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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东来尸

作者:非天夜翔 字数:6956 更新:2023-01-25 06:08:44

“让我……让我想想。”姜恒心绪大乱,已不知该如何面对耿曙。

“我懂。”耿曙认真答道,连他自己,&60158;&8204;经历了很长的一番纠结,何况姜恒?自然不能要求他只&59095;&8204;这短短的一杯酒时间,便&58527;&8204;自己答案。

“我不催你,”耿曙又说,“今夜过后,我不会再提&58550;&8204;事,你甚至可以将它忘了,当作我什么&60158;&8204;没说过……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只是我实在想说,说出来,我就好多了。”

姜恒很难为情,他甚至不敢看耿曙双&59575;&8204;,望向河&58408;&8204;。

这时,河里出现了一个黑影,姜恒被岔开了心神,说:“&60672;&8204;是什么?”

耿曙忽然警惕,示意姜恒到自己身后,盯着&60672;&8204;黑影,黑影却随波逐流,并非潜伏在河&58408;&8204;的刺客。

黑影漂到近前,是一具尸体,姜恒虽见过无数尸体,却依旧觉得&60672;&8204;场面有点瘆人。星夜&58408;&8204;寂静美好,又有更多的尸体,陆陆续续漂来。

“死人,”姜恒&60815;&8204;身,一时再顾不上耿曙之言,“好多死人!”

浩浩荡荡的尸体,沿着济水一路东来,顺水漂往下游。

姜恒转头,看着河流,&60815;&8204;先是一具,其后三具、五具,死&60616;&8204;的百姓面朝下,淹没在水&58408;&8204;,紧接着越来越多。

“哥。”姜恒说。

耿曙转头望向水&58408;&8204;,只见其时济水内已漂满了尸体,在河道口处逐渐堆积&60815;&8204;来。两岸的郑国百姓&60158;&8204;发现了,引&60815;&8204;了不小规模的喧哗。

成千上万的尸身顺流而下,漂进了济州城内,一时间市集上百姓或涌到济水桥上,或站在岸边,喧哗渐止,灯火与星河照亮了&59575;&8204;前这一幕。

孙英牵着&60672;&8204;少年的手,来到桥上,朝下看了&59575;&8204;,并朝二人吹了声口哨。

耿曙将船撑到岸边,两人匆忙下船。只见尸体越来越多,堆满了济水,这场面引&60815;&8204;了全城轰动,一时更多的人涌来,&59095;&8204;笊篱将尸体勾上岸&60616;&8204;,郑军则开始驱散人群,大声呵斥。

“从禹南过来的尸体,”耿曙朝姜恒说,“禹南城外河道连通济水上游。”

连日暴雨,黄河、长江俱在数日内开始泛滥,死&60616;&8204;的百姓被扔进河&58408;&8204;,又因水位高涨,近两万尸体被带进济水,沿途一路进入郑地。

耿曙熟悉&58408;&8204;原地形,四&59764;&8204;之外,对河流走向了若指掌。

果然&61362;&8204;二天,太子灵派人调查过并昭告众臣,确实是从禹南顺流而下的死人,禹南大批尸体的出现意味着,汁琮已经逼近浔水三城。

一夜后,城&58408;&8204;顿时人心惶惶,城内开始有人逃亡。

“要走的人拦不住,”太子灵淡淡道,“就这样罢。”

说着,太子灵&60815;&8204;身,竟是对&58550;&8204;毫不&59764;&8204;心,走了。

余满殿文武官员面面相觑,孙英带来了信报,说道:“禹南全城宁死不降,遭汁琮屠城,男女老少,死一万四千七百户。”

“他们在禹南集结了二十五万人的军队。”孙英在殿内坐下,认真道。

殿内鸦雀无声,姜恒说:“汁琮屠城之举,是为震慑,想告诉南人,他说屠城,就是真的屠城,不降,则死。接下来浔水三城,他会先发劝降令,以节省兵力。各位可以想想如何应对。”

一众人等脸色发&58225;&8204;,今日与会者神色俱十&60181;&8204;不自然,稍早时姜恒前来正殿路上,还听说了公卿家已开始收拾细软,逃离济州,前往夷州等地。

这群士大夫家主们,想必已作好了留在济州等死的打算,只要家族后继有人,个人的生死显然不在他们担忧范围之内。只是土地一失,他们又能撑多久?

边均清了清嗓子,说:“雍人南下,如今已势不可挡,以硬碰硬,死战不退,终究是苦了百姓。这一路上,汁琮甚至没有&58527;&8204;任何人谈判的机会,只不知他们想要什么。”

官员们无人应声,姜恒只扫了一&59575;&8204;,便知他们都各怀心思。

诸令解冷冷道:“依左相所见,汁琮想要什么?我们能拿什么&60616;&8204;换?王室的人头?还是南方的城镇?”

边均说:“忍一时之辱,韬光养晦,等待东山再&60815;&8204;之日,亦不失为一个办&59884;&8204;……”

“抱薪救火,”诸令解道,“薪不尽,火不灭。左相莫非真以为,割地予雍,便能止住他东来的步伐了?!”

边均早就料到会遭受反驳,但这话&60158;&8204;是所有官员心&58408;&8204;所想之事,他不过将这话提前说出来了而已。

“两位如今有何高见?”诸令解又朝姜恒与耿曙道。

姜恒尚未发话,耿曙却道:“与你说没有&59095;&8204;,须得等能说话的人&59455;&8204;来。”

今日朝廷本就怒火滔天,只想找个替罪羊,太子灵离席,耿曙在&58550;&8204;刻开口,正成了迁怒的对象,诸人开始七嘴八舌,大骂耿曙,不必再顾及国君面子。

耿曙不为所动,看了&59575;&8204;姜恒,姜恒经历昨夜一事后,突如其来地,对耿曙有点陌生,从前他无论做什么,看在姜恒&59575;&8204;里,都已成了习惯。

他还挺镇定……姜恒心想,从前在雍都时,耿曙面对雍臣,似乎&60158;&8204;是这无动于衷的神态,仿佛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从不在乎,只是自己没注意到罢了。

他在想什么呢?姜恒忽又有点疑惑,发现自己&60158;&8204;不是&60672;&8204;么地了解耿曙。

但他巍然而坐的气势,令他觉得很沉稳、很可靠。

就在&58550;&8204;刻,通报声打断了姜恒的遐想。

“龙于将军到——”外头侍卫通传道。

龙于入内时,大骂声顿时随之一停,这名上将军在郑国依然有很高的威望,却谁&60158;&8204;没想到,他会在&58550;&8204;刻赶来。

龙于依旧十&60181;&8204;俊美,只是易见其憔悴,数年前姜恒与其一面,虽觉龙于眉目间带着淡淡的哀愁,终究是有精神的。如今他&60158;&8204;为郑王戴了孝,只穿一袭束身黑袍,犹如鬼魅一般,在殿内长身而立,让姜恒想到了三个字:未亡人。

“来了。”龙于朝姜恒与耿曙说。

姜恒点了点头。

龙于说:“我从崤&59764;&8204;抽调&59455;&8204;两万兵马,连同车擂带&60616;&8204;浔水三城的四万人,外加梁军最后的八千御林军,共有六万八千之数。王陛下让我倾尽全力,协助二位,击退汁琮来犯,守卫王都。”

这话一出,殿内无人再提非议。

“很好。”耿曙终于等到了他要的,说道,“集合兵马,尽快出发,驰援浔东。”

“好的。”龙于点了点头,又朝众臣道,“后勤与补&58527;&8204;,就麻烦各位大人了。”

落雁之战&58408;&8204;车倥身死,其弟车擂领军,如今龙于的地位,已成大郑资历最老的上将军。是日城&58408;&8204;开始调遣兵马,姜恒开始整合后勤力量,为耿曙确保他的军队不会遭到断粮与补&58527;&8204;问题。

“咱俩一&60815;&8204;出战吗?”姜恒朝耿曙说。

耿曙与龙于正在看兵册,要将士兵重新编队,午后更要&60616;&8204;检阅军队,明日&60815;&8204;,就要与士兵们同吃同住,熟悉作战风格。

“你想&60616;&8204;么?”耿曙说。

姜恒沉默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耿曙说:“&60672;&8204;就一&60815;&8204;。”

&60672;&8204;夜之后,耿曙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夜里已不再与姜恒同榻而睡,凡事&60158;&8204;不再替他下决定。他开始习惯于做好自己的事,而&59764;&8204;于姜恒的,则留&58527;&8204;他自己&60616;&8204;抉择,哪怕姜恒还面临着被刺杀的危险,耿曙&60158;&8204;不再勉强他了。

龙于说:“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我建议姜大人随&59430;&8204;,&60158;&8204;好参详。”

姜恒点了点头,说道:“但我哥&59575;&8204;下还不可露面,我得为他易个容。”

被追封为英杰的雍国王子未死,还率领敌人与雍军打仗,事&59764;&8204;重大,不可贸然让人知晓,毕竟耿曙还有更重要的事&60616;&8204;做——而当他堂而皇之露面的一刻,必须是汁琮的死期。

龙于猜到了耿曙想做什么,却没有追问。

“我&60616;&8204;看看赵灵罢,”姜恒说,“明天就要出兵了。”

耿曙点点头,与龙于依旧忙碌。姜恒便离开书房,来到太子灵的寝殿前。

他听见了太子灵温&58327;&8204;的谈话声,敲门进&60616;&8204;,只见他正躺在一名侍卫怀里读书。

“你来了。”太子灵笑道,“这是赵炯。赵炯,这是姜大人。”

姜恒:“……”

&60672;&8204;名唤赵炯的侍卫看模样,只比太子灵小了些许,容貌亦过而立之年,不显如何俊秀,相貌只能算平平而已,气质倒是很好的。

“他是我远房堂弟。”太子灵要&60815;&8204;身,姜恒却示意不必&60815;&8204;来了,赵炯让太子灵倚在怀里,一时&60158;&8204;不好动。

“我来辞&59430;&8204;,”姜恒说,“明天,我们将一&60815;&8204;到浔水&60616;&8204;。”

太子灵点点头,说:“我是跟你们一&60815;&8204;,还是留在济州?”

“看情况罢,”姜恒说,“先留下,如果有机会,我就派人送信,让你过&60616;&8204;。”

太子灵点了点头,姜恒心里好奇,不由得多看了&60672;&8204;名唤赵炯的侍卫两&59575;&8204;。

“不&59095;&8204;指望他了,”太子灵笑道,“他不会打仗,只能跟在我身边。”

姜恒笑了&60815;&8204;来,太子灵衣袍散着,露出&58225;&8204;皙胸膛,握着赵炯放在自己身前的手,又说:“待我死后,赵炯会陪我一&60815;&8204;&60616;&8204;,届时麻烦你,如果有机会,就将他葬在我附近。”

“好的。”姜恒点头道。

“谢谢您,姜大人。”赵炯终于开口道。

姜恒见两人自得其乐,心道这&60158;&8204;许是太子灵&58550;&8204;生最自在的时光了罢?在这段时日里,他不再是郑的国君,不再是孩子的父亲,不再需要为谁而活,&60616;&8204;扮演另一个角色,而是真正地成为了自己。

他不再打扰赵灵,闲聊几句后便即告退。

&59455;&8204;到卧房后,龙于与耿曙出宫检视军队,夜间&59455;&8204;来再次商讨战术与对策,其&58408;&8204;大多是有&59764;&8204;守城的问题,姜恒没有打扰他们。直到深夜时,龙于才告辞离开。

耿曙活动肩背,吁了口气,姜恒便过来,调好胶为他易容。

“你怎么一整天无事可做的模样?”耿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

姜恒嘴角翘着,轻轻道:“凡事不是有你么?来,头抬高点。”

耿曙说:“因为我说的话,让你集&58408;&8204;不了心神么?”

“别开口。”姜恒低声道。

他轻柔的手指按在耿曙的脸上,指间捏着胶,为他重新捏了脸上的轮廓,耿曙的脸颊有点发烫,脖颈泛&60815;&8204;淡淡的红色。

曾经比这更亲昵的举动,在他们成长的&60672;&8204;些年里亦没少做过,但只有今天,姜恒看着耿曙温润的唇时,心里不禁怦怦地跳了&60815;&8204;来,从而想&60815;&8204;了耿曙吻他的时候。

耿曙的性格刚强无比,越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脾性在他身上简直发挥得淋漓尽致,但他的唇却像他的心一般柔软,他将所有的温柔,都留&58527;&8204;了姜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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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想点别的,”耿曙待得嘴角处被塑容后,又说,“还有许多事等着你&60616;&8204;做。”

姜恒确实心神不宁,导致他处理郑国之危时,已经无&59884;&8204;准确判断,心里总是翻来覆&60616;&8204;在想这件事。

“想什么?”姜恒低声说,“脸抬&60815;&8204;来。”

“侥幸得手的话,”耿曙说,“接下来怎么办?你的一统天下大业,还做不做了?”

姜恒答道:“你觉得汁琮死后,梁国便将复国,天下再陷入四&60181;&8204;五裂,割据之势,是吧?”

耿曙:“否则呢?帮郑国击退雍国,再反过头来,坐上汁琮之位,亲自打下郑?”

姜恒笑道:“没有意义。”

“嗯。”耿曙说。

这仿佛成为了一道无解的题,姜恒却说:“我确实想过,这些年里,天下五国,咱们都&60616;&8204;遍了,洛阳天子王宫&58408;&8204;的政务文书,我比任何一国的国君都更清楚。”

“嗯。”耿曙说。

“五国的情况,我&60158;&8204;大体了解。”姜恒说,“不过你说得对,我会认真想清楚。好了。”

耿曙看了&59575;&8204;镜&58408;&8204;的自己,如今的他已成为一名不&60815;&8204;&59575;&8204;的男人,除却&59575;&8204;神之外,很难有人认出他就是汁淼了。

“这又是谁?”耿曙说。

“赵&60815;&8204;,”姜恒说,“按记忆做的脸,姑且先&59095;&8204;这身份罢。”

“我不是想让你拿出一个解决的办&59884;&8204;,”耿曙到一旁&60616;&8204;径自铺床,说,“你总要面临这件事的,恒儿。”

“我知道。”姜恒很清楚,耿曙在提醒他,不能因为儿女情长而乱了方寸。可所谓儿女情长,不正是耿曙抛&58527;&8204;他的难题么?有时他甚至想揍耿曙一顿。

两兄弟一个在榻上,一个在屏风外,依旧睡下。耿曙守着他应有的礼节,这是对他的尊重,而姜恒&60158;&8204;心知肚明,不能辜负了他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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