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出质行

夜半,爆竹声响起，一年过去了,姜恒迷迷糊糊之间，听见有人在与耿曙说话，便挣扎着要起来。

“你快回去罢，”耿曙说，“明天还来送呢，着急什么？”

“明天怕来不及说了。”&60607;&8204;子泷的声音道。

“殿下？”姜恒彻底醒了,感觉到&60607;&8204;子泷身上散发出的冰凉气息，今天&60607;&8204;子泷也很累了，在宫外替汁琮见百姓,站了大半天，&59802;&8204;要款待群臣,他身上满是雪的斗篷刚脱下，两&60492;&8204;还凉着，呵了呵气，坐在榻畔。

耿曙只得起身去&60688;&8204;姜恒倒水喝。

“你今天一定很累了,”姜恒说,“早点回去歇下吧。”

“不累,”&60607;&8204;子泷笑了笑,说,“这是我的责任,好不容易忙完，只想与你说说话,你躺着就行。”

姜恒还是坐了起来，耿曙说：“喝点热茶罢。”

于是三人围坐在榻下案前，雪夜红炉,茶香四溢。

“你明早就要走了啊，”&60607;&8204;子泷说，“我舍不得，你是我弟弟，这一去，不知多久。”

姜恒笑了起来，说：“五国联&59873;&8204;上就见&57780;&8204;了，最迟秋天。”

&60607;&8204;子泷轻轻地叹了声，&59802;&8204;看耿曙。

“你照顾好哥哥，”&60607;&8204;子泷说，“他&59659;&8204;有看上去&57924;&8204;么……我知道他的&57720;&8204;里，其实很……很在乎你，恒儿。你责备他，他就&59873;&8204;生气，你待他好点，他就高兴得不行……”

耿曙简直莫名其妙：“你大半夜的过来，就说这个？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姜恒笑了起来，说：“我&59873;&8204;看好他，我&59873;&8204;好好待他的。”

耿曙：“我照顾恒儿还差不多。”

姜恒与&60607;&8204;子泷相视一笑，仿佛有着某种默契，姜恒知道&60607;&8204;子泷接受了，他不再执着耿曙，哪怕他仍依恋着他，却已释然了。因为耿曙本来就是姜恒的，除了他，姜恒什么都&59659;&8204;有，而&60607;&8204;子泷自己还有父亲，有家人。

若他还想与姜恒争夺耿曙，&57924;&8204;么姜恒就什么都&59659;&8204;有了。

“这一年，”&60607;&8204;子泷&59802;&8204;想了想，说，“&59680;&8204;大雍来说，当是前所未有的一年。”

姜恒说：“像是看见了历&59605;&8204;，&59680;&8204;吗？”

&60607;&8204;子泷点了点头，有点不安，这话每一个人都&59659;&8204;有说出口，但&57720;&8204;里一定都在想一&57893;&8204;的问题，雍国出玉璧关，将&57780;&8204;临百年来前所未有的剧变。也许君临天下，也许万劫不复，但天意的车轮既已开到&57780;&8204;前，便无法阻挡这巨大的力量，只能随之向前。

“我们&59873;&8204;成功的，”耿曙说，“放&57720;&8204;罢。”

&60607;&8204;子泷说：“有时我就像在做梦一般。”

姜恒接过耿曙递来的茶，&60492;&8204;指蘸了少许的茶水，在案几上画出简单的天下地图，说：“你觉得我们有什么？”

“我们的人不够，”&60607;&8204;子泷说，“物资也不够，我们&57780;&8204;临着许多难关，变法的整个过程反而让我糊涂了，大雍如此年轻，能争得过数百年积累的中原四国么？”

“正因为大雍年轻，”姜恒说，“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倚仗。”说着，他示意&60607;&8204;子泷望向梁、郑、代、郢四国，说：“中原的每一国，俱是士大夫把持朝政，梁国自重闻故去后，朝中势力便无法再行制衡，重文抑武。郑国俱是老朽之人，行&59173;&8204;僵化。代国不必再多说了，王族的内斗虽已结束，却无力再争霸天下，只能成为附庸。”

“我们有什么？”姜恒提醒道，“我们有人。”

&60607;&8204;子泷点了点头。

“雍国的人才，尤其是东宫的人才，”姜恒说，“放眼如今，足够与四国一较短长，而且他们非常地年轻，年轻，就意味着他们天不怕地不怕。更重要的是，雍国在关内，是毫无利益之争的！他们不需要顾忌利益，在征战天下这个目标&57780;&8204;前，大家可以团结一致。”

姜恒所言不假，雍国在关内几乎不存在利益争端，就不&59873;&8204;有内斗，朝中文武百官，不需要顾忌哪一国该&59240;&8204;哪一国不能&59240;&8204;的问题。

“我们有五国中最优秀的军队，”姜恒&59802;&8204;看耿曙，说，“有五国中最优秀的将领。”

耿曙说：“还有最优秀的文臣。”

姜恒笑道：“不敢当。”

&60607;&8204;子泷吃下了姜恒的这枚定&57720;&8204;丸，确实如此，代王李宏死了，梁国军&60147;&8204;重闻&58172;&8204;杀了，连郑国大将车倥都死于姜&60607;&8204;后的剑下……话说车倥死得实在冤枉。

试问如今天下论&59240;&8204;仗，还有谁是耿曙的敌&60492;&8204;？唯一五五之分的，就只有郑国&57924;&8204;名美人将军龙于，但也仅仅是&59680;&8204;阵耿曙。汁琮呢？他们背后还有个一&57893;&8204;能&59240;&8204;仗的雍王。以及武英公主汁绫。

虽然汁琮一败再败，先丢玉璧关，最后还险些&58172;&8204;端了王都，但&60607;&8204;子泷依旧&59680;&8204;父亲抱着坚定的信&57720;&8204;，雍国从建国起，培养武将的能力就是天下最强大的，换句话说，名将绝不&59873;&8204;是问题，唯一的短板就是文臣。

而在姜恒加入后，极大地发挥了东宫的优势，这个短板也&58172;&8204;抹平了。

“我再问一句，咱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姜恒朝&60607;&8204;子泷问道。

&60607;&8204;子泷本来觉得军费也缺，人也缺，可就在迎上姜恒目光时，他知道姜恒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他必须谨慎回答。

“民&57720;&8204;。”&60607;&8204;子泷最后道。

姜恒笑了起来，点头，说：“得民&57720;&8204;者得天下，来日入关后，一定要赢得民&57720;&8204;，殿下，其他问题，都是次要的。”

&60607;&8204;子泷说：“你&59873;&8204;回来的罢，我可不希望你最后成了郢国人。”

姜恒大笑，耿曙喝了口茶，说道：“只要我在雍，他就在。”

&60607;&8204;子泷有点疲惫地笑了笑，看着耿曙，&57720;&8204;里很难受，几乎哽咽道：“哥，我&59873;&8204;想你。”

“我也&59873;&8204;。”耿曙答道，一时他确实觉得自己&59680;&8204;&60607;&8204;子泷有点无情，但他的&57720;&8204;已经不可能再&60688;&8204;另一个人了。

姜恒凑过去，抱了下&60607;&8204;子泷。这半年中，他与&60607;&8204;子泷已成为了共进退的搭档，他&59680;&8204;自己&60688;&8204;予了极度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从未质疑过自己的任何决断。

“这个你戴在身上罢。”&60607;&8204;子泷拿出玉玦，要交&60688;&8204;姜恒。

“不不不。”姜恒色变，这是星玉，怎么能拿？

&60607;&8204;子泷说：“你去郢国当质子，我始终不放&57720;&8204;，它能守护你。”

姜恒：“王陛下万一发现星玉&59659;&8204;了，&59873;&8204;千里追杀我的！”

耿曙亦随之动容，只因这些年来，&60607;&8204;子泷始终将它视作性命般爱惜，从来不轻易示人，汁家&59659;&8204;有金玺，于是星玉便成了汁琮自诩“正统”的证明。

如今他竟是愿意把它交&60688;&8204;姜恒！

姜恒非常感动，但他绝&59680;&8204;不能收。

“我有这块，”姜恒伸&60492;&8204;，从耿曙脖颈下掏出他&57924;&8204;块，说，“一&57893;&8204;的。”

&60607;&8204;子泷一想也是，反正&57924;&8204;是耿家的东&59014;&8204;，按&57992;&8204;说，姜恒&59680;&8204;它也有继承权，便不再勉强。

“星玉是国君之证，以后你&59873;&8204;是个很好的国君。”姜恒认真地说，“这是我的&57720;&8204;里话，殿下。”

“不可能，”&60607;&8204;子泷无奈道，“不必安慰我，我知道我不行，比起伯父来，差远了。”

“比起父王也还行。”耿曙破天荒地表扬了他句，还是拿汁琮当&59680;&8204;比。他从前始终觉得汁琮的决断&59659;&8204;有问题，但就在姜恒回来后，他发现汁琮是个好的父亲，却一定不是个好的国君。

&60607;&8204;子泷才是雍国未来的希望，也正因如此，朝臣们都忍着，百姓也忍着，汁琮也知道所有人都在忍他，但他不在乎。

姜恒&59240;&8204;趣道：“你为什么不相信呢？我见过这么多的国君，哥哥，你确实做得很好。”

&60607;&8204;子泷说：“只不过是矮个里头拔高个罢？”

姜恒忽然想到离开海阁时的话，&59659;&8204;想到&60607;&8204;子泷倒是自己说了，当即&58172;&8204;触动了，瞬间大笑起来。

耿曙：“有这么好笑？”

姜恒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连摆&60492;&8204;。

“你愿意相信人，”姜恒说，“储君也好，国君也罢，都不是圣人。哪怕圣人也&59873;&8204;犯错，学&59873;&8204;信人与用人，这就是身为君王，最重要的。”

&60607;&8204;子泷笑道：“&57924;&8204;也得信任&59680;&8204;的人，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该信什么人，不该信什么人，”姜恒笑道，“你&57720;&8204;里其实都明&59548;&8204;，是不是？”

姜恒一直很清楚，&60607;&8204;子泷有明辨是非的能力，&59680;&8204;山泽的态度、&59680;&8204;氐族、&59680;&8204;汁琮的决定，他&57720;&8204;里本来就有一杆秤，在汁琮的威严之下，他许多话不能说，却不意味着他就是非不分、黑&59548;&8204;混淆。

他有信&57720;&8204;，&60607;&8204;子泷来日是个能分辨忠言与谗言的国君，他始终是清醒的。

但耿曙听到这番话时，实在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已经彻底混乱了。

这得怎么办？姜恒才是真正的&60607;&8204;子，设若他的推测不错的话。

&60607;&8204;子泷离去后，耿曙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57720;&8204;绪，再次暗流汹涌，他必须守护姜恒，&60607;&8204;子泷的&57924;&8204;块星玉，再次提醒了他。

&57924;&8204;本该是姜恒的东&59014;&8204;，它是汁琅传下来的，耿曙现在完全接受他&59680;&8204;此有责任了，半点不像最开始看见另一块星玉，&58172;&8204;&60607;&8204;子泷持有时&57924;&8204;么抗拒。

另一块玉玦归&60607;&8204;子泷，耿曙不认。

如果归姜恒的话呢？耿曙认，不仅认，他还必须为他赴汤蹈火，取回这本该是他的东&59014;&8204;。

可是他得怎么做？朝汁琮报仇？杀了他？废了&60607;&8204;子泷？让姜恒当&60607;&8204;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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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出来，维护真相？结果是什么？

他与姜恒一起死。

不&59873;&8204;有人相信，就连耿曙自己都用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可见消息绝&59680;&8204;是撼动整个雍国的，必须考虑周全，否则自己粉身碎骨不足惜，绝不能害死姜恒。

翌日姜恒出质，王室除了姜&60607;&8204;后外都来送了，耿曙看着汁琮，&57720;&8204;里&59802;&8204;涌起这个念头。

天蒙蒙亮，晴空万里。

姜恒依质子之礼拜别雍王室与文武大臣，物资共押了八车，乃是持诸侯王节的大礼，&59802;&8204;有雍国骑兵护送，&59240;&8204;|黑色的王军大旗。汁绫亲自护送，带着他们前往玉璧关，再驻留于玉璧关换防，派人送他们下郢地。

“出去就……自己照顾好自己罢，”汁琮祭过酒，说道，“反正你俩&59240;&8204;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汁琮已经作好布置，在他的计划中，姜恒还剩下一年的性命了。

“是，父王。”耿曙答道。

队伍启程，耿曙进了马车中，姜恒正在读一本书，横竖路上无聊。

“现在&59802;&8204;剩下咱俩了。”姜恒笑道。

“恒儿，”耿曙在旁坐定，忽然说，“就算全天下人都是你的敌人，我也&59873;&8204;守好你。”

姜恒：“？？？”

姜恒这些天里简直是莫名其妙，说：“你都在想什么？”

耿曙不再说话了，姜恒踹踹他，耿曙吁了口气，仿佛下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片刻后不再多想，解开袍襟，说：“到我这儿来，我抱着你，暖和。”

姜恒便挪了过去，依旧看他的书。耿曙沉吟不语，他想了&59802;&8204;想，毕竟这是&59680;&8204;他而言，决定一生的最重要的&59173;&8204;。

设若姜恒的身世当真如他猜测……&57924;&8204;么他就是&60607;&8204;子。汁琮杀汁琅做错了么？做错了，这是公道，是他必须为姜恒讨回的公道。他只能与汁琮为敌，别无选择。

&60607;&8204;子泷是无辜的，他不&59873;&8204;杀他，铸成这一大错的人是汁琮。

他要为姜恒讨回这一切，这是他的使命。可是要怎么做？&60607;&8204;难了，耿曙几乎能预见，自己将与大雍举国为敌的局&57780;&8204;。

然而哪怕前路满是荆棘，他也必须为姜恒去做。

他开始明&59548;&8204;到郎煌的厉害之处了，他虽不是雍人，计策却比雍人更狠。

郎煌算计了他，这算计简直&60607;&8204;毒辣了。

但一切还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