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委托第三方机构对她们培训,可以很大程度上转变部分下岗职工的不良心态和情绪。”陆远缓缓说道。
“哦?这个说法有点意思,具体说来听听。”张大年是做妇女工作出身的,他很清楚现在下岗女工们对厂里的改制下岗,是抱着很大的情绪和抵触的。
陆远说道:“既然要离开厂子出去再就业,那早晚都是要走上社会,融入社会的。如果在厂里组织她们培训,和以前厂里组织扫盲班没什么区别。难免让她们产生自己还是杭三棉厂职工的错觉。一旦将来有点什么事,就往厂子里找领导,那也不是个事。毕竟从原则上来讲,工龄买断正式下岗之后,她们的人事关系就不在三棉厂了。应该先一步就走出去,让她们从心态上先做出调整,厂子是后盾不假,但路还是要靠自己走出来的。”
“说的很对。现在很多下岗职工的心态和认识都是很有问题的。尤其是咱们厂这些娘…呃,下岗女职工们。”
张大年做了这么多年的妇女工作,怎么会不知道三棉厂这些女职工们的思路,遇到点问题就哭着闹着地要找领导,动不动就哭喊着厂里欠了她们,确实给他们三组的善后安置工作带来很多不便。
“组长,以上两点就是我提议委托第三方专业机构的理由。”陆远说完,便坐了下来。
“嗯,“张大年点点头,又左右看了看在坐的几人,“你们对小陆的这个提议有什么不同看法吗?有看法不怕说,开会嘛,就是要集思广益。”
徐璀璀和罗艳琼都摇了摇头,她们在改革办也有些日子了,她们很清楚亲自组织大型培训,是一件工作量很大的事情,尤其是培训对象还是一群满腹牢骚的下岗女职工,她们能想象的出来,到时候会是一个什么场面。
陆远这个提议,省事又省力,她俩没有反对的理由。
张大年又把目光看向展鹏飞。
展鹏飞是聪明人,听完陆远的说法之后,他不可否认,对方这个外包机构的提议,比他邀请专业讲师来厂里进行培训要更加省事省力。而且据他所了解,现在外面很多大型的企业和单位,都喜欢用这种跟第三方采购服务的方式对企业员工进行某一方面的培训和提升。不得不承认,这个思路很与时俱进。
但是——
只见展鹏飞嘴角微扬,直视着对坐的陆远,说道:“这外包,不会又是包给那个诚联信职介所吧?我就担心啊,某些人借着厂里的业务,假公济私,伙同外人揩厂里的油,从中为自己牟利啊!”
展鹏飞的声音不大,但是会议室能有多大?在座的,哪个会听不清?
这一句话说出来,霎时惹得罗艳琼和徐璀璀的惊诧目光。
不约而同间,他们都想起了陆远在调来改革办之前,收到的那封匿名举报信。这封举报信,三组几个人都是看过的。举报信里举报陆远的罪名,不正是说展鹏飞含沙射影说得这些吗?
这已经不是指桑骂槐了,就差指名道姓地指着陆远的鼻子骂了。
但是这年头,厂里捞外快的人多了,只要不偷不盗厂里资源,不损害厂里的切身利益,凭自己本事捞点外快补贴点收入,在三棉厂里都不算个事。
事后厂里没有追究举报信这个事,甚至还把陆远调到了厂改办,足以说明一切。
但罗艳琼她们见展鹏飞今天居然拿这个说事,甚至借这个来攻击陆远,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一般,突然出现了几秒钟的寂静。
徐璀璀凑在罗艳琼的耳边,嘀咕道:“艳琼姐,这展鹏飞平时不是挺滑头的吗?怎么对着陆远,频频说蠢话,出昏招呢?”
“我哪儿知道?”罗艳琼嘀咕了一声,看着主持会议的张大年,她就生怕陆远一个震怒,和展鹏飞在会议室里打起来。
张大年恍惚了两秒钟之后,赶紧站了起来,喊道:“小展,会上不要讲那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回到会议的议题上了。”
他也是心里一阵犯怵,妈的,这俩小伙子年轻气盛的,可别打起来啊。
他也纳闷,这展鹏飞怎么总咬着陆远不放呢?小陆不是说他俩之前没有过节,更没有交集吗?
“我这话是不是乱说,当事人知道。”展鹏飞显然不想就此罢休,还追着这个话题不放,目光也是毫不避讳地看着对坐的陆远。
陆远知道,这时他不能沉默,他越是沉默,展鹏飞越会得寸进尺,他也没打算回避诚联信职介所,而是坦然说道:“是不是诚联信职介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选择的外包机构,有没有能力接下这个培训项目?他们报的价格是不是厂里能接受的价格?最终能否成功完成家政培训,让我们的下岗职工们重新走上工作岗位?除此以外,就算亲娘老子开的机构,恐怕厂里也不会合作吧?”
言外之意,只要资质没问题,价格没问题,厂里也能接受,老子就算找诚联信合作又能怎么样?
“我倒是觉得小陆这话在理!”
突然,徐璀璀出声说道:“只要厂里同意采用外包机构培训的方案,只要这个机构资质合格,价格也在厂里的预算,你管他是不是熟人?难道因为熟人开办的,就不合作了?宁可去选择资质不明,价格虚高的其他机构?这不是脑子有坑吗?”
“你说谁脑子有坑?”展鹏飞明显听出来了,徐璀璀在帮着陆远。
徐璀璀嗤笑一声,道:“谁脑子有坑,我就说谁咯。”
“说的太对了,完全同意!”陆远光明正大地冲徐璀璀竖了一个大拇指,反正已经跟展鹏飞撕破脸了,没必要再矜持谦让了,爱咋咋地吧。
展鹏飞眉头一皱,“你们……”
砰砰砰!
张大年用拳头猛砸了三下会议桌,拉下脸来厉喝道:“开会呢,你们当这菜市场吗?要吵出去吵,再不服气,到厂办大楼门口打一架!”
他这么一声怒斥,双方倒是都偃旗息鼓下来,不过会议室里也冷场了,气氛有些尴尬。
还是罗艳琼会看火候,她是很少见张大年发火的,甚至有时候还经常奚落张大年,让他这个组长有时候还下不来台。但是她和张大年共事有些日子了,她知道可不是是软脚蟹,张大年一旦发起火了,连四组组长刘志国都要让他三分。毕竟是厂工会里出来的老干事了,资历摆在那里呢。
当即,她哄了张大年两句,说年轻人争论总是带着火气,让张大年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缓和了一下气氛之后,她岔开了敏感话题,问张大年道:“组长,他们的两个方案都已经说了,到底采纳哪一个上报秦主任,还是要你拿个主意啊!”
张大年面色缓和了些许,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说实话,两个方案都很好。也看得出来,你们都事先做了充足的准备。这样,你们先把各自的方案形成文字材料,越详细越全面越好,下周交给我。我会交给秦主任。具体采纳哪一个,最后听上面厂党委领导的意见。会议结束,散会!”
“知道了!”
展鹏飞说完,第一时间站了起来,抄起桌上的材料,头也不回地率先出了会议室。
显然,今天的会议,他最不痛快。他要卯足劲,在下周的方案上击败陆远。
张大年让徐璀璀和陆远留下来收拾一下会议室,然后和罗艳琼陆续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就只剩陆远和徐璀璀俩人了。
陆远对她嗨了一声,笑道:“刚才多谢仗义相助哈?”
徐璀璀愣了一下,瞬间明白陆远的话,只见她很潇洒地拨了一下自己的空气刘海,乐道:“主要是我也烦他!”
酷!
陆远点点头,认真道:“一张臭屁脸,是挺遭人烦的!”
“哈哈哈,臭屁脸,超贴切,很形象!”
……
……
下班回了家,吃过了晚饭,陆远就进屋做起了详细的方案来。
做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之前答应卢佩姗,开完会就会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会议结果的。这一耽搁,差点忘了这事儿。
随即他拨通了卢佩姗的手机,一接通,他就直言说道:“姗姐,我们下午开过小组会议了。”
“结果怎么样?”显然,卢佩姗那边一直在等他的消息。
陆远说道:“我们组长让拿出外包机构的详细方案,下周提交。不过我们组里,同时还有人提出另外的方案跟我们竞争,最后能不能交给我们做,成功系数一半一半吧。你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吧!”
“噢?”
电话那头,卢佩姗明显来了兴趣,“对方是什么样的竞争方案啊?”
陆远就把会上的讨论给她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跟展鹏飞后面的争执。
听陆远讲完后,卢佩姗轻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竞争方案呢,他说要搞7到10天的培训,要把人请到你们厂里去上课。他有算过,一共安排多少课时,分别要请多少讲师吗?不同渠道请来的授课老师,恐怕这笔授课费的预算,都要超出我们方案的报价了……”
“姗姐,一个方案的好坏,也不仅仅体现在报价上。”陆远提醒道。
“这个我知道。”
卢佩姗道,“我又不是第一天出来做买卖了。别忘了姐以前是做什么的。”
陆远暗忖,以前是做皮包公司的,尽会忽悠。
不等陆远张嘴挖苦,又听卢佩姗道:“你姗姐我当初虽然是皮包公司,但最后是不是都把两边的买卖掮成了?没有人脉和资源,就算想开皮包公司都开不成。”
“呃……”
陆远虽然听她这话别扭,但理儿还真是这么个理儿,没那点实力,连皮包公司都开不成。
“今天周三,你给我两天时间,我联络一下,周六咱们见个面,万事面谈,怎样?周六没其他安排吧?”卢佩姗问道。
陆远苦笑一声,道:“我能有什么其他安排?眼下这个事,就是我最大的事。”
“那成,周六午饭,十九队饭馆,我请!”卢佩姗最后两个字,说得豪气万丈,听得陆远一阵汗颜,暗暗郁闷,这年头,钱还真是英雄胆啊,甭管男的女的。
他应道:“行,周六见面谈。”
……
接下来两天,陆远很少在办公室里见到展鹏飞,早点签到能看到他,签到之后就出去了,到下班都不见人。
陆远听罗艳琼说,展鹏飞为了完善和优化他的方案,跟张大年申请这两天跑外勤。陆远猜测,跑外勤,除了搞培训行业的市场调研,就是联系一些他方案中可能用得人脉资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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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不在办公室里,也不用看到他那张不可一世的臭屁脸。
用徐璀璀的话讲,没了这个人,办公室里尽是欢声笑语,简直不要太和谐了。
转眼,到了周末。
礼拜六中午。
陆远到了十九队饭馆,不过卢佩姗比他先到,已经开好包厢在等他了。
陆远一推门进去,客气地打了招呼道:“姗姐来得这么早啊?”
这时,卢佩姗正在埋头整理一叠资料,被陆远惊扰后抬起头来,笑道:“请客的人肯定要早到啊,省得陆远同志挑我的理。”
“哈哈哈,哪能啊?有人请吃饭还敢挑理,简直天理难容。”
陆远说着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看她整理着资料。
一直等到第一个菜送上来,卢佩姗才完成了最后的整理,把那叠资料递到了他面前。
“来,我们边吃边说。”
卢佩姗指了指资料,说道:“这几天我找了几家有资质的培训单位,最后选了这所金益职业专修学校,一来呢,这学校位置算是离你们厂相对比较近的,就在滨江,你们厂的下岗职工去培训也方便。二来这所学校跟很多家省内外的职业技术学院都有合作,做的就是职业培训这一块,给周边省市的各大酒店、餐厅、高端月子中心、家政服务中心都输送了不少人才,教学经验丰富。具体情况我都写在材料上了,你自己看看。”
陆远刚夹了一筷子菜,闻言忙又放下了,仔细看了一下材料上金益职业专修学校的概况简介,说道:“那挺好的啊。”
“当然挺好的,不然我怎么会选?你姗姐还能害你?不过……”
陆远一听“不过”,就知道肯定还有下文。
“不过咱们做生意呢,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的。我跟他们的教务主任聊过,他对你们这次培训很感兴趣,但他们有一个顾虑,就是他们以往做得比较多的是初中、高中毕业生的职业培训,你们三棉厂下岗职工的年龄普遍三四十岁,这种年龄层次比较高的成人再就业培训,他们还是第一次。所以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挑战。”
“嗯。这个可以理解。但是我觉得有养家糊口压力的成人,学习热情肯定会比小孩子要高涨,工作应该更好展开才对。”
陆远想了想,道,“所以关于他这一点顾虑,我倒是觉得是他多虑了。不知道他们的这个价格怎么样?”
“往下看,我已经让金益开了一个大致的报价。”
卢佩姗伸过手来,把材料往后翻了一页,“另外,关于市面上另外再请培训老师,包括租赁场地所可能产生的费用,我也都去了解过,都写在后面了。你们厂里另外那批人的方案,大概就在这个价位,就算有关系拿到内部价,出入也不会太大,你可以比较一下。”
陆远没想到卢佩珊的工作做得这么细致,把双方的市场调查都做了啊!
“姗姐果然细致入微,无所不能啊!”陆远由衷赞道。
“别,咱就是个皮包公司!”卢佩姗右手拿着调羹喝汤,左手潇洒地挥了挥。
陆远眼尖地发现,她又做了新的美甲,大红的底色配上亮闪闪的钻,让她本就白皙修长的手显得格外好看。一时间,他都不禁看得有些愣神。
卢佩姗注意到他的神色,得意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美甲:“姐姐我新做的美甲,好看吧?”
“我只是觉得,几天时间办了这么多事,还能抽空做个美甲,姗姐你真是太厉害了。”陆远认真说道。
“算了,不跟你这个直男癌讨论这个。”卢佩姗无力地一扶额,“还是继续说正事吧!”
“您指点,我听着。”
“油嘴滑舌。”
卢佩姗白了他一眼,“是这样的,你那天提出来的意见,我觉得也有道理,光是价格上的优势,还不足以十拿九稳赢下这个单子。我建议你从其他方面再多下点功夫。”
“其他方面?比如呢?”
“比如把工作做得更细致一点。我举个例子啊,我们可以对这些女工进行分类培训,擅长做饭的可以做住家保姆,擅长打扫卫生的,咱就给她做保洁这个方面的培训,擅长带孩子的可以培训做月嫂。这就是我们外包的优势啊,人一整个学校,什么样的老师没有。但是你那个同事的方案,请人上门教学,那就不可能做到这么细致咯。“卢佩珊说。
“有道理!因材施教,专业对口,这还是我们大学辅导员说的呢!姗姐,你有做大学老师的潜质!”陆远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得了!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卢佩姗挥手拍掉了陆远的大拇指,“说正经的。咱回头在课程安排上呢,也可以开展一些交流课程。诶,我记得你妈不就是你们厂里下岗职工再就业的模范吗?让她也上台讲讲自己再就业的经验和体会。这个呢我还是从上次华晟的单子里总结出来的,很多下岗工人一辈子都在一个地方呆着,再就业之后呢心理负担比较重。咱呀,除了给人解决掉就业问题,还给人进行一些心理上的辅导。这叫增值服务!“
“高,实在是高!”陆远一拍巴掌,“估计我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有给人上课的一天!”
“这叫交流、分享自己的经验。“
“对对对,交流、分享。受教了。”陆远也知道这些都是经验之谈,连忙虚心接受。
“那先吃饭吧!”
“好嘞!”
陆远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心里安顿了,食欲不禁大开,提起筷子欢畅地说道,“服务员,再点俩硬菜!”
说完,他对卢佩姗说道:“这顿我请!”
卢佩姗轻咦一声,微微一扬眉,道:“哟,铁公鸡拔毛了!”
“不要拉倒,那你这顿自己来!”
陆远翻了翻白眼,对刚进门手里拿着菜单的服务员挥了挥手,摇着头,和煦地笑道,“谢谢小哥,我们快饱了,不加菜了。”
卢佩姗见状,好气!
她发现陆远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