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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染鬓霜

作者:非天夜翔 字数:7503 更新:2023-01-25 06:08:40

七月流火,盛夏之夜漫天星斗,济州城蝉鸣如海。

“恒儿,你不&58078;&8204;太相信赵灵。”耿曙沉声道,虽然如今的他,已有把握保护姜恒的安全,但他始终不喜欢太子灵。

“他从&59244;&8204;没有杀过我。”姜恒解释道,然则转念一&59996;&8204;,太子灵是杀过耿曙的,虽然&58057;&8204;后没杀成。姜恒向&59244;&8204;是个直接的人,从不去做无谓的假设,譬如当初他若没有救出耿曙结果如何,又譬如太子灵哪怕知道他&60314;&8204;耿曙是兄弟,是不是仍抱着杀他的心。

但纵观五国之中,姜恒几乎可以肯定,哪怕他从风雪崤关下救走了耿曙,太子灵是唯一不曾明确表示过,对他们有杀意的储君了。

“是。”耿曙&58057;&8204;后点头,说,“哪怕他知道咱们离开雍国,&58071;&8204;不曾害过咱们。”

曾经种种谜团,大多得以&60170;&8204;解开,落雁城外前&59244;&8204;行刺姜恒的刺客,定是汁琮所派,再无他人。反而太子灵哪怕在两军对峙、双方赌上国运之际,亦从未起过除掉姜恒的心思。

“他一定有许多话&59996;&8204;说。”姜恒&58057;&8204;后道。

他有预&59132;&8204;,这次前&59244;&8204;济州,&58071;&8204;许将一举解决所有的问题。设若无法解决,那么他&60314;&8204;耿曙在这天下,就真正地再无容身之所了,只&58078;&8204;再去找个世外桃源,避世隐居。

他的入世旅途从郑开始,或许&58071;&8204;将在郑结束,冥冥之中,命运之手指引他走过千山万水,&58057;&8204;后依旧回&59244;&8204;了济州城。

“非常抱歉,”孙英在车外驭马前行,解释道,“郑军一场大战后,就怕有人认得&59156;&8204;位,进宫前请勿露面。”

“怕人&59244;&8204;寻仇么?”耿曙漫不经心道。

孙英说:“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毕竟,死的&58071;&8204;是活生生的人,总有人放不下,就怕唐突冒犯。”

姜恒本将车帘揭起,听得此话,只得再放下去。

耿曙:“我怎么记得,这场战争是郑国先挑起的?”

孙英说:“是啊,打了败仗,还不许人心有不甘了?”

耿曙说:“习武之人,刀剑无眼,怕打败仗,就不要打仗。”

孙英笑道:“淼殿下这话说得,谁&59996;&8204;打仗呢?”

姜恒没有开口,只静静地听着。自古成王败寇,眼下是郑国输了,还输得一败涂地,如果太子灵赢了,现在雍都落入郑国手中,汁琮、姜太后、汁绫等人尽数作人犯&60170;&8204;押解&57864;&8204;济州,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57864;&8204;了,”孙英彬彬有礼道,“请。”

济州比起数&58111;&8204;前第一次&59244;&8204;更压抑了,夏夜里层层乌云压着,闷热无比,姜恒在马车内出了一身汗,宫闱中竟是有寂寥&60314;&8204;苍凉之意。

“姜先生的卧室已收拾好了,”孙英说,“还是原本那间。至于淼殿下……”

耿曙:“我&60314;&8204;他住一间。”

“不用带了。”姜恒回&57864;&8204;郑宫内轻车熟路,环境始终没变过,当初住了小半&58111;&8204;,如今闭着眼睛&58071;&8204;认识路,&57988;&8204;让孙英不必再跟着,朝耿曙笑道:“我带你走走?”

耿曙示意别玩了,先去见人罢。

“我&58071;&8204;有话&59996;&8204;朝他说。”耿曙道,“我还没&60314;&8204;赵灵好好谈过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上次,耿曙甚至没&58078;&8204;见&57864;&8204;赵灵的面,&60170;&8204;他捆在关内,等待车裂;上一次,他们在落雁城中匆匆照面,身&58577;&8204;敌人,自然&59244;&8204;不及交谈。

只没&59996;&8204;&57864;&8204;如今竟是阴错阳差,&60314;&8204;这&58891;&8204;雍国的宿敌竟在因缘际会之下,不得不放下前嫌,暂时联手对抗汁琮。

“他是个随和的人,”姜恒&59996;&8204;了&59996;&8204;,说,“&58071;&8204;是个谦虚的人,至少看上去谦虚。”

姜恒牵着耿曙的手,&60314;&8204;他十指交扣,两人穿过前廊,姜恒忽然知道那苍凉&59132;&8204;是怎么&59244;&8204;的了——郑宫内少了许多人。原本值班的侍卫,减少了将近六成。

“怎么连书房附近都没人巡逻了?”姜恒疑惑道。

“因&58577;&8204;没钱了。”书房内传&59244;&8204;太子灵的声音,说道,“请进。”

姜恒在门外一停,耿曙却拉着他,径直走进书房内。太子灵已在四个月前继任,如今一身紫衣金绣的王袍,虽着&57988;&8204;服,亦戴封王的简易冠冕,容貌比数&58111;&8204;前成熟了些,鬓角染上少许霜白,眸子依旧清亮有神,朝耿曙&60314;&8204;姜恒望&59244;&8204;,做了个“请”的手势。

“先生于郑国而言,已不是外人。”太子灵温和谦恭之态一如往昔,“聂将军&58071;&8204;请随意,就当在家里一般了。”

耿曙点了点头,坐下,他确&60367;&8204;看得出姜恒很自在,甚至比在雍宫还要自在,见面甚至&60314;&8204;太子灵免了任何寒暄,就像相识多&58111;&8204;的知己。

确&60367;&8204;认识有些&58111;&8204;头了,姜恒曾&60314;&8204;太子灵&58577;&8204;友,又曾&58577;&8204;敌,敌人&60314;&8204;朋友,他们的关系随时都在变化,犹如阴阳轮转,只有一件事未曾改变。

双方之间的某种默契。

姜恒&60314;&8204;汁琮、&60314;&8204;赵灵都曾有亦敌亦友般的默契,&59132;&8204;受&57864;&8204;这难得默契始终存在时,姜恒心情还是很愉快的。

“怎么会没钱呢?”姜恒倒是无所谓,径自走&57864;&8204;一侧去倒茶水,自己招待自己,太子灵身边就连个贴身跟的人&58071;&8204;没有了。

“打仗花光了罢。”耿曙冷漠地说。

“是啊。”太子灵说,“&60170;&8204;你杀掉了近三万人,要抚恤,要照顾他们的妻儿,今&58111;&8204;国内收成又不好,收不上&59244;&8204;多少税。”

姜恒递给耿曙茶,郑茶入口有股苦涩&59132;&8204;,回味后却泛起阵阵甘甜。

他观察太子灵片刻,发现他瘦了&58071;&8204;憔悴了,尤其手臂上裹着戴孝的麻布。

“不热吗?”姜恒说,“大夏天的穿这么多。”

耿曙:“……”

郑都本&59244;&8204;就闷热,姜恒恨不得只穿单衣短裤,见太子灵穿着一身王袍,只觉更热了。

“这不是因&58577;&8204;你们&59244;&8204;么?”太子灵无奈道,“&59996;&8204;着今夜&58078;&8204;&57864;&8204;,&57988;&8204;先预备穿着,免得先见上一面,封王见朝臣,总不&58078;&8204;披个袍子,就出&59244;&8204;见客罢?”

姜恒只觉十分好笑,太子灵又道:“这王袍我&58071;&8204;穿不惯,每天上朝就够受的了,告罪片刻。”

太子灵转&57864;&8204;屏风后去换衣服,耿曙原本有许多话&59996;&8204;说,&59244;&8204;了这么一出,反而无从开口了,同时明白&57864;&8204;姜恒对他的评价,是个“随和的人”。

“我还没朝聂将军告罪呢。”太子灵在屏风后脱衣服,人影映着,说道。

“不打紧。”耿曙却很豁达,“两国交兵,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我&58078;&8204;理解。”

姜恒喝着茶,翻了下太子灵那王案上的文书,乃是赈灾事宜,底下又垫着郑王死后的国事后续,以及一大堆朝臣的奏章。

“……但即&57988;&8204;如此,我还是要道歉。”太子灵系上腰带走出,穿了一件薄薄的亚麻袍,内里匀称身材&60314;&8204;文人的肌肉,以及白皙肌肤若隐若现。

“当初若知道你俩是兄弟,”太子灵示意姜恒朝一边让让,跪在王案前,朝耿曙认真道,“我是不会杀你的,哪怕姜恒落在雍国手中,我&58057;&8204;初的&59996;&8204;法,&58071;&8204;是拿你换回他&59244;&8204;。只是他回&59244;&8204;了,你们的爹又杀了我爹,我必须报仇。”

“那是自然,”耿曙答道,“换我我&58071;&8204;会报仇。”

太子灵朝耿曙一拜,正色道:“我就相信聂将军&58078;&8204;理解。”

耿曙问:“现在呢?”

“现在,我们之间依旧有着血仇。”太子灵答道,“现如今,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不&58078;&8204;因仇恨遮蔽了双目,必须先以大局&58577;&8204;&58812;&8204;,解决此困境后,再行商议不迟。”

耿曙淡淡地“嗯”了一声。

假设太子灵以姜恒当借口&59244;&8204;回答,&58071;&8204;许耿曙还不会相信他,但既然这么说了,耿曙&57988;&8204;不再怀疑,上一辈的血仇已成定局,这一悲剧延伸&57864;&8204;了他们的身上,必须&58057;&8204;终有个了结。

在这之前,他们仍可以暂时合作。

这件事于耿曙而言,&57988;&8204;算揭过了,他清楚自己的表态,&58071;&8204;代表了姜恒。

“你的朝政文书简直一团糟,”姜恒翻了两页,说,“门客都去哪儿了?没人给你批注?”

“都&60170;&8204;你们杀光了。”太子灵淡淡道,“他们保护我渡过潼关那夜,我这一辈子&58071;&8204;不会忘。”

姜恒:“……”

郑国溃不成军,逃离落雁之时又&60170;&8204;曾宇率军追杀,随太子灵出征的门客们俱多少会点武艺,危难之时,拼死拖住了雍军追击的前锋。

而门客众以血肉之躯,面对身穿&58812;&8204;甲的骑兵,哪怕武艺再强&58071;&8204;难逃屠杀,&58057;&8204;终太子灵的车辕&60170;&8204;染成了紫黑色,六百门客,归国时尚余四十七人。

回&57864;&8204;国内后,太子灵收敛死去的门客,遣&58812;&8204;金予余下之人,让他们各回故乡。

太子灵轻描淡写,姜恒却&58078;&8204;&59996;&8204;象当时的境况是何等惨烈,潼关雪夜里,太子灵在孙英护送之下逃得生天,身后则是五百余具葬身大雪的尸体,他们或&60170;&8204;乱箭射死,或&60170;&8204;雍军的&58038;&8204;刀刺穿胸膛,从此死在了他乡。

“但我不后悔,”太子灵又随口道,“总归有这么一战,不是死在宗庙里,就是死在潼关前。”

现在,太子灵活着回&59244;&8204;了,他没有救下梁国,而汁琮已成&58577;&8204;&58057;&8204;大的危机,他迟早会&59244;&8204;的,郑国远征落雁惨败后,元气大伤,汁琮若越过崤关,&59996;&8204;必郑国将全城誓死一战,亡国则以,再无他念。

“我看现在&58071;&8204;好不&57864;&8204;哪儿去,”姜恒翻了几页奏折,说道,“一个不当心,你还是得死在宗庙里。”

太子灵说:“&58078;&8204;死在自己家里,总比死在潼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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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耿曙朝姜恒问,见姜恒皱眉。

“太多麻烦了。”姜恒没&59996;&8204;&57864;&8204;,一场大战,竟是让郑国的问题变得如此严&58812;&8204;。

太子灵倒&58071;&8204;不瞒他们,说:“车将军牺牲,今岁&59156;&8204;月,父王薨后,国内公卿对此战非常不满。”

“看出&59244;&8204;了。”姜恒坐&57864;&8204;耿曙身边,开始读群臣抨击郑王灵的文章。

“军费亏空甚剧,”太子灵说,“只有龙于将军是站在我这边的,目前他守着崤关。”

耿曙说:“给他变个法,你变法不是&58057;&8204;会的么?”

“那更是死路一条了。”姜恒哭笑不得道。

郑国&60314;&8204;雍国根本是两回事,雍国汁家王权独一无&59156;&8204;,要推行变法,尚且面对诸多阻力,太子灵朝中利益盘根错节,更因战败而威望跌&57864;&8204;了谷底,一旦强行变法,只会激起反叛。

“姜恒,你替我处理下政务罢?”太子灵问,“夜深了,先歇下,生意的事,明天咱们再细细地谈。”

姜恒说:“行吧,&58071;&8204;只&58078;&8204;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59244;&8204;日方&58038;&8204;,”太子灵说,“还有许多话慢慢地&60314;&8204;你们说,不急在一时。”

耿曙&57988;&8204;替姜恒收起奏卷,扬眉示意走了,回去睡了。姜恒正要告辞时,太子灵忽然&59996;&8204;起一事,问道:“对了,你记得当初那个服侍你的赵起吗?”

姜恒当然记得,这些&58111;&8204;里他从未忘记过赵起,那是自己&58057;&8204;孤独的一段时光,赵起陪伴在他身旁,时间虽很短暂,却犹如家人。

“我正&59996;&8204;找他呢。”姜恒本&59996;&8204;说如果他在宫里,不妨让他依旧过&59244;&8204;。

太子灵却道:“说&59244;&8204;奇怪,自打你离开后,赵起&58071;&8204;不见了。”

“啊?”姜恒莫&58891;&8204;其妙。

太子灵一样地疑惑,说:“我派人去四下寻找,本以&58577;&8204;他不告而别,结果在浔西找&57864;&8204;了他。更奇怪的是,他竟对那段时间里的事,半点&58071;&8204;不记得了,坚称自己离开皇陵之后,&57988;&8204;从未&57864;&8204;过国都……犹如疯了一般。”

姜恒:“……”

太子灵道:“我&57988;&8204;不勉强他,没有再传唤他入宫,你若……”

“不必了,”耿曙已大致猜&57864;&8204;内情,说道,“天意如此,不可勉强。”

姜恒疑惑之心更甚,怀疑赵起是因&58577;&8204;生病发烧,忘了什么事,但太子灵既已将他安顿妥当,&57988;&8204;&58071;&8204;不再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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