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饭,老妈炒的几道菜,陆远吃着不是偏淡,就是偏咸,完全有失她陆家第一掌勺的水准。
吃饭的时候,陆远偷偷观察过老妈,面色惆怅,心里藏着事,食欲显然不佳,全程也不怎么说话。陆远几次憋不住,想要张嘴问,不过都被陆青山在桌底下用脚给踢回去了。
吃完饭后,一家人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为了顺着吴秀琴的心情,陆青山连最爱看的新闻联播都不看,不停换着频道。不过新闻联播时段,全国各地卫视都是转播的,甭管老陆怎么换,都是新闻联播。还是免不得被吴秀琴一阵数落,换来换去,换得眼睛都花了,你要死啊?
家里气氛有些诡异,也有沉重,陆远借了个由头说饭后出去走走,溜溜食儿,实际是逃离主战场,去网吧打了会儿游戏。
他在网吧呆到十来点,才回了家。依着往常,这个点爸妈早就睡觉了,可以落个清静。
可等他进了家门,发现老妈居然还没睡,正蹲在客厅茶几边儿上,茶几上面铺着一张大大的白纸,吴秀琴正拿着一根笔在纸张画圈圈。
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探头看了一眼,白纸上横七竖八,各种圈圈和标注,如果不是白纸正上方上用笔注明了杭三棉厂生活区草图,陆远还真以为是自制飞行棋地图呢。
吴秀琴才发现陆远回来,赶紧把那地图往茶几下一收,然后人坐回了沙发。
“妈,你怎么还不睡?”陆远问道。
吴秀琴摇了摇头,说道:“心里闷得慌,睡不着。”
陆远挨着吴秀琴坐了下来,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说道:“妈,下岗就下岗呗,别发愁了,以后我养你!”
“嗤……”
吴秀琴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疼爱地摸了摸陆远的脑袋,说道:“我儿子真是好大的口气!就你那点工资,连自己都养不好,还养你妈?咦,你怎么知道妈下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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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只好无奈地把陆青山同志给出卖了。
吴秀琴瞪了眼卧室方向,听着卧室里陆青山传出来的鼾声,气道:“他那张破嘴,就是藏不住事,什么事儿都往外秃噜。”
“妈,我是你儿子,家里有事还能瞒得住我吗?还是老陆同志忠诚可靠,知道一家人就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远知道老妈顶多明天数落老爸一顿,笑着问道:“不过老妈。不是说找王叔去斡旋一下吗?怎么这么快就决定主动下岗了?”
吴秀琴这个时候也就不打算对陆远藏着掖着了,跟陆远说起了那天晚上去他们劳保站站长王大脑袋家的事儿。
那天晚上,吴秀琴拉着陆青山拎着烟酒礼品,去了王站长家。去了他家之后,对方也挺热情的,又是泡茶,又是给陆青山递烟的,张口闭口还对陆青山喊师兄。当年他进车间那会儿,的确是陆青山带着他干了几个月的活儿,教了他不少车间里不少的事,一声师兄也算当得起。
这倒是让陆青山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还挺念旧,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小人得志,仗权凌人的模样。后来两口子也说明了来意,并提出了请王站长帮忙斡旋的请求。
不过王大脑袋却面色凝重地告诉他们两口子,厂里对非技术岗位和非常规编制的职工进行分批下岗,已经是大势所趋,这个已然成定居,三棉厂改制里其中一项就是精简臃肿机构,裁减不必要岗位人群,这是响应号召,无法阻挡,作为个体还是部门,都必须服从上级研究的决定,服从组织安排。他跟陆青山说,像吴秀琴这样当年通过厂办家属关系转入杭三棉厂的,更是这次下岗的主要人群。
陆青山在吴秀琴的暗示下,跟王大脑袋打起了感情牌,既然你叫一声师兄,这个面子你得给,是不?
不过王大脑袋没有拒绝陆青山的感情牌,他说,他可以去游说另外一个劳保站的职工主动下岗,但是也认真地提醒了陆青山,目前以上面下发的文件里,对下岗职工的标准来判定,吴秀琴这种条件的,即便不作为第一批下岗职工,也要面临第二批,或者第三批,甚至第四批的下岗,分批下岗,这是厂里未来一年的方针政策,而且批次的间隔只会越来越短。与其拖到后面,不如主动争取为厂里减负,争做第一批主动下岗的典范,这样拿到买断工龄的费用也会多一点,而且作为第一批的模范,还能得到厂里的补贴,何乐而不为?
他不是危言耸听,他拿城厢镇的杭二棉厂举了例子,说越是往后批次的下岗,买断工龄拿到的费用可能会越少,至于厂里的补贴,就更别想了。
话到情深意切处,他拍着陆青山的肩膀,说,老哥哥啊,我也不瞒你了,我自己媳妇也作为第一批厂办食堂主动下岗的职工,名字早就报上去了。厂里的政策,还有厂里的动向,你还能比我知道的多吧?
听到这个消息,陆青山和吴秀琴两口子震惊了。
王大脑袋的媳妇也跟吴秀琴的性质是一样的,当年都是通过厂办家属的名义进的杭三棉厂,国企编制问题卡了这么多年一直解决不了,所以一直呆在厂办食堂里上班。
最后,陆青山两口子离开了王大脑袋家,至于那些烟酒礼品,王大脑袋也是坚决不肯收,说是无功不受禄。至于名单上报的事情,吴秀琴也说要考虑一下,让王大脑袋先拖一拖,周一上班的时候,再明确给他回复。
两口子晚上从王家回来之后,回了房间商量了好久。
第二天,两口子起了个大早,陆续找了厂里认识了几十年的老熟人,去了解了一下关于下岗的情况,甚至连陆青山以前在车间的老主任家,他们都拜访过了。得到的讯息都相差无几,大体无非是三棉厂改制,精简机构,裁减编制,分流安置富余职工,生产和销售积极向市场靠拢。厂里决定的分批下岗,势在必行,一旦符合下岗标准,那就会陆续被列入下岗人员的名单中,不过是早晚批次的问题。
照这么说,王大脑袋提醒争做第一批主动下岗的职工,倒不是看人下菜碟,而是对老熟人的照拂了。
两口子忙活了昨天整整一个白天,才回的家。这也就难怪陆远昨天起床之后,就看不见爸妈了,感情老两口去摸排侦查去了。
……
听着吴秀琴娓娓叙完,陆远问道:“妈,第一批主动下岗的,工龄买断有多少钱啊?”
吴秀琴说道:“我和你爸昨天找人问了,前几年城厢镇的杭二棉厂那边,像我这个岁数的,作为第一批主动下岗的职工,能拿到两万左右。厂里还额外补贴了五千。”
“照这么说,越往后的批次,拿到的补偿只能越少了,”陆远掰着指头算了算,然后说道,“下岗就下岗吧,正好这笔钱你可以存着养老,家里有我爸跟我的工资,统统都交给你,咱家的日子照样能好好过下去。”
“你妈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养老了。”
吴秀琴摇摇头,说道:“妈想好了,下岗了之后,就拿这个工龄买断的钱,做点小买卖,自己干个体户!”
“哎哟?行啊,妈,你这魄力可以啊!”
陆远顿时对老妈刮目相看,竖起拇指赞了赞,随后问道:“准备干点啥买卖?”
吴秀琴说道:“那天晚上在你王叔家,我听他说,他媳妇在的厂办食堂也在改革,他们食堂这次改革的最狠了,据说要裁掉一大半的闲人,统统下岗自行再就业或者提前退休。缩减了食堂的人员和开支之后,厂里接下来要取消食堂的早餐供应,职工自行解决。食堂以后只做中饭和晚饭。”
陆远有些明白过来,说道:“妈,你这是准备自己开个早点铺?”
“对啊,一旦厂里食堂不供应早餐了,那大家还不吃早饭了?”
吴秀琴眉毛一扬,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道:“小笼包子、粢饭团、茶叶蛋、油条、葱包烩、豆浆豆腐脑,哪样你妈不会做?你觉得妈干这个早点铺个体户,成不?”
“太成了!”
陆远由衷称赞道:“妈,你这商机抓得太准,太及时了。不过咱们厂生活区好几千呢,以后早点铺肯定不止咱一家,所以这铺子的位置一定要选好了。”
“这还用你教?等你教,黄花菜都凉了!”
吴秀琴说着,俯下身子把茶几下的那张草图拿了上来,摊开在桌上,说道:“你看,这是早上我拉着你爸骑着自行车,在厂生活区一带转悠之后画下的草图。”
陆远一看这草图,不就是刚才老妈认真在画圈圈的那张三棉厂生活草图吗?原来是他俩自己早上出去转悠之后画的。
虽然画的不怎么样,但的确画的很详尽,标注的也很清楚仔细,就连几个公厕的位置都标注出来。
陆远问道:“咱家早点铺,准备选哪儿?”
“喏,这里!”
吴秀琴用手一指草图上的一个位置,说道:“就这儿,每次上下班都要骑自行车经过这里,而且这店面门口是一大片的空地,空地的边儿上可以让人停自行车,空地上让你爸弄点水泥和沙子,整个水泥地出来,就可以在支十几张小桌子配小板凳,来再多人也能坐得下,不耽误生意。”
“好地方!”
陆远赞许了一嘴,笑道:“这地方我知道,经常路过。”
他老妈选得地方,陆远太熟悉了,隔壁就是太子理发店,再隔壁就是阿南冰室,边上的林荫路上,是三棉厂生活区前往厂工作区的必经之路。
“听你这么说,你也支持老妈下岗再就业呗?”吴秀琴刚才有些心里闷得慌,现在跟儿子这么一聊开,心情倒觉得不错了。
“当然支持,我举双手双脚支持!”
陆远说道:“不过妈你这个不该叫下岗再就业,应该叫下岗再创业,以后咱家铺子大了,也请人,就请咱们厂的下岗职工,帮厂里减轻职工下岗再就业的压力。”
“尽吹牛!小小早点铺还帮厂里解决压力!这种事以后再说,现在你妈自己个弄就行,请了个人可是要花钱发工资,我那点买断工龄的钱,怎么经得起这么折腾?”
吴秀琴说道:“儿子,咱家你最有文化,你来给妈取个铺子名吧。”
陆远想了一个,说道:“就叫陆家早点铺。”
“切,不行!我自己干的买卖,凭啥姓他陆青山的姓?”
吴秀琴撇撇嘴,哼了一声,微微愠怒道:“我要干个体户这个事,这老东西刚才还跟我吵了一嘴,气哄哄去睡觉了呢。”
陆远:“……”
吴秀琴提议道:“叫老吴家早点铺,咋样?”
好吧,这都置上气了!
陆远摇摇头,不怎么样。
这招牌真的往上一挂,陆远相信他爸肯定得被气得抑郁了。
随后他琢磨了一下,说道:“妈,不如就叫幸福早点铺吧?你下岗再就业,开这个早点铺,不就是想让咱家的日子再幸福一点吗?”
“幸福早点铺?”
吴秀琴轻声念了一遍,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就这么决定了,就叫幸福早点铺!”
陆远看了看时间,都十一点多了,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回房间睡觉。明天又是周一,还要早起去单位上班。
“儿子!”
吴秀琴突然喊住了他,说道:“从明天开始,咱家接下来的一日早中晚三餐,都要统统改成包子粢饭团豆浆了,你不许叫吃腻了!你妈要开始提前操练这擀面剁馅儿蒸糯米饭的手艺了。”
一日三餐?,天天吃包子粢饭团豆浆?
陆远听着有些郁闷,问道:“妈,这得吃多久啊?”
吴秀琴道:“当然是吃到咱家早点铺正式开业为止啊,至于以后,就在铺子里吃吧!”
陆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