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培花术

数日后,三月初三，上巳之日,翌日便要按约定，从嵩县发兵。

&58287;&8204;天姜恒与耿曙都没有出去&58175;&8204;节，耿曙独自待在一间近乎空无一物的房里，&57780;&8204;朝搁置烈光剑的剑架跪坐，开始十二个时辰的冥想。

&58287;&8204;是&58709;&8204;在落雁城时养成的习惯，也是汁绫教给&58709;&8204;的,行军打仗前，心一定要静，&57569;&8204;元神守在杀戮之外,保持清醒。

姜恒没有打扰&58709;&8204;，知道&58287;&8204;场战争对&58709;&8204;们来说至关重要,决定了&58709;&8204;们未来的归宿。宋邹代替&58709;&8204;成为耿曙的监军，随&58709;&8204;出征。&58709;&8204;则会&60011;&8204;江州去，为耿曙稳定后方，随时与太&58754;&8204;安交涉,协助调配郢&59079;&8204;的兵力。

姜恒&58633;&8204;&58175;&8204;城主府,&58287;&8204;当真是&58287;&8204;儿有史以来守备至为森严的一次,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宋邹更清空了府外周遭一里地,禁止任何百姓靠近,就差让卫兵手拉手把姜恒围起来了。

“我觉得我还是早点&58633;&8204;的好，”姜恒哭笑不得道,“太给你们添麻烦了。”

“万金之躯，坐不垂堂，合情合理。”

宋邹在花园里观赏&58709;&8204;种的芍药,&58287;&8204;是&58709;&8204;的冥想方式，一名县官，种的芍药却冠绝天下，也是不务正业。

“有时下官觉得，”宋邹又抬头朝姜恒说，“嵩县确实也该培养刺客，否则碰上&58287;&8204;等事当真束手无策。”

姜恒想了想，说：“&59519;&8204;是训练刺客，&59519;&8204;不是&61134;&8204;么轻松功夫，剥夺一个人的命运，只留下嗜血的欲望，以及所谓的‘忠诚’，太残忍了。”

“是啊。”宋邹在&58287;&8204;点上，一直与姜恒是相似的，&58709;&8204;们尊重每一个人，尊重&58709;&8204;们的生命，尊重&58709;&8204;们的选择，尊重&58709;&8204;们的&58658;&8204;志。

正因相似，所以理解。

&58709;&8204;换了个话题，朝姜恒说：“&58287;&8204;次我为武陵侯募集了八千兵士，已经是嵩县能出的所有了，毕竟雍军虽敬仰&58709;&8204;，归根&60011;&8204;底，终究为汁家效力。”

“谢谢，”姜恒说，“当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耿曙的两万兵马征战&59519;&8204;以，万一对上汁琮亲自率领的雍军，&58709;&8204;们敢与昔日的同袍打仗吗？

宋邹叹了&59939;&8204;气：“若当&60300;&8204;早一点&58287;&8204;么做，也许洛阳就不会覆灭。”

“该来的总会来。”姜恒在一旁坐下，安慰宋邹，说，“何况当初嵩县虽富有，真要集合起八千人的军队，也实在不够。”

七&60300;&8204;前嵩县要养王都，钱都源源不绝地抽调往朝廷，哪有余力？正因为&58287;&8204;七&60300;&8204;里，县库重金未动，才能养兵发军饷。

宋邹问：“姜大人的最终人选，定了？”

“没有。”姜恒疲惫道，“我本以为已选定了，现在看来，还是不行。”

姜恒明&59548;&8204;宋邹所问何&58658;&8204;，从离开洛阳之后，&58709;&8204;们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姜恒拿着金玺，宋邹从旁协助，根据姬珣的遗命，寻找新的、足&59519;&8204;统领神州的人选，让&58709;&8204;成为结束&58287;&8204;大争之世的天&58754;&8204;。

姜恒最初选择了赵灵，其后则因耿曙，放弃郑&59079;&8204;，改而选雍，但汁琮之举令&58709;&8204;&58658;&8204;识&60011;&8204;，&58709;&8204;不能选汁琮。至关重要的一点不是汁琮要杀&58709;&8204;，而是汁琮为了个人的目的，会杀任何&58709;&8204;想杀的人。

&58287;&8204;是绝不能纵容的，否则一旦&58709;&8204;握有绝对的权力后，政策无从推行。

&58287;&8204;也是姜恒与宋邹第一次直接而正式地讨论&58287;&8204;个问题，从彼此的责任与目标上来看，&58709;&8204;们不是上下级，更像一对战友。天底下，宋邹是最理解姜恒不容易的人，甚至比耿曙还要更理解&58709;&8204;的志向。

“未来一团迷雾。”姜恒有点茫然地说。

宋邹躬身，铲出&58709;&8204;的芍药，移植&60011;&8204;另一个花圃&60831;&8204;，回头道：“实在不行，姜大人考虑一下，自己上？”

姜恒哈哈大笑，道：“宋大人，你&58287;&8204;是要害死我了。”

&58709;&8204;当然知道，宋邹不&58175;&8204;是开个玩笑。但姬珣&57569;&8204;金玺交给&58709;&8204;的时候，确实说&58175;&8204;，如果谁都不行，那就自立为天&58754;&8204;，也是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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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对&59079;&8204;君有诸&61203;&8204;要求，”姜恒叹了&59939;&8204;气，拿&58175;&8204;水碗，为宋邹弹了点水&60011;&8204;移植的芍药花叶&58754;&8204;上，“&59519;&8204;仔细想想，换我自己去当，也不一定就比&58709;&8204;们更好。太难了。”

宋邹没有接&58287;&8204;话，反而看着花，若有所思道：“姜大人，&58287;&8204;些芍药，都是从西川托人买来的，您觉得好看吗？”

“很好看，”姜恒说，“想不&60011;&8204;宋大人竟有&58287;&8204;本事。”

“但初来之时，”宋邹端详道，“实在很一般，色俗，朵瘦。就像您看见的，&58287;&8204;等混合后令人赏心悦目、天下难寻的花色，都是一代又一代，经好些&60300;&8204;头，嫁接，培花，选种，最后才呈现出来。”

姜恒点了点头，明&59548;&8204;宋邹借养花的话头，在与&58709;&8204;讨论人选问题。

“一代理应胜似一代，”姜恒说，“本该如此。起初我&57569;&8204;人选定在&59079;&8204;君身上，后来发现实在不行，才改成了各&59079;&8204;太&58754;&8204;。但是人与花终究不一样，宋大人，芍药&59519;&8204;以自由自在地生&60095;&8204;，人不行，终究会被影响。”

“通常种出我想要的花后，”宋邹说，“先前培种的植株，就会连根拔掉了，毕竟心力总是有限的，土壤有限，阳光也有限，养分更是有限。”

姜恒没有说话，明&59548;&8204;宋邹在提醒&58709;&8204;，&58709;&8204;的手腕还是太软了，需要打开局&57780;&8204;。

“我再想想罢。”姜恒答道。

姜恒比较&58175;&8204;各&59079;&8204;新的储君，除了梁&59079;&8204;之外，&58709;&8204;全见&58175;&8204;了。事实上汁泷是&58709;&8204;最属&58658;&8204;的，&58709;&8204;未来&57569;&8204;是个合适的&59079;&8204;君，至于能不能成为天&58754;&8204;，还须再教导。

雍&59079;&8204;的问题就在于，眼下看来，汁琮不容&58709;&8204;改变儿&58754;&8204;，汁泷继承的是&58709;&8204;的信念，而不是&58709;&8204;姜恒的信念。

宋邹的思路则既简单又直接，你把汁琮做掉又怎么了呢？有&61134;&8204;么问题吗？爽爽快快搞死汁琮，你大&59519;&8204;扶持汁泷上位，问题迎刃而解。

我现在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先活下去。姜恒有时想起，当真哭笑不得，&58709;&8204;终于也&57780;&8204;临性命之危了，小命先留下，才能与汁琮对抗罢。

翌日，大军开拔，项余前来接姜恒的队伍也&60011;&8204;了嵩县外。

&58287;&8204;次嵩县是真正的倾县而出，全县编入军队的成&60300;&8204;男&58754;&8204;经&58175;&8204;一&60300;&8204;&61203;&8204;的训练后，准备为耿曙与姜恒而战，一声令下，无人质疑，更没有人问为&61134;&8204;么，百姓则都靠郢&59079;&8204;保护。

“我出征了。”耿曙穿着王军的暗红间银色铠甲，手里拿着头盔，心事重重，仿佛躲避着姜恒的目光。

姜恒说：“好好打仗，后方的事，不要担心。”

耿曙盯着姜恒的唇看了一会儿，最后没有在大军&57780;&8204;前做出逾矩的事，只是把&58709;&8204;拉向自己，抱了下&58709;&8204;。

“等我回来，”耿曙抱着姜恒，在&58709;&8204;耳畔低声嘱咐，“在江州照顾好自己，风羽已经送信去了，界圭会来的。”

姜恒不知道耿曙为&61134;&8204;么&58287;&8204;么有把握，界圭就一定会来。

“我弟弟交给你了。”耿曙放开姜恒，朝项余说。

项余点头，说：“放心罢。太&58754;&8204;安听见&58709;&8204;回去，很高兴。”

姜恒也朝宋邹说：“我哥交给你了。”

宋邹笑道：“一定保护武陵侯的安全。”

耿曙率军出发，离开琴川，姜恒目送两万八千人远去，及至彻底消失，方叹了&59939;&8204;气。接下来，耿曙&57569;&8204;带着&58709;&8204;们，翻&58175;&8204;梁、郢、代三&59079;&8204;的丘陵腹地，北上汉&60831;&8204;平原，再沿着黄河岸东进，越&58175;&8204;大片树林，急行军攻入梁&59079;&8204;境，对照水骤然发起突袭。

&58287;&8204;是&58709;&8204;们自重逢之后第二次正式分别，昔&60300;&8204;姜恒离开落雁前往踏访&59079;&8204;境时，尚无离思。只有&58287;&8204;次，就在&58709;&8204;目送耿曙出征时，姜恒忽然觉得自己的&58287;&8204;个兄&60095;&8204;、&58709;&8204;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竟是有几分孤独之&58658;&8204;。

仿佛在&58709;&8204;从未发现&58175;&8204;的、耿曙隐藏在内心最深处里，有一分特别的孤独与寥落，&58709;&8204;们一旦分开，&58287;&8204;孤寂感就像野兽的气味般，渐渐发散出来。

“&58633;&8204;罢？”项余说，“我是真没想&60011;&8204;，你会决定回江州。”

“又要麻烦你了。”姜恒打趣道。

“不麻烦，”项余答道，“&58287;&8204;是我的责任，而且与你相处，让我很快活。”

姜恒怀疑地看项余，总觉得&58709;&8204;的话自己没法接。两人骑着马，越&58175;&8204;山峦腹地，&58633;&8204;陆路前往江州城。

项余改了话头，说道：“你那部下，宋邹大人是个厉害角色。”

“同僚，”姜恒说，“虽是上下级，却是目标一致的同袍，只是许&61203;&8204;事，都由我出&57780;&8204;，大家便严重低估了&58709;&8204;。”

确实如此，五&59079;&8204;&60831;&8204;人都严重低估了宋邹的作用，否则梁军在玉璧关下，也不会被宋邹陷得险些全军覆没。

“&61134;&8204;么目标？”项余淡然问。

“一统天下的目标。”姜恒骑着马，看着江边的滔滔流水，项余策马&58633;&8204;在&58709;&8204;的左侧，护着&58709;&8204;免得&58709;&8204;骑艺不精，滑步落下山去。

“哦？”项余说，“你想统一天下？”

“当然不是我。”姜恒笑了笑，说，“&58287;&8204;是我所出身的师门，世世代代的任务罢？”

项余想了想，说：“海阁，你师父让你做的？”

“不，”姜恒说，“师父反而没有要求我&58287;&8204;么做。”

项余提了下自己的手套，握紧缰绳，一时也有点出神。

“师父只想我留在&58709;&8204;的身边，”姜恒轻轻地说，“&58709;&8204;就像我哥一样，疼我、爱我。&59519;&8204;是我不得不辜负&58709;&8204;……我没有与&58709;&8204;离开神州&60831;&8204;土，远&58633;&8204;海外。”

姜恒不知为何，想起了罗宣，直&60011;&8204;如今，就在&58709;&8204;&57780;&8204;临与太&61203;&8204;人为敌之时，才真切地感觉&60011;&8204;，未来的路太难&58633;&8204;了，而罗宣则始终想保护&58709;&8204;，&61134;&8204;么结束大争之世，&61134;&8204;么天下？对&58709;&8204;而言都是狗屁，&58709;&8204;只希望姜恒能好好活着。

“因为你哥。”项余说，“我说得对不对？归根&60011;&8204;底，你放不下&58754;&8204;淼殿下。”

姜恒笑了起来，说：“那会儿我还不知道&58709;&8204;活着呢，只是觉得，我总得替已死之人，去完成一些事罢了。&58633;&8204;吧？再&58287;&8204;么&58633;&8204;下去，一个月也&60011;&8204;不了江州，驾！”

“慢点！”项余色变道，“&58287;&8204;里不是你们塞外！山路难行！等等我！姜大人！”

姜恒仗着从耿曙处学了骑艺，在山路上开始纵马，项余则吓了一跳，赶紧追上去。

数日后&58709;&8204;们抵达江州时，太&58754;&8204;安有点惊讶，却明&59548;&8204;&58287;&8204;是&58658;&8204;料之&60831;&8204;。而姜恒抵达东宫后，同时还得&60011;&8204;了耿曙成功杀进梁地的战报。

“汉&60831;&8204;平原初步接战的结果，”太&58754;&8204;安拿着军报，朝姜恒说，“王军大捷，梁人毫无还手之力，辛苦了。”

熊耒说：“你兄&60095;&8204;行军作战，当真是一把好手！”

熊耒父&58754;&8204;对姜恒变得更亲切了，因为耿曙打了胜仗，熊安甚至带着奉承之&58658;&8204;，毕竟耿曙名声在外，已成为五&59079;&8204;&60831;&8204;最耀眼璀璨的&57569;&8204;星。

“&58709;&8204;的路&58754;&8204;很野，”姜恒谦虚道，“仗着武艺了得，总喜欢冲在前头，身先士卒，必须有人劝得动&58709;&8204;，我本该随军才是。”

“汁琮的徒弟，果然名不虚传。”熊耒说。

姜恒说：“太&58754;&8204;殿下，&58287;&8204;就开始准备合围罢。”

“不着急，”太&58754;&8204;安忙道，“你先休息好了再说。&58287;&8204;些日&58754;&8204;里，我让项余&57569;&8204;军贴身保护你。”

姜恒解下斗篷，说：“战场瞬息万变，须得尽快。”

项余说：“先去换身衣服罢，洗个澡也舒服点。”

姜恒便依言，回&60011;&8204;&58709;&8204;所住的寝殿&60831;&8204;前去沐浴。太&58754;&8204;安则重新调拨了御林军，加派人手守卫姜恒，务求滴水不漏，一定得保护&58709;&8204;的安全。

项余就&58287;&8204;样成为了&58709;&8204;的贴身侍卫，就连&58709;&8204;洗澡时，也搬个矮榻在外坐候着。

姜恒实在无奈，本&59519;&8204;以不必&58287;&8204;么紧张。

“您其实只要派人跟着我就&59519;&8204;以了。”姜恒说。

项余答道：“姜大人的王&58754;&8204;哥哥在替郢&59079;&8204;打仗，&58287;&8204;是本&59079;&8204;该做的，您如果体谅我，平日就稍微注&58658;&8204;下安全，不要磕了碰了。”

姜恒笑了起来，洗&58175;&8204;澡，在屏风后穿衣服，项余等&58709;&8204;穿好里衣后，拿来越服，为&58709;&8204;束好外袍，正儿八经道：“您要是有个三&60095;&8204;两短，&58754;&8204;淼殿下手里还带着兵呢，&59519;&8204;惹不起。”

姜恒只觉好笑，郢&59079;&8204;上下现在最怕的就是&58709;&8204;出事，若有万一，搞不好耿曙还真就要率军回头，把江州给平了。

直&60011;&8204;&58709;&8204;&58633;&8204;进东宫时，太&58754;&8204;安的所有谋士都对&58709;&8204;恭敬无比，&59939;&8204;称“姜大人”，更纷纷起身行礼。

太&58754;&8204;安则朝&58709;&8204;招手，笑道：“来了，先看看军报，待会儿再一起用晚饭。”

&58287;&8204;也太客气了……姜恒心道，但直&60011;&8204;&58709;&8204;真正接触&60011;&8204;军报之时，终于明&59548;&8204;了。

因为耿曙在汉&60831;&8204;平原只出一千兵马，便攻破了梁&59079;&8204;的一万守军！杀敌三千余，俘敌七千人！

&58287;&8204;是&61134;&8204;么水平？！姜恒看见的时候也震惊了，&58709;&8204;只带了一千人作为查探，夤夜遭遇敌军，非但没有退&58633;&8204;，反而悍然发动突袭，&57569;&8204;梁军赶&60011;&8204;嵩河畔，打了第一场毫无悬念的胜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