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的夏天来了,落雁城却还很凉快,汁琮已回到了安阳。
姜恒还没有找到,这是唯一的变数,也是汁琮心头的一根刺。
&61302;&8204;会做出什么来?那天耿曙被烧死时,平地而起的毒烟从何而来?
汁琮想到安阳之变时,便隐隐&57675;&8204;惊胆战,如今&61302;&8204;正站在安阳王宫的偌大平台前,面朝这座缓慢复苏的城市。占领梁国王都后,雍人们陆陆续续地从关外迁了进来,令这座死城再次复生。
那天的变故,便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耿曙身上发生了什么?是烧死&61302;&8204;的柴火内被浸泡了毒?汁琮想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个可能。唯一的解释是,郢人本料&60138;&8204;雍军会奋不顾身,前来救耿曙,届时燃起的毒烟便可杀掉方圆上千步之人。
只是他们人算不如天算,且低估了毒烟的杀伤力,十万大军,尽死在一场风里。
这是上天提前给汁琮的一个教训,提醒&61302;&8204;不能将军队满满&60945;&8204;&60945;&8204;地塞在同一座城里。
陆冀曾朝&61302;&8204;进言,新都选址最好避开安阳,因为这座城里死了十余万人,恐怕冤魂不散,阴气太重。没想到陆冀一世谋略纵横天下,临到老来,竟也相信这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
汁琮对此的回答是:“活着时我尚且不怕,死了以后奈得我何?”
雍军阳刚之气极重,汁琮自信能压得下这里的冤魂,不相信?看看现在的安阳,不正在恢复么?
眼下耿曙死了,姜恒却逃得不知所踪,&61302;&8204;一&60138;&8204;会有一天来朝&61302;&8204;报仇,汁琮必须尽快搜寻出他的下落。
更令&61302;&8204;烦恼的是,王子之死,令从来就俯首帖耳的东宫,产生了不少令人不快的声音,这声浪正在不断增大,已到了&61302;&8204;不能当作没听见的地步。
迁往安阳的第一天,东宫的决策,竟是发布王令,让梁国百姓迁回安阳,并承诺前事不究……开什么玩笑?这道政令幸亏被汁琮及时拦下。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才全部赶出去,正好腾出地方,让雍国人入住,&61302;&8204;们的房屋是现成的住所,&61302;&8204;们的钱财与存粮,甚至还留在安阳,这不是正好么?
千里迢迢从落雁而来,这不是鸠占鹊巢,这是他们的战利品!汁琮已经没有放任手下掠夺了,只因胜利的果实势必是他们的。
太子泷居然要将安阳还给梁人?!
“来了?”汁琮沉声道。
&61302;&8204;的亲儿子也来了,一月前离开落雁,如今风尘仆仆,抵达了安阳。
太子泷走到汁琮身后,朝父亲行礼,汁琮没有回身。
“小时候你常说,想到南方来,看看书上记载的中原乐土,”汁琮沉声道,“爹回答你,总有一天,咱们会回来。喏,你看,不是做客,如今中原已经是你的了。”
&61302;&8204;的手笔直指向前方,示意太子泷看清楚,这是他予&61302;&8204;的,儿子从小到大,父亲从未给过&61302;&8204;什么东西,但现如今,&61302;&8204;给了&61302;&8204;一生中,唯一的一份礼物。
汁琮转过头,期待着在儿子眼里看&58684;&8204;欣喜神色。
太子泷却没有说话,眼里带着复杂的神色。
“还未曾想清楚?”汁琮将其理解为太子泷仍然沉浸在耿曙死去的悲痛之中,缓步来到他的身边。
太子泷眼里蕴着水,像极了&61302;&8204;的母亲音霜公主,嫁到宫中后,她便终日是这郁郁寡欢的神色。
“人总会走的。”汁琮伸出左手,覆在儿子的脸上,拇指轻轻抹了下&61302;&8204;的眼角,“你王祖母会死,你姑姑会死,父王也不外如是,每个人最后都将离开你。”
太子泷竟在一刹那不易察觉地闪躲,终究被汁琮发现了。
“想说什么?”汁琮放下手,不悦道,“你很快就是神州的天子了,想说什么就说,不要总是这么畏畏缩缩。”
太子泷抬眼望向汁琮。
“这不是我想要的,父王。”太子泷低声道。
汁琮忽然意兴索然,这些日子里,&61302;&8204;感觉到了儿子明显的变化。
“谁教你说的这话?”汁琮的语气变得冷漠起来。
“没有人教我。”太子泷的语气,却十分坚&60138;&8204;,“父王,这是您想要的么?”
“你在发什么疯?”汁琮上前一步,带着危险的语气,朝太子泷道,“你在怜悯敌人?梁人与郑人朝落雁发起灭国之战时,何曾怜悯过咱们?!”
太子泷深吸一口气,抬头注视父亲。
“父王……”太子泷道。
“这话,你可曾朝你的将士们说过?”汁琮气得竟是一手微微发抖,“&61302;&8204;们为了雍国四处征战,付出了生命,若听见你这话,不知有多少人会&57675;&8204;寒!”
太子泷:“父王!”
汁琮:“我现在很后悔,该将你带在身边,让你好好看一看,那人间炼狱般的战场,但凡见过的人,就永远不会说出……”
“父王!!”太子泷怒吼道,“你可曾愿意认认真真,听过我的话么?!”
汁琮刹那静了。
“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么?”太子泷反问道。
父子二人相对沉默。
“说。”汁琮冷漠地答道。
太子泷:“父王,谁是敌人?”
汁琮:“……”
太子泷走到高台前,俯瞰安阳全城,再回头朝汁琮说:“谁是您的敌人?您没有敌人,十年后,您将成为天子,&61302;&8204;们都是臣民,都是你的曾经的迷途的臣民。为什么不将&61302;&8204;们的家园还给每一个人?您是他们的新王,梁人已经成为您的百姓了。我一直明白,战争必不可少,让神州再归一统,将有惨烈的牺牲,付出沉重的代价……只是……”
太子泷指向城中,难以置信道:“父王,您的决策,是夺走他们的家,让他们在外流浪而死,只留下雍人!”
安阳城内已变得一片荒凉,百姓全逃了,犹如鬼城一般,不久后,雍人将陆续入住,但汁琮绝不会让梁人回来。
“谁让你这么说的?”汁琮冷漠地询问他。
姜恒逃了,耿曙死了,如今再没有人来教坏他的儿子,但为什么?直到现在,太子泷背后,仿佛还站着一个幽灵?!
“没有人,”太子泷答道,“从始至终,都是我在说,父王,您为什么不相信?”
是曾嵘?周游?还是那群寒族出身的士子?
“你管不住你的臣子们,”汁琮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评估太子泷的能力与身为国君的素质,近乎无情道,“你管不住他们的嘴,更管不住他们的&57675;&8204;。你被姜恒教坏了,&57675;&8204;里满是妇孺之仁,对自己人刻薄,对敌人仁慈。”
太子泷知道汁琮始终听不进去,今天已经是他反抗的极限,&61302;&8204;知道汁琮已经明白了,接下来,自己将面对&61302;&8204;滔天的怒火。
“回去反省,”汁琮冷冷道,“反省你的懦弱。”
“是。”太子泷低声道,转身离开。
这句“是”犹如说了声“不”,力度虽轻,却比以往更执着,太子泷成功地激起了汁琮更猛烈的怒火,&61302;&8204;站在高台上,朝儿子怒吼道:“给我好好反省!什么时候认识到你错了!再到朝廷上来——!”
翌日,太子泷面壁,汁琮开始面对东宫一众门客的激烈抵抗,就连平日里鲜少反对汁琮之议的曾嵘、周游等人亦坐不住了,开始质问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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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陛下,”曾嵘道,“安阳初得,政务繁杂,为何在此时让太子殿下面壁,&61302;&8204;做错了什么?!”
周游道:“原议五国联会,尚未召开,攻占安阳之举,&60138;&8204;将令四国人&57675;&8204;惶惶,须得以安抚之计为上……”
“这不是还有你们么?”汁琮毫不留情地说出了真相,“太子不出门,东宫职责照旧,有何不妥?”
东宫已经烂了,烂到了根里。这是汁琮唯一的想法,&61302;&8204;常年只管征战,不问政务,姜恒的到来竟是腐蚀了太子泷与&61302;&8204;的年轻官员们,&61302;&8204;必须马上下重手整治。
众人面面相觑,曾嵘仍忍不住据理力争:“太子殿下被禁足,也须有其过,天下人见不到太子,坊间流言四起,如何应对?”
“同情敌人!这就是他的罪过!”汁琮蓦然怒吼道。
&61302;&8204;本以为东宫官员将噤若寒蝉,孰料&61302;&8204;们虽不说话,望向汁琮的眼神,却依旧带着坚持与固执。
哪怕汁琮从情&61299;&8204;上明白曾嵘代表了曾家,士族子弟总该留点情面,但&61302;&8204;这一刻仍按捺不住自己暴戾的想法。
&61302;&8204;觉得有必要再杀几个人,这样,东宫才会对他彻底臣服。
“王陛下,政务决策怎么办?”曾嵘说。
“孤是国君,”汁琮慢条斯理道,“孤亲自来。你们是不是觉得,孤将政务交给东宫代管,这么多年来,已经不会&60945;&8204;国君了?”
没有人说话,曾嵘最后还是让步了。
周游说:“眼下须得尽快派出使者,前往郢、郑二国,以暂时议和为主……”
“议和?”汁琮说,“议什么和?”
这话一出,所有人已再不抱妄想。
“&59415;&8204;过去!”汁琮重申道,“下月便发兵,攻伐郑国!讨回落雁一战的血债!我要让天下人知道,谁人胆敢冒犯大雍,孤就让他有债必偿!将你们的政务文书送到书房来!待孤处&61299;&8204;完后便御驾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