝真想把手中那根油腻腻的树枝再放到她脸上去蹭蹭!

侧过身,他仰面靠在身后的木板上,准备睡觉。

良久。

“冰块,我冷。”

他假装没听见。

“冰块,我好冷。”

他假装已经睡着。

“冰块,我好冷好冷。”

他试着打鼾,却不慎发出了小猪般的“哼哧哼哧”声。

“冰块,我好冷好冷好冷。”璃月本来想笑,但刚一咧嘴胸口便剧痛,只好放弃。

皇甫绝红着俊脸,万分不耐地睁开眼,往篝火上添了几根树枝。

刚想靠回去,璃月嚷嚷:“还是冷。”

“别想叫我脱衣服!”皇甫绝瞪着她。

璃月委屈地撇撇嘴角:“我才不要你的衣服。”

“那你冷啊冷啊地鬼叫什么?”皇甫绝火大。

璃月状若羞涩地咬着下唇,双眸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小声道:“我要抱抱。”

皇甫绝一呆。

“你是不是怕又流鼻血?别担心,我今天没力气摸你。”见他不置可否,璃月赶紧‘宽慰’他。

皇甫绝脸一黑,此事不提还罢,一提气就不打一处来!

可有气又如何?他总不能没品地冲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发脾气吧!

当即恼怒地“哼”了一声,起身跑到外面找那些花花草草发泄去了。

见他甩袖而去,璃月倒又微微勾起唇角笑了。

这个男人,虽然不怎么讨喜,但至少他真实,心里想什么,面上便立刻写得清清楚楚

或许不那么深沉稳重,但好处是也不必刻意去猜疑提防,这样……其实也挺好。

身体的疲惫和虚弱已经达到了极致,得不到照顾的她只好无法控制地轻颤着承受脑海中阵阵袭来的晕眩,极度怀疑这次昏过去,还能不能再醒来。

皇甫绝,你这个笨蛋,小气鬼,抱抱我能死吗?我还没告诉你玉佩的下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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