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阳,将军府。
郭奇佐、杨再兴、荆铭等人,面色阴沉,全都紧张地注视着一个人。
这人正是董凝阳,燕山刘海蟾的得意大弟子,受命护佑朱璃家人,才驻留鄯阳的修道高手。
现在却被郭奇佐征用了,也幸好如此,这才能及时为尉迟槿诊断伤势,否则,尉迟槿绝对撑不到开阳。
而董凝阳此时,正在行功全身,只见他通体上下,就跟坐在老式的蒸笼上似的,真气弥漫,全神贯注地在为尉迟槿运功逼毒。
黑色的毒血,不断地从尉迟槿的嘴角涌溢而出。
尉迟老夫人临行前,特地为女儿留下的一个小丫头,那个名叫豆芽的小娘,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在为自家娘子,不断地擦拭着嘴角的污血,口中还小声地念念有词。
一会儿祈求满天神佛,保佑自家娘子平安无事;一会儿又十分怨毒地诅咒起契丹人,期翼他们不得好死;继而还会破口大骂,她虽然不敢直接大骂朱璃,却可以指桑骂槐,意指朱璃。
果然是尉迟槿带出来的,就是有种。
对于一个小娘,诽谤他们的主君,旁边的郭奇佐、杨再兴、荆铭三人,尽皆脸色难看,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佯作充耳不闻状。
半晌之后,尉迟槿嘴角溢出的血色,由黑转红,董凝阳才缓缓地收功站了起来,神情十分颓然,面色也很难看。
“怎么样?”郭奇佐立刻紧张地问道。
尉迟槿不光是朱璃的心上人,她还是郭奇佐的老友,无论是于公于私,尉迟槿的安危,郭奇佐都十分担心。
此言一出,八双双眼睛,刷的一下,瞬间全都集中到到了董凝阳的身上,巴巴地望着他。
董凝阳环顾了众人一圈,无奈地叹息道:“一箭破心,毒入心脏,贫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护住娘子的心脉,勉强维持了一息尚存;但这个时间绝不会长久,最多只能维持七天。”
“七天?”郭奇佐闻言,双眉皱得更紧了,只是稍一思忖,就立刻追问道:“星辰子前辈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不如立刻将娘子送往开阳,让前辈再诊断一番。”
董凝阳闻言,摇了摇头,笃定道:“师叔他老人家,功力较在下更为深厚不假,可我们燕山,救死扶伤的功夫,都是一脉相承的。”
“以贫道今时的医术造诣,都没有办法可想,恐怕师叔他老人家,也同样不会有好办法,不过,师叔或许可以将娘子的生命,维持的更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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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四人听了,神情一片黯然,小丫头豆芽,更是绝望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无声的哽咽了。
郭奇佐看了董凝阳一眼,奇怪道:“怎么会如此严重,血色不是已经变红了吗?”
董凝阳同样看了他一眼,艰难道:“毒入心脉,不断扩散,即使贫道将感应到的所有毒素,全都逼了出来,可依旧还有余毒,潜伏在深处,久而久之,心脉僵化,娘子怕是”
对于郭奇佐、杨再兴等人,他根本无需隐瞒,毫无保留地自己的诊断结果说了出来,虽然语意未尽,但言下之意,几人无不了然于心。
凝神旁听的荆铭,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忙道:“或许将军有办法也不说定,将军曾治愈过瘟疫,还曾治愈窦五经的夫人,据听说,将军的手段十分神奇,几乎药到病除。”
关于朱璃的神奇医术,朔州文武大多只是风闻,见过的人非常少,只有寥寥几人,除了五经博士窦禹钧夫妇外,就只有孟绝海和史俨两人了,可这四人,全都三缄其口,不置一词。
不过,不管有没有,这都是个希望,郭奇佐闻言,立刻就有了决定,连忙道:“这样吧,荆铭,你立刻遣人前往幽州,向将军汇报娘子的情况。”
“诺”荆铭连忙应道。
他又转头看向杨再兴,慎重道:“杨将军,你立刻护送娘子前往开阳,莘署令也在开阳,以她的医术,说不定也有治愈的可能。”
“诺”杨再兴闻言,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送走了杨再兴、尉迟槿,郭奇佐一脸阴沉地转过头来,森然地自语道:“不管你是谁,我都要将你永远葬在这里。”
“偏关县的数万百姓,以及偏关河、平鲁战死的数万将士,都不能白死;竟然还敢使用毒箭,致娘子于生死未卜,不可饶恕、绝不可饶恕!”
森然、阴狠的口吻,骇得身边的董凝阳,激灵地打了寒颤,一脸重新认识郭奇佐的神情,偷瞄了对方一眼。
心中暗忖道,看来这个人畜无害的郭先生,也绝不是善茬,那些契丹人,就自求多福吧。
鄯阳城中,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契丹大军送上门来了。
平鲁一战,河朔一方损失惨重,连公认的准夫人尉迟槿,都落得个生死未卜的下场,可见战况惨烈。
然而作为攻城一方的契丹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当杨再兴撤出平鲁城后,契丹人攻进了城内,结果连根毛都没捞到,整个平鲁城,空荡荡的,连一个百姓的人影都没有,在他们看来,这是汉人的坚壁清野策略。
查点一番损失后,耶律欧里思、萧辖剌、耶律佐虏三人,脸色同时阴沉了下来,无他,三天攻城,契丹一方折损了四万余精锐,这还不算伤员。
他们将近二十万精锐入侵朔州,仅仅遭遇了两次大战,而且对手的规模并不大,却葬送了整整七万余儿郎的性命。
几乎将近一半的精锐都快打没了,这让他们不得不慎重起来,三人无不忧心忡忡了起来。
在历史上,耶律欧里思,曾任大辽南相;而萧辖剌,曾任大辽北相,如今这两人亲自出马,还折损这么多,这让他们情何以堪啊。
更何况,耶律佐虏,更是新近冒出来的,契丹不世出的猛将,此次南下,文武齐心,可战果却令人齿冷,他们岂能不为自己的前途担心吗?
鄯阳再望,若是就此放弃,他们也绝不甘心,只好在平鲁城修整了两天。
第三天,契丹大军就开到了鄯阳城下。
可见到偌大的鄯阳城,三名契丹大将傻眼了,什么情况?
只见高大、雄伟的鄯阳城,四门大开,通过城门,一眼就能望到城中笔直的长街,空荡荡的,除了几位负责洒扫的农夫,旁若无人般地清扫之外,其他地方,一个人影都没有。
有风吹过,呜呜咽咽的嘶鸣声,清晰可闻,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为首三人不禁疑惑了起来。
鄯阳城头,倒是可以望见三道风轻云淡的身影。
其中一人,白衣如雪、曳髫纶巾,跪坐中间,正在悠然地弹奏着古琴,琴声悠悠,渺远山之旷达、徜瀚海之辽阔,清朗激越,无不彰显抚琴者,那豪迈、奔放的心情。
白衣人右边,伫立着一名面罩鬼面,只手按剑的森然死士,其人阴冷,犹如丛林间的一条,擅于潜伏的毒蛇。
他的左边,是一名道髻峨然、灰袍猎猎的抱剑修士,其人超然物外,一派洒脱。
左右两名剑士,尽是一副快要睡着似的神情,似乎正沉浸在琴曲的意境之中。
耶律欧里思望着这副场景,神色阴晴不定地问向左右:“那个抚琴的白衣人是谁?”
听到契丹大人物的问话,一直犹如哈巴狗似的吕勇,立刻探出头来,满脸谄媚道:“夷离堇阁下,那人正是河朔第一先生、朱璃麾下第一谋士,郭奇佐。”
“谋士?”萧辖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这个谋士,莫非是想给我们摆个空城计吗?”
“照弧画瓢,就怕画虎不像反类犬吧!”
萧辖剌这么一说,旁边的耶律欧里思、耶律佐虏、甚至是吕勇,立刻看出了一些苗头,眼前的场景,不正是记载上描述的场景吗。
四门大开,满城望穿,白衣羽扇、一曲高山,不正是诸葛武侯当初吓退司马懿的场景吗。
“哈哈哈,哈哈哈!”耶律佐虏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城头上的郭奇佐,似乎喘不过气来似的道:“我看、我看他,他这个第一谋士,应该称为、称为第一狗屁才是,哈哈,笑死我了,生搬硬套、纸上谈兵,莫非他认为,我等也会像司马懿一样白痴吗?”
“哈哈哈,佐虏兄所言甚是,真是吓我一跳,儿郎们,给我进城。”耶律佐虏所言,直入萧辖剌心头,闻言后,后者立刻附和了耶律佐虏一句,随即就敕令麾下进城,俨然一副,如此狗屁阵仗,若是真的被糊弄了过去,那才是蠢货吧。
随着萧辖剌的一声令下,数万契丹勇士,嗷嗷叫着,策马就向鄯阳城门冲了过去。
或许是这个动静,终于惊醒了城头上的三人,只见那名白衣青年,再也顾不得抚琴了,一副计策被看穿,而惊惶失措的神情,“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拔腿就向城内跑去。
他身旁的那两个“装模作样”的武士,也“吓坏”了,再也不敢“装”了,尾随着青年,转眼就消失在了城头上。
如此一幕,正好落在契丹的三员大将的眼中,他们更加笃定,萧辖剌的猜测没错,那个所谓的鄯阳第一谋士,只是狗屁骗子,简直就是赵括的嫡传弟子,空口白牙、纸上谈兵。
郭奇佐、荆铭、董凝阳的一番作秀,对契丹三员统帅来说,显然起到了稳定心神的作用,心思倏定,三人立刻加紧催促起麾下儿郎来,那神情,唯恐就怕郭奇佐跑掉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