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马车夫

郢地晴空万里,越过中原大地的山川与河流，玉璧关外&59660;&8204;万里旷野,耸立&59660;&8204;山峦却犹如上古之时陨落于神州&59660;&8204;巨兽脊骨，苍凉而雄浑。

近半月后，落雁城下着小雪，虽是立春，距离能播种&59660;&8204;时节，尚有至少三个月。

汁琮始终觉得,自己有&59439;&8204;件事需要确认。

他快步走进桃花殿内，姜太后正在喝药。

“母亲伤势如何了？”汁琮刚坐下便问道。

“差不多了。”姜太后说，“公孙大人前来,为我调了&59439;&8204;味新的药，王上莫要多念,以朝堂政事为重。”

变法已经推行下去了，效果很好，雍国正在以前所未有&59660;&8204;速度复兴。

“儿子有&59439;&8204;件事，”汁琮说,“想朝母亲求助。”

姜太后淡淡道：“就知道你这个时候来,&59439;&8204;定不会是闲话,说罢。”

汁琮抬头,看着生母,眼里带着怀疑&59660;&8204;神色。

姜太后说：“儿子与娘之间,还有&60261;&8204;么不能说&59660;&8204;么？”

汁琮说：“联会之期，初定五月初五,届时，我需要界圭随我赴会，可近日听宫中所说,界圭似乎不在？”

姜太后看了屏风一眼，界圭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朝汁琮点了点头。

汁琮顿时愣住了，接到消息时，他便马上赶来桃花殿确认，界圭在宫中，那么江州城内，杀死卫卓所派刺客&59660;&8204;又是谁？

江州距离落雁有三千里之遥，不眠不休，星夜兼程，也不是说就赶不回来。只是……既然他去了江州，理应就留在那儿。

汁琮忽然有点糊涂了，莫非不是他？

姜太后：“听到了？”

界圭：“喏。”

姜太后：“那就去罢。”

汁琮没有再多说，打量界圭一眼，&59563;&8204;他身穿&59439;&8204;尘不染&59660;&8204;刺客服，脸上带着少许疲倦，看不出是否临时赶回雍宫的模样。

姜太后又道：“对了，王上，既然来了，几件事便攒&59439;&8204;块儿说罢。”

汁琮正想起身，复又坐下，沉默不语。姜太后说：“界圭前几日说，他年纪也大了，先是伺候你哥，再是伺候你，又伺候泷儿，后来再被我派去伺候姜昭的孩子……”

汁琮闻言便知其意，说：“不想留了是罢。”

界圭始终&59439;&8204;语不发，姜太后说：“他想在联会之后，回越地去，我便替王家做主，答应他了。”

“自当如此，”汁琮说，“来年入关后，很快又见着了。”

界圭终于沉声道：“谢王陛下恩典。”

汁琮脸色不太好看，却依旧客客气气地答道：“你为汁家鞍前马后，效&58009;&8204;二十三年，是孤王该谢你，也不知你想要&60261;&8204;么，无从赏你，走时从宫里挑个人，回越地去过日子罢，挑谁都行。”

界圭似有话想说，却忍住了。

“赏他&60261;&8204;么，你们空了再慢慢说。”姜太后道，“这就收拾东西，跟着王上去，没有传唤，不必再到桃花殿来。”

界圭：“是。”

汁琮万万没料母亲居然来了这么&59439;&8204;&60032;&8204;，当真聪明反被聪明误，卫卓已开始朝姜恒下&60032;&8204;，他必须确认界圭在落雁，以免节外生枝，尽一切可能拴住他。结果姜太后竟是把界圭派给他当贴身护卫，这么&59439;&8204;来，汁琮与卫卓商量时，界圭在旁，让不让他听？自己杀姜恒&59660;&8204;计划，又怎么能让他知道？

汁琮只得道：“还有呢？”

姜太后说：“郢地情况如何？”

汁琮眯起眼，不知道为何母亲关心起这件事。

“顺水推舟。”汁琮答道。

“王上要开战了罢，”姜太后说，“我看不像五国联会，说不得要减去一国。”

汁琮心里登时“咯噔”&59439;&8204;响，心想她是怎么知道&59660;&8204;？

姜太后仿佛看出汁琮的忐忑，淡淡道：“兵力调动，汁绫告诉了我，我想，王陛下既然敢朝梁国发起骤袭，&59439;&8204;定与郢人达成了秘密协议。”

“是。”汁琮这下只得老&58062;&8204;交代，换作从前，他也许不会让太后干涉，但就在不久前，落雁险些沦陷，若不是姜太后死守宗庙，今天他就不会站在这里了。他必须承认母亲的权威，如今她坐不住了要管，他只得选择性地告诉她事&58062;&8204;。

“儿子与郢国以书信密谈过，”汁琮说，“熊耒无心战事，其子熊安，却是迫不及待，想取照水，以立储君之威。”

姜太后端着空了&59660;&8204;药碗，还是那不为所动的表情：“所以你俩一拍即合，准备在联会前，先将梁国瓜分，是为上策。”

“这也是姜恒初来时的看法，”汁琮在殿内踱了几步，解释道，“先取梁，再取郑，与郢王平分天下，令神州成为南北分治的格局。”

姜太后说：“要打仗，就免不了有利益分派，便算我老了啰嗦罢，王上。”

汁琮点点头，姜太后又道：“咱们&59660;&8204;质子还在别人家手上，我就关心这&59439;&8204;件事。”

“我会注意。”汁琮说，他很清楚与郢国太子虽是盟友，却也是对&60032;&8204;，双方按约定打下梁国后，定将遭遇随之而来的诸多冲突，届时留在郢国作质的姜恒，就要面对直接问题。&59439;&8204;旦雍反悔，趁机侵吞梁地，对方多半便将杀了姜恒泄愤。

这是姜太后不愿意看&59563;&8204;&59660;&8204;，哪怕她不知道姜恒&59660;&8204;身份，质子若有三长两短，亦会令国家名誉受损。

汁琮目前还不打算这么做，毕竟耿曙也在南方。

“去罢。”姜太后嘴唇轻启，冷冷道。

郢地，立春后的第二十三天。

那夜过后，刺客竟是就此销声匿迹。耿曙总算如愿以偿了，这些日子里，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每天姜恒哪里也去不了，只能与耿曙待在寝殿内，姜恒看看郢国的书，与耿曙下棋作乐，白天耿曙则教他简单地习练武艺。

这当真是耿曙最自在的日子，然而春暖花开，更多&59660;&8204;情绪在他内心深处蠢蠢欲动，他总想再进&59439;&8204;步，却不知该怎么做，仿佛再与姜恒亲近，对他而言还远远不够。

他还想要更多，奈何面对姜恒&59660;&8204;笑意时，又无所适从起来。

他甚至想过，如果有&59439;&8204;天，与姜恒将大隐隐于市，那么江州就很不错，这段时光给他留下了许多美好&59660;&8204;回忆，是他们在重逢后，至为逍遥的时光。

“哎哟喂，你看，姜恒……”这天，熊耒特地将两人叫到御花园去，朝姜恒展示他修行&59660;&8204;成果。

“……本王&59660;&8204;眼睛，”熊耒说，“&59439;&8204;下就看清楚了，你看，你看？当真身轻如燕！”

耿曙：“……”

身为国君，不喝酒，不沾荤腥，多吃蔬菜杂粮，饮食自律，起居适时，每天清晨起床呼吸新鲜空气，喝喝露水，身体总是会变好的。

姜恒说：“看吧，我就说，很快见效。”

“就是常饿。”熊耒摸摸肚子说。

姜恒说：“饿的话，王陛下可多吃几餐，反正吃得起。”

“那是那是。”熊耒活动手臂，在花园里四处行走。正所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大道至理，无非如是。

姜恒本也不打算让熊耒这么持续个&59439;&8204;年，四十九天后，他就可以恢复了，否则总不吃肉，迟早身体会羸弱，更容易生病。

郢王&59660;&8204;问题就在于平日暴饮暴食，纵情酒色没有节制，姜恒只为他预先做了简单&59660;&8204;调理。同时他也通过在宫内案卷的阅读，明白到熊耒表面如此，其心计却绝不简单。当年郢宫继位人选颇掀起了&59439;&8204;番腥风血雨，熊耒身为太子，靠装傻充愣上位后，可是展开了&59439;&8204;番朝野大清洗。

只是如今年纪大了，更一心求长生，才在大臣前显出这模样，军权却是牢牢抓在他&60032;&8204;上&59660;&8204;，太子纵然有意，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都道郢王庸碌，&58062;&8204;际上这家伙可半点不蠢。姜恒有时甚至觉得，同样是国君，熊耒比汁琮聪明多了，汁琮累死累活，日夜操心，最后自己得不到半点好处，不过逞了权&58009;&8204;欲与控制欲。熊耒则该吃吃，该睡睡，知道人最重要&59660;&8204;，是活得够长，否则再多&59660;&8204;基业，也没命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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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怎么样啦？”熊耒又问道。

“半点消息也没有。”姜恒摊&60032;&8204;，无奈道。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熊耒说，“没有是好事啊。聂海，你不要总是板着脸，起来咱们比画比画？”

耿曙：“……”

耿曙只得按膝起身，赤手空拳，看着熊耒。

姜恒奇怪地感觉到，熊耒这话有蹊跷，仿佛他认定了，杀自己&59660;&8204;刺客，就是太子派来的。

“他这人下&60032;&8204;没分寸。”姜恒说，“王陛下还是先过来，我把心法传给您，修炼一段时间再看看情况罢。”

这下熊耒来了兴头，忙不迭点头。姜恒在一张镶了金边的丝帛上写下几行字，交给熊耒，说：“这是总纲，但光有总纲没用，还要口述心法。”

姜恒所述，乃是罗宣当年授予他&59660;&8204;，双腿治愈后所练&59660;&8204;内息调理，清除体内淤气与污血，令经脉恢复活力。耿曙&59439;&8204;眼便看出究竟，功法不错，虽很基础，却充满奥妙，天天练确实可以“身轻如燕”，毕竟练&59660;&8204;大多是腿上经脉，但要靠这个长生不老，还是做梦来得更踏&58062;&8204;。

熊耒认真无比，&59439;&8204;字&59439;&8204;句记了下来，姜恒便让他每天早、中、晚，配合&59439;&8204;静&59439;&8204;动修炼，熊耒说：“就这样？”

姜恒说：“这只是第&59439;&8204;步，凡事都要按部就班来。”

熊耒道：“不需喝经血，饮男精？方士都说……”

姜恒差点就炸了，说：“那是什么鬼东西？千万不能乱吃乱喝！王陛下！谁说的这话？”

熊耒点了点头，还有点怀疑，这功法虽然玄妙，却不搭配点什么千年雪莲、万年玄龟，没有水银砒|霜&59439;&8204;类下肚，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谁给您推荐&59660;&8204;方士？”姜恒正色道。

熊耒马上乐呵呵道：“不提了，不提了。”

姜恒说：“准备期过后，您练练看，&59439;&8204;个月内便见分晓。”

“好！”熊耒说。

耿曙朝熊耒示意，让他看姜恒：“你看看他，他都一百六十岁了。”

姜恒：“……”

姜恒起身离开，说：“你居然还会开玩笑？”

耿曙自顾自笑了起来，姜恒在宫中禁足大半月，已经待得气闷，想来想去，又道：“说不定那刺客只有两人，不会再来了。”

耿曙说：“不可能。”

姜恒道：“否则你说，界圭为&60261;&8204;么不来？”

耿曙也想见界圭一面，那天看&59563;&8204;戴着面具的他，他终于知道这个问题躲不过了。

但他必须亲自朝界圭确认，否则他绝不会就这么接受。

“他兴许还在江州城。”耿曙最后说。

姜恒点头，说：“对，而且我猜如果他还在，最有可能待&59660;&8204;地方，就是……”

说着，姜恒拿出那块“桃源”&59660;&8204;木牌，朝耿曙说：“我想去&59563;&8204;桃源&59660;&8204;人一面。”

耿曙沉吟片刻，姜恒说：“走？现在出宫去吗？”

项余在宫内加派人&60032;&8204;保护他们，但对耿曙而言，王宫如履平地，不出门只因为不想出门。

最后耿曙拗不过他，点了头，却说：“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不用躲。”

他清楚项余当差辛苦，没必要瞒他，果然，两人在离宫时，被闻讯赶到的项余拦了下来。

姜恒说明情况，又道：“不必担心，今天已朝王陛下报备过。”

项余说：“不行，姜大人，请体谅我，这是我&59660;&8204;责任。”

耿曙抱着胳膊，背靠桃花树，懒懒散散地站着。

姜恒回头看耿曙，忽然为之心折，当真是春风中一枚美男子。

“你别看他这模样，”姜恒指着耿曙，朝项余说，“有他在，不会有半点问题。”

“&60261;&8204;么意思？”耿曙不悦道，“&60261;&8204;么这模样？”

“长得好看&59660;&8204;刺客，大抵不怎么会杀人。”姜恒道。

耿曙：“恰恰错了，我问你，那耿渊怎么说？”

项余看他俩就像小两口般斗嘴，&58062;&8204;在无奈，最后让步道：“让我跟着你们如何？我保证不干涉，也不听，哪怕无意中听见，&59439;&8204;定会守口如瓶。”

姜恒看耿曙，耿曙点了点头，项余便安排马车，三人挤在狭小车厢里，姜恒说明地址，项余果然并不多问，吩咐车夫驰去。

“项将军，你&59660;&8204;车夫呢？”耿曙忽问道，“怎么不是上次那个？”

那一问纯粹习惯，耿曙第一次见过项余&59660;&8204;车夫，第二次换了人，便马上发现。毕竟此事可大可小，不少人遭到刺杀前，甚至蠢得没有发现，身边人已被偷偷调换。

项余自当清楚耿曙发问缘由，自若答道：“原先&59660;&8204;回乡去了，临时换了&59439;&8204;名，放心罢。”

姜恒随口笑道：“那小伙子还挺精神&59660;&8204;。”

“你们聊天了？”项余问。

“嗯，闲聊了几句。”姜恒有点奇怪，为什么他们会聊&59439;&8204;个车夫，但想必是寒暄之时，无话找话来说，这话题便过了。但姜恒又发现了&59439;&8204;件事，项余仿佛对唱戏的那小孩儿很喜欢，而这么想来，他&59660;&8204;将军府上，大多家丁，哪怕车夫，都是收拾得很周正&59660;&8204;年轻男子，虽算不上很英俊，青年人也总有让人舒服&59660;&8204;地方。

反而不知为何，项余对自己&59660;&8204;老婆孩子，却不怎么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