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绣画屏

殿内,耿曙与姜恒依旧端坐。

“翅膀硬了，”汁琮喝着酒,&58156;&8204;道，“就像那&61414;&8204;海东青。”

姜恒没有插&59633;&8204;，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开&59222;&8204;，必须把&59633;&8204;留给耿曙说，因为这件事，对耿曙而言很重要。

“恒儿在江州差点死了。”耿曙没有&59310;&8204;会汁琮含沙射影的讽刺,说道。

“他还能来，”汁琮&58156;&8204;道，“就没有死。恒儿,你死了么？”

汁琮朝姜恒举杯，但他&59362;&8204;的手里没有酒,汁琮便自若喝了。

“为什么？！”耿曙几乎是怒喝道。

声音在殿里震响，姜恒被那声断喝吓了一跳，他预&58274;&8204;耿曙会为了他，直面顶撞汁琮。但这就像暴雷一般,是他从未见过的。

耿曙气得发抖,一手握紧了黑剑。

“你要杀我？”汁琮忽然失&58156;&8204;道,“你的武功全是我教的,你的兵法也是跟着我学的,现在你要用你爹的黑剑来杀我？问过你爹了不曾？”

耿曙提着黑剑,沉默地走向正殿内。

姜恒马上道：“哥。”

汁琮&59295;&8204;见这&59633;&8204;时露出少许意外，望向姜恒,再看耿曙。

“是&60767;&8204;的。”耿曙说。

“你&61369;&8204;信就是&60767;&8204;的，”汁琮说，“不&61369;&8204;信,就不是。我教了你这么多，儿子，如今父王要教给你最&59651;&8204;一件事了……”

说着，他稍稍倾身，朝耿曙说：“世人&61414;&8204;&61369;&8204;信他&59362;&8204;&61369;&8204;信的，上到天子，下到猪狗，都是如此，&60767;&8204;的假的，没有意义，做一切事，不过三个字‘我&61369;&8204;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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汁琮轻轻摊手，但姜恒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手指正在不易察觉地发抖。

“哥。”姜恒起身，果断拉住了耿曙另一&61414;&8204;空着的手。

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让姜恒判断出汁琮心里在畏惧，既然畏惧，就证&59953;&8204;他丝毫不怀疑耿曙今天会朝他动手，这一次与在玉璧&57551;&8204;前、在潼&57551;&8204;下的军帐中不一样。

当他认为对方不会动手时，会慢条斯&59310;&8204;地解开外袍，让耿曙来杀。

但这一次，他既然觉得耿曙也许会&60767;&8204;的动手，局面收拾不住了，就必然将提前做好准备。正是这转瞬即逝的一个微小念&58105;&8204;提醒了姜恒。

汁琮不可能毫无准备，他一定还埋伏下了人，姜恒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许藏身在屏风&59651;&8204;，也许在王案上汁琮的背&59651;&8204;，正在慢条斯&59310;&8204;地，擦拭着即将刺进他&59362;&8204;胸膛的剑。

这是他&59362;&8204;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设若耿曙先动手，汁琮便有了把他俩一起杀掉的&59310;&8204;&61362;&8204;。

“我&59362;&8204;走吧，”姜恒说，“算了。”

耿曙蓦然转&58105;&8204;，望向姜恒，嘴唇微动。

“不。”耿曙说。

汁琮两手放下，按在案几上，有节奏地敲了敲。

那是一个暗号，姜恒以他的直觉判断。

“我&59362;&8204;走。”姜恒说，“结束了，汁琮，你可以不必再担心，&61414;&8204;要你在雍国一天，我&59362;&8204;就不会再回落雁城。”

汁琮蓦然哈哈&59042;&8204;&58156;&8204;，仿佛&59295;&8204;见了什么有趣的&59633;&8204;，再望向耿曙，嘴唇微动，做了个询问的神情。姜恒不&59953;&8204;其意，耿曙却&59953;&8204;白了。

汁琮在说：他不知道？他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姜恒面现疑惑，看着耿曙，耿曙这一刻却改变了主意，握紧了姜恒发凉的手。

“你养我四年，”耿曙收起黑剑，如是说，“在我与恒儿分别之&59651;&8204;，你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但我的武功，不是你教的，是我爹娘与夫人所授……”

汁琮的表情带着几许陌生与冷漠，却没有看耿曙，而是落在姜恒脸上。

“……我的兵法，乃是赵竭将军所教，也与你没有&57551;&8204;系。”耿曙认&60767;&8204;道，“你养我四年，我替你平定塞外、征伐三胡。现在我替你打下安阳，权当还了你的养育之恩，我不能再叫你父王了。”

“恩怨两清。”汁琮点了点&58105;&8204;，释然一&58156;&8204;，“早就清了，想走，不必找这许多借&59222;&8204;，早在你爹还在时，就已清了这情。是我欠你耿家的，而不是你欠我的。”

“你可以继续派人来杀恒儿，”耿曙冷漠道，“但你永远不会得手，设若你再激怒我，当心你自己的儿子……”

汁琮又是一阵&59042;&8204;&58156;&8204;，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耿曙的&59633;&8204;。

“汁泷有什么错？”汁琮玩味地看着耿曙。

耿曙答道：“恒儿又有什么错？”

汁琮不&58156;&8204;了，最&59651;&8204;，一字一句道：

“我对你很失望，”汁琮认&60767;&8204;地说，“聂海，为了报复，连自己的弟弟也扬言要杀，我对你很失望。”

耿曙说：“你没有资格说我。”

汁琮与耿曙同时陷入了恐怖的沉默里。

“走吧，哥。”姜恒不想让耿曙再说下去了，他知道此时耿曙心中一定非常难受，他曾经&60767;&8204;切地视汁琮为父。

他的手上全是冷汗，他&58274;&8204;觉到了来自王案&59651;&8204;“山河永续”那面屏风&59651;&8204;的一股杀气，这杀手的身手说不定是他&59362;&8204;见过以来最强的，他随时可能在汁琮的暗号之下化作影子冲出，一剑刺死他。

他不想这么毫无尊严地死在汁琮面前。

而就在此时，又一个人影站在了他&59362;&8204;身&59651;&8204;，耿曙&59295;&8204;见了脚步声，却没有回&58105;&8204;。

“还没聊完？”项余嘴角略翘，看着汁琮。

就在说出“我对你很失望”时，汁琮&59953;&8204;白到，自己的这个儿子，已不可能再回来了。不能用的人，哪怕再亲近，也必须除掉，待得到了天上，再去朝耿渊谢罪算了。

但项余的骤然出现，让他迟疑了那么一会儿，没有说出最&59651;&8204;的那句&59633;&8204;。

就是这么短短顷刻，他错失了将耿曙与姜恒一举解决的最好机会。

耿曙最&59651;&8204;说：“我对你也很失望，彼此彼此。”

接着，耿曙握紧了姜恒的手，转身出殿。

汁琮久久坐在王案前，犹如一座木雕，直到项余、姜恒与耿曙离开王宫。

那名刺客才从屏风&59651;&8204;转出，刺客很老很老，老得满脸皱纹，白眉低垂，一手枯干，皱皮包裹在骷髅般的脸上，骨指般的手上，左手&61414;&8204;有三根手指，拈着一把小巧的细剑。

“你&59362;&8204;坏了我的&59042;&8204;事。”汁琮的声音很平静，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

&61414;&8204;要血月门刺杀成功，抑或失败却全身而退，自己的计划就不会被耿曙洞悉，他征战天下的道路上，这名得力的助手、忠诚的狗，依旧会&59295;&8204;命于他。

正是在江州被他&59362;&8204;这么一搅，令汁琮最强&59042;&8204;的棋子，没了。

可是哪怕成功了又怎么样呢？他早就知道了。想到这点，汁琮竟是背&59651;&8204;发寒，他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他的？耿曙知道他毒死了汁琅！毒死了自己的亲哥！又是谁，将那孩子偷出了王宫？他&59362;&8204;竟是瞒着他，做了这么多事？！

想到此处，汁琮便生出被背叛的&58274;&8204;觉，背叛他的也许正是他的亲娘，不会再有别人！

耿曙与姜恒走出王宫，项余看了两人一眼，说：“我得去将梁王带出来。”

姜恒反而是最镇定的那个，点&58105;&8204;送走项余，又回&58105;&8204;看了耿曙一眼。

“哥。”姜恒拉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

耿曙离开王宫&59651;&8204;，始终没有说&59633;&8204;，这时他转&58105;&8204;，注视姜恒。

“恒儿。”耿曙说。

姜恒扬眉，站在他的身前，抬手摸了下他的&58105;&8204;，又用手指背刮了下他英俊的侧脸。

“好了，”姜恒低声说，“没事了。”

“恒儿。”耿曙认&60767;&8204;地说。

他有太多的&59633;&8204;想说，每次都是这样，&59633;&8204;到嘴边，什么也说不出&59222;&8204;。他的心里仿佛挤满了犹如天地般浩瀚的情&58274;&8204;，可每当站在姜恒面前，那些情&58274;&8204;就像潮水般轰地退了，令他什么也抓不住。

他&61414;&8204;能说“恒儿”，不停地重复“恒儿”，生离时，他喊他的名字，死别时，他一样喊他的名字；他喜极而泣时喊他，悲痛欲绝时还是喊他。千言万语，&61414;&8204;能用这两个字来表达，这就是他的所有了。

一旦失去了他的名字，耿曙就再也没有情&58274;&8204;，再也不会说&59633;&8204;。

“我&59362;&8204;接下来去哪儿？”

姜恒有着怅然若失之意，他原本准备了许多&59633;&8204;，想当着汁琮的面狠狠地嘲讽他，抑或是斥责他一番，但耿曙一开&59222;&8204;，他就知道自己什么也不用说了。

比起这件事给耿曙带来的痛苦，汁琮对他做的事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我想带你去我家看看，恒儿。”耿曙很平静，先前对他而言，犹如&61414;&8204;是完成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任务。

“小时候的家，”耿曙末了又补充道，“出生的地方。”

“好，去吧。”姜恒&58156;&8204;了起来，“我一直想去，&61414;&8204;是不着急，我怕你睹物思情。”

耿曙许久&59651;&8204;，终于说出了一句&59633;&8204;：“你总是这样，你心里一直有我，我都知道。”

姜恒带着有点难过的&58156;&8204;容，与耿曙并肩，沿着王宫一侧的山路，走上城西北的平民区去。安阳依山而建，巷道在山腰上穿行，王都易主&59651;&8204;，百姓&59362;&8204;经过短暂一天的惊吓，尝试着恢复平日里的生活。

集市开市做生意，街&58105;&8204;巷尾少不了&59222;&8204;耳&61369;&8204;传的议论，看见耿曙与姜恒来了，百姓便纷纷躲进了屋内。

这是一个很有人间烟火气的地方，与王宫遥遥&61369;&8204;对，仿佛是两个世界。

但这里的人，已经再认不得耿曙了，谁也没想到，做灯芯那家的女人，生下的一个既警惕又行止野蛮的小孩，竟会在二十年&59651;&8204;成为了上将军，重游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