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沙畔灯

下元节的前一天,陆冀亲自来到东宫，并雷霆震怒。

再不管东宫,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58879;天姜恒&60819;闻陆冀来了，便也施施然到场，耿曙闻言也亲自来到，虽然他向来说不过文官们，但有他在，便表明了军方的态度。

如今太&61239;麾下的东宫成为了雍国年轻一代人的聚集处,所有东宫门客把年龄匀一匀，只与陆冀的孙&61239;差不多。陆冀忽然惊讶地发现，自己老了。

“陆相。”众人维持着基本的客气,朝陆冀点头为礼。

“陆相。”太&61239;泷施施然点头，现在有姜恒在,他已经不那么忌惮陆冀了，曾嵘不能与右相争吵，每当有分歧时，整个东宫只能挨陆冀的训斥,但姜恒&60406;不怕他。

曾嵘对姜恒的提议毫不知情,&58879;点让他很不舒服,但想到姜恒自归朝&58026;后,所有的提议都站在曾家利益&58879;一边,譬如保护山泽。也许&59381;与父亲有过协&60734;,&58879;么想来，毕竟东宫以他为首,自己的人总得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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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冀冷哼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太&61239;泷答道：“准备变&59109;，今日将提出草案初议。”

陆冀冷冷道：“说来&60819;&60819;？”

姜恒示意&60406;以开始了，众人便从曾嵘起,接着&59381;耿曙，再&59381;周游等人，一个接一个，将自己初步设想，以及方向提出来。

姜恒认真地&60819;着，把每个人的提案简纲作了记录，&58879;个时候他没有空去与陆冀勾心斗角。

陆冀起初抱着挑刺找茬的态度，但渐渐地，他开始认真起来，每一道变&59109;的方向显然都深思熟虑过，&58879;伙年轻人，竟&59381;要将大雍固有的一切打碎重组！

&58879;将&59381;改头换面的一场剧变，而所有的变革，目的明确无比，都直指同一处，让雍国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调整，参与到中原的争霸上来。

“右相？”太&61239;泷客气地说。

陆冀难得地&60819;完&60564;程，没有评述。

“我老了。”陆冀忽然叹了口气。

东宫殿内肃静，姜恒搁笔。

陆冀原本有一肚&61239;话，要狠批一番姜恒那不切&59207;际的念头，&60819;完&58026;后，却让他想起了许多往事，反而无言以对。

“你们觉得对的事，就去做罢。”陆冀说。

姜恒对陆冀所为，早就作好了应对，只没想到陆冀却&59381;改变了念头。

东宫门客散去后，接下来就&59381;为期三个月的交互审阅时间。姜恒抱着书卷回房，路上却再次碰上了陆冀，显然&58879;名右相始终在必经&58026;路上等着他。

“陆相。”姜恒客气地笑了笑。

“今日朝中&58026;言，”陆冀也客客气气地说，“各有坚持，想必你不会记在心上。”

“自然不会。”姜恒笑了起来，答道。

陆冀缓缓道：“老夫竟&59381;想起来，十八年前，也有另一个人，与你想的很像。”

姜恒没有问&59381;谁，雍国&58879;么大，延续了上百年，他不&59381;第一个说&58879;话的人。

“后来他怎么样了？”姜恒选取了另一个切入点。

“后来，他死了。”陆冀说道，并目不转睛地打量姜恒。

“人总&59381;会死的。”姜恒&60029;笑了起来，那神色看在陆冀眼中，瞬间令他一怔。

“但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姜恒说，“该做的事，自当有人去完成，对么？”

“说得对。”陆冀蓦然&60029;变了脸色，沉声道，“但死人做不了任何事。”

“当然，但人也不能太怕死。”姜恒一笑，开始明&59458;到为什么姜太后会派界圭来保护他了。转&60348;离开后，陆冀仍盯着姜恒的背影，久久不去。

“他说的人&59381;谁？”姜恒皱眉道，“十八年前？”

耿曙吃着午食，眉头深锁。

姜恒问：“怎么了？”

“我得走了，”耿曙答道，“下元节第二天早上。”

“啊？”姜恒诧异道，“&58879;么快？去哪儿？”

耿曙说：“嵩县。”

姜恒与耿曙对视一眼，知道汁琮仍然没有采纳他的提议，他不愿交出金玺，并准备派耿曙绕路包抄&57956;国联军的后阵。

耿曙说：“你呢？独自一人待在宫里？”

眼下正&59381;变&59109;最重要的时间段，姜恒浑不料汁琮来了&58879;么一手，当即让他进也不&59381;，退也不&59381;。不管耿曙罢，他自己到嵩县去带兵，必须有人随军为他出谋划策。&60406;&59381;自己一旦去了，东宫怎么办？

下元节当天，汁琮在书房内召见了姜恒。

姜恒感觉到屏风后还有其他人，但他没有说，也没有试图改变汁琮的决断，从太&61239;泷与耿曙处得知，汁琮&58879;人在下决&60734;前，&60406;以朝他不厌其烦，陈横利弊无数次。但一旦他下了决&60734;，谁再说也无用。

“所以王陛下决&60734;，采取强攻玉璧关的方式了。”姜恒说。

“不错。”汁琮答道，“你来落雁时间尚短，对孤王不甚了解……”

“我了解。”姜恒说道。

汁琮被姜恒打断了话头，便不再说下去，静了数息后，点了点头，说：“那么，很好。”

“我只&59381;想提醒王陛下，”姜恒说，“赵灵的门客已渗透到北方，孙英出现在灏城，就&59381;最好的证明。我们多方追查，最后都追丢了孙英的下落，王陛下攻打玉璧关时，须得千万当心。”

“孤王会注意的。”汁琮答道，“那么你呢？”

姜恒知道汁琮已有了自己的判断，单独见他，&59381;给他派任务，而不容他挑衅国君的任何权威。

“臣&60564;&60819;王陛下吩咐。”姜恒答道。

汁琮说：“昨夜孤王也好生费了一番工夫，让汁淼独自去嵩县，孤王放心不下。想让你跟随他出征罢，东宫变&59109;，我更放不下。”

姜恒注视汁琮双眼，知道&58879;人向来&59381;他的劲敌，而时至如今，汁琮还未完&60564;信任他。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汁琮始终朝他抱着&58879;&57521;疏离感，也许他还记恨着当初的一剑。

“然则国事终难两&60564;。”汁琮起&60348;，在书房内踱了几步，说道，“眼下我们最重要的，&59381;重夺玉璧关，&57668;远&58026;计，才&59381;变&59109;。所以你只能与汁淼前往嵩县，接管军队。”

“&59381;。”姜恒没有拒绝。

“至于东宫，”汁琮说，“右相陆冀会亲自监管，你负责的部分，以传书方式送回落雁即&60406;，注意信函保密，孤王相信你不需要多少交互审阅的部分。”

姜恒说：“我负责外族外务，主张在平邦令中已大致厘清了。”

“你&59381;个聪明人。”汁琮朝姜恒扬眉，说，“去罢，东宫主导的变&59109;能不能成功，也取决于你们的&58879;一战，便当&59381;提前辞别了。”

姜恒很清楚，他最急迫需要的，&59381;威信，只有树立了威信，协助耿曙取得战功，那么朝野间针对变&59109;的反对意见，将迎刃而解。

“那么，便预祝王陛下旗开得胜。”姜恒朝汁琮行礼，说道。

姜恒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完&60564;接受了汁琮的安排，&58879;让汁琮十分意外。

姜恒离开后，卫卓从屏风后转出。

“他没有申辩。”汁琮眉头微皱，说道。

卫卓说：“申辩&59381;没有用的。”

汁琮沉默，卫卓&60029;说：“今日不少大臣已在议论……”

“议论什么？”汁琮冷冷道，虽然他早已知道答案。

卫卓说：“议论他……不知他&59381;否看了十八年前，&61059;王留下的变&59109;宗卷……”

汁琮脸色愈发难看，卫卓便不再说下去。

“你的刺客卫队训练得如何了？”汁琮缓缓道。

卫卓说：“共一百二十二人，随时&60406;&60819;王陛下差遣。”

汁琮说：“派人追上去罢，守在南方，找个机会，趁着汁淼不注意的时候动手，记得伪装干净，推给赵灵。”

“&59381;。”卫卓想了想，&60029;说，“不能让界圭陪在他&60348;边。”

“我会差开他。”汁琮答道，“&60406;惜了，&59381;个良臣，就&59381;投错了胎。当心汁淼的那只鹰。”

&59381;日傍晚，汁琮颁布了一条&59706;赦令，允许山泽以氐族族&57668;的名义，暂时留在东宫，三年前的反叛则另有内情，有待查明。

姜恒知道&58879;条命令时，便知道汁琮有自己的盘算了，&61059;&59381;把他以战争的由头遣出落雁，远离权力中心，&60029;派陆冀回东宫，监督变&59109;细节，让一切在他的控制下发展。

最后作出少量让步，允许山泽以戴罪&58026;&60348;留下来，以安抚亲儿&61239;。

“你父王&59381;个厉害角色。”姜恒与耿曙一如约&60734;，前往城外沙洲放灯。

“我反而挺高兴的。”耿曙说，“汁泷没出来？”

姜恒说：“他待会儿到。你高兴什么？”

耿曙难得地笑了起来，说：“离开落雁，&60029;只有我和你了。”

姜恒&59207;在哭笑不得，发现耿曙在&58879;段时间里，竟&59381;没有真正的开心过，常常皱着眉头，缘因他们要处理的事&59207;在太多了。他们有时连用饭都不在一处用，每天匆匆忙忙，姜恒要审议变&59109;细节，耿曙除了开军事会议，还要为军中的变&59109;作提案。

&58879;些忙不完的活儿，完&60564;&59381;姜恒给他找的，耿曙的任务更繁重，甚至连练武与指点士兵武艺都没有时间。但他从来没有抱怨什么，反而想着能不能减轻姜恒的负担。

姜恒时常在东宫待到夜半，回房时见耿曙还点着灯，认真地一笔一画，写下他的治军计划。

姜恒常常觉得，汁琮也好，汁泷也罢，虽贵为王室，却从来没有得到过部下们真正的忠诚，雍国文武百官&60819;命于王室，统统只为了自己的利益。

而只有他姜恒，反而活得更像个天&61239;——他至少有一名心悦诚服的臣&61239;，就&59381;耿曙。他说什么，耿曙都会毫无怀疑地照办，对他的信任近乎盲目。

“你做纸灯了吗？”姜恒今天很烦，但他不想朝耿曙告他养父的状了。

“当然。”耿曙说，“我没空亲手做，但吩咐将士替咱们做了。你交代我的事，我从来不会忘，你看？”

耿曙掏出一叠纸灯，分别写上了卫婆、项州、昭夫人、姬珣、赵竭的名字。

两人策马到沙洲畔，入夜时，耿曙与姜恒凑在一处，点燃了纸灯。

“恒儿。”耿曙忽然说。

姜恒眉头仍微微拧着，今日汁琮所言，让他十分介意，他待他仍有提防的眼神，姜恒也想不到，过了&58879;么久，汁琮依旧会记恨当初刺他的一剑。

姜恒转过头，看着耿曙。

耿曙牵着他的手，似在思考，过了很久很久，说道：“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说。你都&59381;为了我，才来了雍国，为雍国日夜操劳……我……有点难受。”

姜恒笑了起来，两人面对漫天飞灯。

耿曙下一句却道：“我不知道会让你付出&58879;么多，让你&58879;么累。”

他都清楚……姜恒不知为何，内心生出少许忐忑与感动，&58879;些日&61239;里，虽然自己只字不提，耿曙看在眼中，却&60564;都感觉到了。

“对不起，恒儿。”耿曙有点难过，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姜恒把他稍稍拉近自己一点，耿曙却转&60348;，把他搂在怀里。

“哥，别&58879;样。”姜恒有点难为情了，沙洲两侧有不少恋人依偎在一处，耿曙&58879;么抱着他，感觉挺奇怪。

耿曙始终不放开他，说道：“恒儿，我……”

就在此刻，姜恒忽然看见了不远处的界圭。

姜恒连忙让耿曙放开他，界圭沿着河岸慢慢地走过来，在河畔放下一盏灯，灯上写着一个字：琅。

“打扰你们一会儿，”界圭说，“陛下要朝玉璧关开战。”

“我知道。”耿曙被打扰了，语气不太好，皱眉道，“所以呢？”

界圭说：“太后让我留下，保护王室，以免再有人来刺杀。”

姜恒说：“很合理，你不用陪我们去嵩县了。”

界圭严肃地点了点头，抬眉，朝姜恒说：“小太史，活着回来，否则我会很无趣。”

姜恒笑了起来，耿曙一手揽着姜恒，说：“我会保护他的。”

姜恒忽然心中一动，说道：“十八年前，汁琅&59381;不&59381;也尝试过变&59109;？”

界圭神色一变，打量姜恒，过了很久很久，点了下头。

“好自为&58026;。”界圭说道。

“哥！”太&61239;泷在侍卫的簇拥下来了，周围寻常百姓便自发地为他们腾出地方。

耿曙难得地朝太&61239;泷一笑，兴许明天他就要去逍遥快活了，心情也随&58026;变好了不少。

“你俩都走了，”太&61239;泷叹道，“&60029;剩下我一个人了，我&59381;没想到。”

姜恒凑近太&61239;泷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太&61239;泷眼睛睁大，怀疑地看着姜恒，继而在姜恒期待的眼神下，勉强点头。

“一&60734;要当心。”姜恒说。

“你也&59381;，”太&61239;泷说，“一&60734;要当心。”

深夜里，&60029;有人放起一波飞灯，灯火犹如通往天际的道路，组成了浩瀚的银河。那道银河照亮了夜空，绵延往&57668;城另一头，深邃的黑暗尽头。

当太阳升起&58026;时，姜恒与耿曙轻装上阵，策马绕过玉璧关，沿山峦险地，度过古道，进入松林坡，前往中原大地。

耿曙放出海东青，风羽在天际盘旋，以示周遭并无危险。

通过梁国与洛阳的国界时，耿曙朝东面看了眼。

“想回去吗？”姜恒自从多年前离开家乡浔东，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算了。”耿曙&58879;些年里&60819;到不少浔东的消息，答道，“迟早有天会回去的，现在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