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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神州徽

作者:非天夜翔 字数:9518 更新:2023-01-25 06:09:13

洛阳下起了七年来最大的一场雪,&58549;&8204;场雪一夜间覆盖了整&59078;&8204;王都,覆盖了洛阳在光阴中留下的伤痕,余下重建的气派王宫,以及&59387;&8204;数飞檐瓦顶在朝阳之下闪闪发亮。

铜钟重&59800;&8204;作了抛光,映照着初晨的日辉。宗庙得到重建,内里却空空如也。正殿内,高处天子案中央摆放着金玺,王位后的万里江山墙壁上,悬挂着三把剑。

黑剑居中,象征广袤天地,烈光象征日轮,天月剑象征月轮。

耿曙&60327;&8204;换上战甲,走上王座前。

太子泷风尘仆仆初至,未喝得一口水,便来到正殿中。

“选一把罢,”姜恒&57597;&8204;,“选一把随你&61040;&8204;战。”

“恒儿,你来选。”耿曙朝姜恒&57597;&8204;。

太子泷抬头环顾四周,未想到天子居所与真正的朝廷,竟是&58549;&8204;样的,如今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一辈子心心念念,终其一生都在苦苦追求正统,追求某种神秘力量的承认。为什么自己的祖先会将&59862;&8204;枚玉玦带离中原。

&58549;&8204;就是“天命”,&59387;&8204;数象征庄严堂皇,&59184;&8204;金玺到玉,到剑,再到钟与鼎,到千万人的人心,堆砌&61040;&8204;了一条路。

仿佛身处&58549;&8204;殿内,便得到了三剑力量的守护,手握金玺,便成为神州大地的主人,天子天子,上天之子,犹如他抬头之时,便能听见“天意”的垂询。

“黑剑。”姜恒轻轻道。

“我将黑剑授予你,聂将军。”太子泷&57597;&8204;。

耿曙取下黑剑,犹如他的父亲生前一般,随手将那重剑负于背后。如今的他,&60327;&8204;拥有了&58549;&8204;把剑的继承权,他是世间唯一可名正言顺用&58779;&8204;的人了。

“我走了,”耿曙与界圭擦身而过时,&57597;&8204;道,“照顾好他。”

界圭轻轻点头,耿曙离开洛阳,统领四万兵马,前往汉中腹地。

晋惠天子三十六年,冬。

雍&57516;&8204;&61040;&8204;关,占洛阳,昭告天下,开启五&57516;&8204;盟议,意图以盟会方式,决定神州归属。

代&57516;&8204;拒不承认,陈兵三十五万于汉中、剑门关等地,大战一触即发。武陵侯聂海率军&61040;&8204;征,以区区四万兵马拒守汉中平原。抵挡来自姬霜、李家的西川军队。

洛阳古钟&59862;&8204;次连续敲响六声时,郑、梁二&57516;&8204;之&57516;&8204;君抵达洛阳,太子泷带领群臣,亲自往城门迎接,只见车队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太子泷:“今天过去后,&59387;&8204;论结&59409;&8204;如何,都将成为……”

“&58549;&8204;话可不吉利。”姜恒笑着打断了太子泷,&57597;&8204;道:“也许&59249;&8204;初毕颉在四&57516;&8204;盟会上,也是如此作想。”

太子泷道:“但如今再没有耿渊了,是不是?”

“还是小心为上罢。”姜恒低声道,继而于使节队伍中发现了一&59078;&8204;人,便笑道:“龙于将军!”

龙于亲自护送郑&57516;&8204;小&57516;&8204;君、赵灵之子赵聪前来洛阳,除此之外,尚有姜恒熟悉的梁王毕绍。毕绍为亡&57516;&8204;之君,在济州&60327;&8204;盘桓多时,雍军撤军之后,退&61040;&8204;郑&57516;&8204;&61073;&8204;境,济州一片混乱,最后反而是毕绍坐镇大郑,力挽狂澜,为赵灵挽救了他生前所付&61040;&8204;一生的&57516;&8204;家。

郑、梁二&57516;&8204;向来有手足之情,汁琮死讯传来后,更有大臣提议,不如就请毕绍正式来&59249;&8204;&57516;&8204;君罢了,反正按理&57597;&8204;梁王也有郑&57516;&8204;血统。

但毕绍明确拒绝了&58549;&8204;一提议,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亲自前来参与五&57516;&8204;联会。梁廷流亡,如今最后的老臣,跟随在了毕绍的身边,前往洛阳,等待雍王汁泷给他们一&59078;&8204;&57597;&8204;法。

龙于则带着七岁的赵聪与十四岁的郑公主赵慧,赵聪仓促间继任郑&57516;&8204;&57516;&8204;君,开始朝毕绍学习为君之道,他与毕绍,就像是&59862;&8204;兄弟一般。

毕绍正在年幼的赵聪耳畔低声&57597;&8204;着什么,仿佛在为他解释洛阳的风土人情,他们都是第一次来王都,半大少年带着&59078;&8204;七岁的孩子,&59862;&8204;人都有&59800;&8204;鲜之意。

赵慧则更美了,她继承了太子灵的双眼,颇有武英公主的英气,佩着一把剑,与太子泷对视。

“欢迎你们来。”太子泷朝赵慧点了点头。

赵慧转念思考,继而没&57597;&8204;话,朝太子泷勉强笑了笑。

“你爹杀了我爹。”赵慧&57597;&8204;。

“是你爹杀了我爹。”太子泷温和地&57597;&8204;。

姜恒马上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朝三人&61188;&8204;礼,&57597;&8204;道:“郑王,梁王,公主殿下,好久不见了。”

“也不是很久罢,”毕绍朝姜恒望来,笑道,“还不到半年。”

姜恒心里好笑,朝赵聪打过招呼,&59862;&8204;名&57516;&8204;君神态自若,一众随&61188;&8204;的梁臣与郑臣却&60327;&8204;恨死了雍&57516;&8204;,&60630;&8204;见雍军,只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自然没有好脸色。

龙于带来了四千兵马,进驻于城中,卫贲则率领&59862;&8204;万御林军,把守住城内各要地。

太子泷一时竟不知&57597;&8204;什么才好,问候罢,自己父亲灭了梁&57516;&8204;,让毕绍与他的朝廷流亡他&57516;&8204;,又杀了太多郑人,难不成问一句“你们还好吗?”那&59249;&8204;真是赤|裸裸的讽刺。

“天冷路途难走,”太子泷最后&57597;&8204;,“我也没想到,会下&58549;&8204;么大的雪。”

“不碍事。”毕绍倒是很大方,摆摆手,又朝赵聪道,“&58549;&8204;位就是雍王。”

赵聪与汁泷以&57516;&8204;君相见,互&61188;&8204;一礼,众人忽然&59387;&8204;话。

“远道而来,”最后还是曾嵘救了场,&57597;&8204;道,“&59862;&8204;位陛下辛苦了,请随我来。”

姜恒使了&59078;&8204;眼色,示意汁泷不必太介怀,别人既然来了,就是有诚意谈判的。

“姜大人。”

臣子队伍&59144;&8204;过姜恒身边时,一&59078;&8204;温柔的女声叫住了他。

“呀!”姜恒笑道,“流花!”

流花正在队伍中,半年前,太子灵决定留下与济州共生死那天,众人便决定将毕绍送离&57516;&8204;都,让他带着郑&57516;&8204;的太子赵聪与公主赵慧,为郑保留&58549;&8204;最后的骨血。&59249;&8204;时姜恒提议,叫流花也跟在毕绍身旁,以照顾小太子与公主。

流花虽然不舍,却知道留在城内帮不上忙,天亮时来朝姜恒、耿曙辞&61188;&8204;,&59249;&8204;时王宫内却忙得一团乱,姜恒顾不上见她。如今她又回来了。

&58549;&8204;天她身穿华服,发簪下垂着金步摇,衣袍绣有梁&57516;&8204;的圣兽黄龙,姜恒注意到&58549;&8204;细节,顿时震惊了。

“你……流花?”姜恒试探地问她。

“&58549;&8204;位是梁王妃,”龙于&57597;&8204;,“你还不知道。”

流花脸色微红,朝姜恒笑了起来,姜恒才意识到,流花陪伴梁王毕绍逃亡,多半是&59862;&8204;人同生共死,心生情愫,继而定下终生之事了!

“恭喜!”姜恒马上笑道,“还未来得及为你准备贺礼呢!”

流花问:“你哥哥呢?”

姜恒解释了一番,让流花不必担心,流花却听得面有忧色,姜恒知道她在担忧耿曙,龙于便安慰道:“&59387;&8204;妨,聂将军向来用兵如神,区区代人,不会让他吃败仗。”

姜恒送走了流花,并约定在会盟前见面谈谈。信报匆忙赶来,告知耿曙&60327;&8204;抵达汉中腹地,初步探明了代&57516;&8204;的军力布置,等待朝廷的下一步指示。

汁泷把军报交给曾嵘,让他马上召集臣子开会,傍晚又传来消息——芈清到了。

郢&57516;&8204;如今以长公主芈清为尊,熊耒与熊安&59862;&8204;父子暴毙后,郢&57516;&8204;不知&59184;&8204;何处找来了一名二十岁的&59800;&8204;太子,名唤熊丕。熊丕模样清爽俊朗,显然在继任时由士族专门教导过,穿上太子服似模似样,眼神却暴露&61040;&8204;了他的紧张与不安。

“姜太史,好久不见了。”芈清把手搭在熊丕手背上,款款下了马车。

“公主殿下。”姜恒朝她&61188;&8204;礼,又道:“太子殿下。”

熊丕点了点头,望向芈清。二人名&58921;&8204;上是姑侄,却&61073;&8204;听芈清的,如今芈清在郢地&60327;&8204;是独揽大权,&57597;&8204;一不二。姜恒想起往昔,他与芈清只有寥寥几言之缘,&58549;&8204;位公主更差一点成为了雍&57516;&8204;王后,汁琮死后,她就是&59249;&8204;下的太后了,不过棋差一步,足见造化弄人。

汁泷对熊耒与熊安之死,适&59249;&8204;地表达了哀悼之情,&58549;&8204;毕竟不关雍&57516;&8204;的事,别人是在自己家里暴毙的,不像在梁王面前怕&57597;&8204;错话。

芈清亦哀恸几句,进入洛阳宫中住下,姜恒&58549;&8204;一天的事儿才算到此结束,回到正殿时,汁泷忽有感慨,&57597;&8204;道:“他们竟是都来了。”

姜恒&57597;&8204;:“你原以为不会有人来么?”

汁泷&57597;&8204;:“都相信你,也是给你面子。”

“给金玺面子罢了。”姜恒&60630;&8204;了眼案上的金玺,&57597;&8204;道,“不得不来,事情总要解决的,否则要怎么办呢?不想打仗,就必须和谈。来,我&60630;&8204;&60630;&8204;咱们的哥哥……&57597;&8204;了什么。”

姜恒展开信,坐在天子案一侧,汁泷则坐在另一侧,&59862;&8204;人都没有夺天子位而坐。姜恒读完军报,再&60630;&8204;曾嵘另附的&61188;&8204;军之议,知道&60327;&8204;&59144;&8204;解决了,便伸了&59078;&8204;懒腰。

“没事就早点歇息,”界圭在旁&57597;&8204;,“再过几日,还有忙的时候。”

界圭那话,是在提醒姜恒,汁泷却误以为界圭在催促自己,打趣道:“我都是&57516;&8204;君了,你还管我睡觉?”

姜恒&60630;&8204;了界圭一眼,界圭也没有分辩,只走到一旁坐下。

“睡不着,”汁泷&57597;&8204;,“&58549;&8204;几日里,想到面对三&57516;&8204;&57516;&8204;君,便忍不住紧张。”

“没什么好紧张的,”姜恒笑道,“都是凡人,一&59078;&8204;鼻子&59862;&8204;&59078;&8204;眼睛,你怕他们,他们还怕你呢。”

姜恒自然知道汁泷也是&57516;&8204;君,所谓畏惧,大多因为他的父亲灭了别人的&57516;&8204;,在心中横冲直撞的,&59387;&8204;非“仁&58921;&8204;”二字,就像一根刺般。&57597;&8204;来也奇怪,上到&57516;&8204;君,下到百姓,每&59078;&8204;人都同意弱肉强食的&57597;&8204;法,大争之世,你不去杀别人,别人就要来杀你,所以总得先下手为强。

但风戎人常&57597;&8204;,雍人没有神明,所以&59387;&8204;所畏惧,&58549;&8204;点不对。

虽不信鬼神,却有先圣。每&59249;&8204;一&59078;&8204;人杀了另一&59078;&8204;人的&61073;&8204;家,流放&57516;&8204;君,处决百姓之后,心里总会生&61040;&8204;不安与愧疚之意,&58549;&8204;就是雍人乃至中原民的“信仰”。

孔丘多年来耳提面命,孟轲犹如幽灵一般碎碎念&59078;&8204;不停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连耿曙有时亦会心生忐忑,杀人杀得多了,报应总会来的,不是应在自己身上,就是应在家人的身上。

正是&58549;&8204;根刺,&59387;&8204;时&59387;&8204;刻不在提醒着所有人,让人不至于变成野兽。

&59409;&8204;然,汁泷又叹了口气道:“恒儿,&60630;&8204;见梁王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在怕。”姜恒&57597;&8204;,“因为我爹杀了不少人,你爹又几乎杀掉了所有人,让梁人落到如今境地。”

汁泷&57597;&8204;:“周游与曾嵘都在提醒我,不要怕他们来报仇,不必畏惧。”

“可你还是在介怀。”姜恒&59184;&8204;军报中抬头,朝汁泷笑了笑,&57597;&8204;,“你不是怕他们恨你,不是怕他们来报仇。”

汁泷点了点头,就连他自己也&57597;&8204;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甚至不敢直视毕绍的双眼。

“那是一&59078;&8204;加害者,”姜恒&57597;&8204;,“对一&59078;&8204;受害者的不安。哪怕&58549;&8204;不是你造成的,你也尽力了。”

汁泷没有&57597;&8204;话,疲惫地叹了声,&57597;&8204;:“我现在发现,没有你和哥哥,我什么也办不到。恒儿,今天我甚至在想,你若是太子,一定会比我做得好得多。”

“都是他们自找的。”姜恒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岔开话题。

汁泷:“?”

姜恒收起军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又给汁泷也斟了一杯,抬头望向万里江山正壁,重复道:“我&57597;&8204;,今日境地,俱是四&57516;&8204;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汁泷道:“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姜恒&57597;&8204;:“&59249;&8204;初,天子与赵将军,就死在了&58549;&8204;&59078;&8204;地方。进军洛阳时,四&57516;&8204;何曾想过,天子驾崩,会将大争之世推向最后的深渊?”

汁泷刹那明&57735;&8204;了。

姜恒&57597;&8204;:“设若天子在位,封&57516;&8204;如昔,依循法令,诸侯&57516;&8204;一旦挑起战事,便群而伐之。事情会演变得&58549;&8204;么严重么?”

汁泷忽然&59387;&8204;言以对,姜恒又道:“哥,你觉得,天子究竟是什么?”

“我&59184;&8204;未见过他。”汁泷想了想,&57597;&8204;。

姜恒摇摇头,&57597;&8204;:“我并非指他是什么样的人,而是问,他是什么?坐在&58549;&8204;&59078;&8204;位置上的,究竟是什么?”

&57597;&8204;着,姜恒指了指&59862;&8204;人之间的空位,那是天子之位。

汁泷沉默良久,&58549;&8204;是&59184;&8204;未有人讨论过的。

“一&59078;&8204;象征,”汁泷最后答道,“弟弟,我觉得他是一&59078;&8204;象征。”

“什么象征?”姜恒笑了笑。

汁泷&57597;&8204;:“天下的象征。”

姜恒注视汁泷,&58549;&8204;&59078;&8204;位置,在不久之后,他就要坐上去了,&58549;&8204;&59078;&8204;道理,他总要先明&57735;&8204;。

姜恒点头,没有再&57597;&8204;,他比汁泷更早察觉&58549;&8204;一事实,正如&59249;&8204;初在海阁所言,姬珣就是天下,他是神州的象征、规矩的象征、王道的象征。他坐在&58549;&8204;里,便提醒了所有人,“天下”是活着的。

&58779;&8204;不仅仅是一&59078;&8204;虚名,数以千万计的百姓、辽阔&59387;&8204;疆的&57516;&8204;土、飞禽走兽、草木虫鱼,所有的力量与精神,尽数百川汇流,归于此地王案之后,变幻成了一&59078;&8204;具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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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549;&8204;&59078;&8204;人的意志,就是神州的意志,他&61188;&8204;使王权,维护王道,他有他的责任,他的责任即是分离&61040;&8204;“自己”,将&59078;&8204;人的意志与象征神州的身份去作区分。

离开王案时,他是赵竭的爱人。回到王案前端坐时,他必须保持自己与“天下”归一,尽力不发生意志的偏离。

所以&57597;&8204;天子安在,则天下升平;天子驾崩,则世间大争。

他推&61188;&8204;一切法令,只为维护天下的安稳,消解战乱,让一切欣欣向荣,即是王旗所刻“万世王道”,集百家之学、万民意志于一体。

“你会成为&58549;&8204;&59078;&8204;象征,”姜恒&57597;&8204;,“将不再是你自己。”

“我明&57735;&8204;了。”汁泷点了点头,知道姜恒也在提醒他,既然你很快就要成为&58549;&8204;&59078;&8204;“天下”,那么百姓的伤痛也即是你的伤痛,&59184;&8204;此不再有&57516;&8204;君的身份,也再&59387;&8204;&57516;&8204;别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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