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的那些传说是真的?”耶律宗真的眉头渐渐皱起来。自三月末开始,辽国境内就有了南朝宋人,在推行种痘法防疫痘疾的传说。
据说,是其皇嗣寿国公,自感生大帝所授的圣法!
只要种痘后,无论男女老幼,皆可免遭痘疾之患!
很多僧侣也都在私底下说,南朝所供奉的感生大帝,实则乃是药师王佛的化身之一。
在无量量劫之前,药师王佛慈悲为怀,投生于神农氏,传授先民药疗、草药和种种农耕知识。
此事,一度传的沸沸扬扬。
但耶律宗真并未当真,只以为是南人又开始忽悠了。
毕竟,十几年前,南朝的那个真宗皇帝,连天书都弄出来了。
但……
如今,归来的官员和使者,都说这个事情确有其事。
而且,许多南下榷市的商人,也都听说甚至见过了南朝种痘。
“陛下,老臣听被遣返的人说,在五月的时候,南朝汴京百万人口,就都已经种痘完毕……”张俭忧心忡忡的道:“如今,南朝正在京东路、淮南路等地种痘,很快,就会在河北两路也开始推行种痘……”
“一矣如此,老臣担忧,我大辽上下,难免人心动摇……”
大辽帝国,有两个正式的国号。
第一,南瞻部洲大辽国。
第二,南瞻部洲大契丹!
而这南瞻部洲,在契丹人和奚人的词典里,读作中国,也写作中国。
从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时代开始,契丹人,就已经以中国人自居,并自认炎黄苗裔,华夏贵胄!
当年,石敬瑭以儿皇帝而臣契丹,就被契丹人认为,乃是改朝换代的证据。
是神器从晋转移到大辽的证据。
所以,有些辽国文人,会以后晋为前朝,认为辽国是取代了后晋的政权。
所以,当年,萧太后南征,在辽人眼中看来,这是王师毅然南伐不臣之国,进行中国大一统的伟业。
只是南人顽抗王师,抗拒天命,致使仁人志士的一腔热血,付诸东流,实在可惜可叹!
于是,在当代辽国文人心中,现在的中国,是南北朝并立,是北统南,还是南统北的时期。
所以,如今,当南朝居然出现了一位据说得到了赤帝授法的皇嗣,且其所行的‘种痘法’,果然能防疫痘疾这种恶疾的时候。
契丹的统治,马上就要面临挑战!
汉人方面,倒还没什么。
关键就在于,这契丹和奚族里的贵族。
这些人,说不定就会蠢蠢欲动,伺机搞事。
甚至威胁到耶律家的统治地位!
“此事,确实事关重大!”耶律宗真沉吟再三,终于道:“以尚父之见,朕该如何应对?”
“老臣思虑再三,以为当今之计,唯在逼迫南朝,以其种痘法传之我国……”
“然后,在国中宣布,乃是药师王佛授梁王之法……”张俭俯首拜道。
梁王就是耶律宗真的长子,耶律查刺,汉名耶律洪基,今年九岁。
虽然在岁数上,远远不如那位南朝两岁的皇嗣有优势。
但,只要运作得当,倒也能在辽国境内,兴起一股‘圣王’风潮。
而且,辽国与宋国相比,佛教气氛浓厚非常。
契丹、奚族贵族,无不崇奉佛教,争相供养僧人。
在张俭看来,如此一来,或许就可以解决因为南朝那位皇嗣带来的思想冲击。
耶律宗真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老师的这个计策不错。
只是……
“南朝会同意吗?”耶律宗真问道:“而且,即使南朝最终被迫将那种痘法也献与我国……”
“天下人难道会不知道此事?”
“这就要南朝的帮助了……”张俭道:“若南朝皇帝和那位皇嗣,能够默认我国的宣传,那么,梁王殿下就一定能够得到药师王佛的垂爱!”
“至于南朝人是否同意?”张俭笑了起来:“如今,南朝与西夏的战事,正值关键之时!”
“当此之际,陛下只消命南院大王率军屯于瓦桥关外……”
“然后陛下就可以遣使前往南朝,假借调停南朝与西夏战事,趁机逼迫南朝君臣,答允陛下的要求!”
耶律宗真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尚父所言,甚合朕意!”
“况且,朕也一直在想,若是眼睁睁的看着南人,扫平或者臣服了耶律元昊,对我国恐怕弊大于利!”
“趁此机会,干涉南朝,给耶律元昊争取一些喘息之机,倒也不错!”
“陛下圣明!”张俭俯首而拜。
张俭虽然是汉人,而且还是儒臣,但对南边的宋朝,没有半分认同。
因为他没有吃过赵家一天俸禄,也没有受过宋帝半分恩典。
恰恰相反,他生在辽帝的统治下,吃的是耶律家的俸禄,受的也是耶律家的官职,而且耶律家对他不薄,特别是耶律宗真,几乎将他视为父亲一样看待,非常尊重。
自然,张俭心中辽国才是正统。
汴京的宋朝,只是偏安一隅的南朝割据正权,是顽抗王师,拒绝统一的反动势力。
罪大恶极或许过分了,但不识时务,不知天时,那是肯定的。
自然,张俭针对起宋庭来,没有半点心理压力。
“对了……”耶律宗真拿着手里的报告,问道:“这上面所言的‘闻宋庭皇城隐有霹雳声’,尚父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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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俭听着,答道:“老臣以为,或许是宋人在故弄玄虚……”
“当然,也不排除,宋人或有什么新兵器……”
“但,在皇城之中实验兵器……”张俭笑了起来:“这未免太过离谱,故而,老臣以为,不必放在心上!”
“尚父所言,不无道理……”耶律宗真皱起眉头来:“只是,朕总觉得心中不安……”
“陛下何必担心呢?”张俭笑着道:“纵然宋人真的有什么新兵器,难道还能是陛下的数十万铁骑的对手?”
“老臣觉得,陛下您与其担忧南朝,不如多关注一下高丽的王氏……”
“此辈不服王化,觊觎渤海久矣,近来,又有蠢蠢欲动之势……”
耶律宗真听着,立刻勃然大怒:“尔敢!”
辽国立国以来,高丽就一直是心腹之患,为此,自辽太宗耶律德光以来,辽国与高丽的王氏政权关系就持续恶化。而澶渊之盟后,宋、辽大体和平,于是,一直以来不断撩拨辽人的高丽,就成为了辽国用兵的主要方向。
耶律宗真的父亲耶律隆绪在位时,就先后发动了三次大规模军事行动,狠狠的挫败了高丽人妄图占据渤海的构想!
但高丽人贼心不死,一直在持续撩拨,宣传自己是什么高句丽之后……
辽人为此大为恼火——对自认为继承了后晋的辽国来说,自己才是中国,才是大唐的正统继承人,所以,高丽人的宣传,是在公开打大辽皇帝的脸!
更是赤裸裸的挑衅!
年轻的耶律宗真,更是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要御驾亲征,彻底将高丽灭亡,以完成自己父亲未完成的事业。
如今,听到高丽蛮子居然又要搞事,耶律宗真如何能忍?
“今冬,朕将亲帅皮室军,往保州巡视!”
“若高丽蛮子识相则罢,如若不然,大辽天兵必灭其国!”
若能灭亡高丽,那么,就可以与大唐灭高句丽一样,拿出去炫耀、吹嘘了。
而张俭听着,也没有意见,他深深俯首,拜道:“自古夷狄蛮子,畏威而不怀德,故唐太宗曰:夷狄人面兽心,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
“此诚至理名言也!”
辽国治下的汉人文臣士大夫们,在眼见不能南灭宋庭的现实下,纷纷将注意力,从南伐转向了东征。
不能统一天下,那就先灭一个高丽,证明自己才是正统,才是汉唐的继承人!
总之,没有人肯承认自己是事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