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得象沉吟着,内心的思绪,纷飞万千。对于军事,他这个枢府首脑,其实懂的不多。
所以,自任知枢密院事以来,他一直都是谨小慎微,小心发言,尽量的参考副使们以及前线的大臣们的建议,很少自己拿主意。
因为,这真的不是他的长处。
他只是一个牧民官,治理地方,处理民政,安抚百姓,发展水利,他非常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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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指挥军队,策划战争,这对他来说,就太难了些。
他之所以能做这个知枢密院事,成为这东府的首脑,完全是因为其他人怕了吕夷简,不敢来枢府,官家没有办法,只好赶鸭子上架,让他来做这个恶人。
良久之后,章得象终于叹了口气,道:“彦国啊……你这是在逼着我当恶人啊……咱们那位吕千岁,脾气可不好惹!”
吕夷简是好惹的吗?
想想王曾,想想李迪,就知道了。
这两个人,都是吕夷简的前辈、名臣,德高望重。
但,就因为政见分歧,被吕夷简嫉恨上了,就都被按在了地方。
尤其是李迪,那可是帝师啊!
真宗皇帝当年亲口赞许的‘真所谓颇(廉颇)、牧(李牧)在禁中’的当代名臣!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因为得罪了吕夷简,而被他死死按在了地方上。
想回汴京?
做梦吧!
章得象很清楚,这个事情,他若插手,恐怕立刻就会进入那位首相的黑名单,排名说不定还会很靠前。
富弼听着,却是大喜,立刻拜道:“本兵大德,下官谨代延边军民谢之!”
章得象摇了摇头,道:“别高兴的太早了!”
“即使是吾出面,此事也未必能成!”
两府集议是要投票的。
枢府四票(知枢密院事、同知枢密院事、两位枢密副使),但正府那边却有五票(大宋制度,三相两参、两相三参,如今独相那么就有四位参知政事),换而言之,章得象必须争取到正府那边至少一位参知政事倒戈,至少也得是弃权,这样才能在南厅或者政事堂里以五比四取胜或者四比四打平。
然而很不幸的是,章得象现在连枢府的四票都没有拿到手里。
因为,如今的同知枢密院事乃是三司使晏殊在兼着。
而晏殊此刻还在西京洛阳,主持官家下达的征调驮马、驴以支援前线的任务。
他最起码也要下个月才能回京。
所以,正府的四位参政,章得象必须至少争取到两位倒戈!
这无疑是地狱难度!
因为,这个事情,可不仅仅是简单的战和攻守问题。
更是一个正治问题。
别说正府的参知政事们了,便是章得象自己,心里面也在打鼓,也在权衡利弊得失。
揉了揉太阳穴,章得象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于是扭头对着一直在他对面坐着的那人问道:“郑副使,今日政事堂知印的是哪位参政?”
大宋制度,中书门下平章事这枚代表着宰相权力和中枢地位的官印,是由宰相与参知政事们轮流分日执掌的。
这是为了体现出国家对参知政事的重视,也是为了牵制宰相,防止相权过大。
于是,在一些时候,一个强力的参知政事,甚至可以凌驾于宰相们之上,发号施令,制定国家大策。
譬如太宗时的参知政事寇准就一度架空了作为宰相的吕端,以中书扎子发号施令。
如今,首相吕夷简无比强势,自然,这个制度也就被朝野上下无比重视。
生怕吕夷简把政事堂变成他的一言堂,故为了避嫌,吕夷简不得不将这个制度的规章制度,照典实施。
而,就在前几天,吕夷简刚刚知印升堂,主持过两府集议。
故今天知印的必不是吕夷简!
而这就是机会!
一个串联的机会!
前提是那位知印的参知政事,不是吕夷简的人。
坐在章得象对面的那人想了想,就答道:“今日知印的,当是晁学究!”
“晁宗悫?”章得象面露喜色。
“然!”那人点头笑道。
章得象立刻站起来,踱了两步后,回头对富弼道:“正言,你马上去找张方平,请张方平去见晁宗悫,将寿国公的话和意见,告诉晁宗悫,晁宗悫会知道怎么做的!”
晁宗悫,可不是科举进士出身的。
他是父荫为官,这是他的立身之基,所以,正府的其他三位参政都有可能能拒绝寿国公的意见,独独晁宗悫不行!
他敢拒绝,就是辜负大宋,辜负寿国公。
当然,晁宗悫现在已经老了,胆子也越来越小,近年来更是一门心思的钻研起《道德经》来,整天一门心思的都是不得罪人。
所以,才要富弼去请张方平去见晁宗悫。
因为张方平是已故的参知政事宋绶的得意门生,而宋绶和晁宗悫是知己好友,去年宋绶病逝时,就拉着晁宗悫的手说:我就这么一个门生,以后,您得帮着我多照顾一些。
所以,张方平去见晁宗悫,这个老学究连躲起来不见人的选择都没有。
他必须见,见了以后就只能遵照国公的指示。
至于张方平?
那是和范仲淹、富弼、石阶、尹洙被人认为是一党的人。
而且,也是主守不主攻,强调坐观贼败的大臣。
富弼闻言,立刻就拱手拜道:“下官这就按照本兵的意思去见张方平!”
于是匆匆拜辞而去。
富弼走后,章得象就叹息起来:“吾这一辈子都没怎么得罪过人,没想到临老了,却上了晏殊的贼船,不得不给这些后生保驾护航……”
去年三月,枢府的四位正副枢府同日被罢。
三司使晏殊被官家紧急除授为知枢密院事,到了五月,张士逊被罢相,吕夷简拜相,晏殊就推荐了他来当这个知枢密院事,去和吕夷简搭班子。
而晏殊之所以推荐他,是因为他章得象在正治立场和态度上,更倾向变法,更倾向主守。
这就害苦了他。
偏偏,他还没有办法拒绝!
因为,他要不做这个知枢密院事,不仅仅对不起自己,还对不起福建的父老乡亲们。
所以,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
但,在章得象对面的那人,却是笑了起来,对章得象拜道:“本兵,您就别在下官这里叫苦了!您想让下官去做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章得象立刻嘿嘿的笑了起来,拉着这人的手,道:“天休啊……你和宋侍制是多年好友,我希望你能去劝劝宋侍制,让宋侍制去劝劝宋参政……”
“这国家的公事,还是不要意气用事的好……你说对吗?”章得象眨着眼睛。
叫天休的人叹了口气,道:“下官尽量试试,能不能成,便只能看天意了!”
当朝,有一对兄弟,同殿为臣。
兄长是参知政事宋痒,而弟弟则是天章阁侍制判太常礼院知国子监宋祁。
说起来,这两兄弟还有个典故。
当初,他们兄弟一起参加天圣二年的科举,本来,礼部那边是点宋祁的卷子为第一名,也就是状元的,宋痒的卷子只能排第三,是为探花的。
但是,这个事情被当时的章献明肃刘太后知道了。
刘太后以纲常伦理的名义,将宋痒提到第一名,把宋祁放到第二名。
于是,哥哥成为了当年状元,弟弟成为当年榜眼。
此事,至今都是一段文坛佳话。
而,如今的枢密副使郑戬郑天休,刚好是当年同科的探花,也就是原本的榜眼。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三人十几年来,一直关系交情都非常好。
据说,连当年去逛勾栏,都是哥三轮流买单的。
在如今的朝堂上,能说服宋痒改变心思,至少放弃对富弼的成见的人,除了郑戬外,没有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