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封司琅为吕国夫人的诏书一下,吕国朝野上下暗流涌动,可谓几方喜几方愁。
尤其闻渊明经过短暂的颓势,如今不但身怀平定西北之功,又有着上清十绝仙的鼎力支持,再有司琅正位吕国夫人,一时竟有如日中天之势,其朝中内外势力一度达到了巅峰。
“老臣,叩谢君侯恩典!”
华阳宫中,宰父闻渊明一身黑袍,在躬身行礼时,脸上禁不住露出喜色。
这一位吕国宰父,亲来华阳宫谢恩,面对荀少这位新君,礼数周全再也不敢逾越分毫。
在吕国西北尚未平定时,荀少就已许诺司琅为四夫人位。如今吕国初定,更是给予吕国夫人位,这一份殊荣的大,历数吕国诸代都是罕有之极。
闻渊明固然明白,这是荀少的拉拢,却亦不得不对此感恩戴德。不然在国人眼中,闻渊明四朝经营的忠正形象,顷刻间就会荡然无存。
这就是荀少用人的高明,哪怕自身心知肚明,也要被周围羁绊捆绑,不得不顺着荀少的心意而行。
在荀少的心中,闻渊明此时的重要性,是不可或缺的,值得荀少用大代价拉拢。倘若司琅能为他生下一位嫡长子,荀少便是直接定下国本所属,也未尝不可。
荀少淡淡道:“寡人已许宰父见君不拜,宰父何必如此多礼,重杵……去给宰父搬张椅子。”
默默站在一旁的内侍重杵,自殿中一侧搬了一张椅子,轻轻的放在闻渊明的身后,缓缓回到荀少身旁,
“君侯礼遇太重,折煞老臣矣!”闻渊明沉声回道:“君侯虽然尊重老臣,然君侯终究是一国之君,老臣岂能置君侯不顾,妄然君前失仪?”
荀少温和道:“宰父何来失仪?先君信重宰父,寡人以后更是宰父的嫡孙婿,寡人与宰父已是一家人,何必谈甚细枝末端。”
“您为吾吕国五朝耆老,寡人以后有不明之事,还需您来解惑。”
闻渊明老眼湿润,语出哽咽道:“君侯如斯厚待老臣,老臣粉身碎骨亦无以为报!”
对于闻渊明的态度,荀少暗自点了点头,能有着这态度已是不易。在当前的局势下,荀少亟需上清宫的力量,而闻渊明作为吕国与上清宫的渠道,是不可或缺的环节之一。
毕竟,现今的吕国并未完全摆脱危机,郑、宋二国皆有武道圣人陨落,岂会轻易的善罢甘休了事。而且共氏一族闹出如此大的阵仗,更不会虎头蛇尾的结束,随时都会有再度发难的可能。
公子则、公子央被闻渊明镇压,却不代表着吕国国内,就没有不满荀少的苗头。只是在吕国疆域之内,有着荀少坐镇局势,确实获得了一时的平稳。
荀少赞许道:“宰父者,国之干臣,先君不止一次对吾等言,您与他亦师亦友,为吕国忠正明直之臣。”
闻渊明了长须,谦逊道:“老臣惭愧!”
“宰父,公子则、公子央二人亲眷,您都安排妥当否?”荀少悲悯道:“他们毕竟是寡人的兄弟,就算做了天大的错事,只要还有挽回余地,寡人也不忍与他们兵戎相见。可惜……吕国社稷之重,荀氏兴衰之重,都让寡人别无选择。”
荀少天子金敕在握,铸就吕国鼎器,也该到了处理公子则、公子央两大竞争对手的时候了。自古争位之人,少有善始善终者,公子则、公子央应该有所觉悟。
闻渊明闻言,心中蓦然一冷,微微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高阳君、信陵君家眷尚在西北,并未随老臣南上。当时老臣一心援兵青杀口,若有着两位公子封君家眷的拖沓,唯恐会延误了青杀口救援。”
“因此,老臣斗胆先行安置了他们,再行统兵南来。”
闻渊明私自安置公子央、公子则家眷,着实是十分犯忌。荀少猜忌心思稍重一二,就会怀疑闻渊明心有不轨。公子则、公子央都是嫡子,而且一为长一为贤,倘若闻渊明稍有二心,就能直接将公子则、公子央身上做文章。
“嗯……”
荀少沉吟了一会儿,道:“公子则、公子央不能久留西北,西北初平,这不合适!他二人在西北羽翼丰满,一时剪除还来不及,岂可再给他们机会?只是宰父为了急援青杀口,一时没能想到这一层,亦是情有可原。”
闻渊明心思一动,道:“如此,全凭君侯做主,老臣一力支持便是。”
“好,宰父有这心就好,寡人遣肥遗元带着八百轻骑,前往西北接回寡人的两位兄长。”
肥遗元其人,闻渊明是知道的,也知其胆魄超人,当今之世少有。让如此人物押解公子则、公子央,可能在半路上,肥遗元就能让二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看着闻渊明欲言又止的神态,荀少轻声一笑,道:“宰父请放宽心,寡人虽然深恨此二人,但寡人与公子则、公子央毕竟都是先君子嗣,身体里流着同一份血,是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的。”
一旁侍候的内侍重杵,眼睑轻轻垂下,静静听着荀少与闻渊明间的对话,神情沉凝不见一丝变化。
“老臣并非此意,君侯若是有斩草除根之念,也是理所应当的。而且二人若是久不处理,一旦落入宋、郑二国的手中,就是二国挟制君侯的‘傀儡’,对吾吕国朝局不利。”
闻渊明缓缓开口,道:“以老臣所想,这两位公子对吕国的危害,着实是太大了。君侯若是顾念手足之情,不忍见手足相残事,不妨遣信重之人日夜看守,直至将二人监禁至死。”
这是闻渊明再度向荀少表明心迹,也是将这态度表现给荀少来看,以安荀少之心。
对于荀少这位新君,闻渊明一直很是忌惮,以荀少的城府果敢、大义名分。若非闻渊明背后有上清宫,有着荀少需要利用的余地,闻渊明早已经被榨干最后的价值了。
“老成持重!”
荀少一字一顿,道:“宰父之言,真乃老成持重啊!”
言罢,他看向一旁的内侍,轻呼了一声:“重杵,”
矗立一旁的重杵,连忙上前二三步,低声道:“老奴在,”
荀少不疾不徐,开口道:“传寡人口谕,命肥遗元自诸逾行处,调拨八百飞龙骑兵,将西北幽禁的高阳君、信陵君押解回泉浦。”
“诺!”
重杵轻微垂头,低声应下后,步伐加快的走出华阳宫。
…………
掖庭,狴犴轩!
狴犴者,亦名宪章,上古传说神兽,为鳞虫之长瑞兽龙之第七子。其形似虎,本性好讼,却又有威力,狱门上部虎头形装饰便是‘狴犴’。
狴犴轩正如其名,是掖庭的刑名机构,是吕国历代君侯掌握的快刀,固然’狴犴‘名声不好,却是一权重之地。
重杵出了华阳宫,直奔着狴犴轩而来。自从当初肥遗元自荐,甘冒九死一生之险进入营邑,得了一份实打实的功劳。
肥遗元就被调入了狴犴轩,成了一名狴犴的高层人物,可谓是被荀少赋予了重任,是在荀少心里留了名号的人物。
“肥遗元何在?”
重杵手持金箭,直入狴犴轩班房,左右值班的狴犴轩甲兵,纷纷跪地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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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兵甲无不跪地相迎,以重杵的内监之职,更是君侯身旁的亲信之人,权柄极重极大,除非内廷中的吕国夫人,才能拿捏一下身为内监的重杵。不然就连四夫人一级的贵人,都得对重杵态度恭敬一些。
肥遗元自班房走出,看似微胖的身躯,步伐却颇为轻盈灵活,见着重杵手持金箭,拱手道:“肥遗元在此,不知内监来此,有何钧命?”
重杵看了看左右狴犴轩值守甲兵,漠然道:“君侯口谕,赐肥遗元金箭一道,调八百飞龙骑兵,前往西北公干。”
肥遗元微微一愣,道:“臣,谨遵钧命!”
说罢,肥遗元双手接过金箭,这就是肥遗元调兵的兵符。调动八百飞龙骑兵可不是小事,没有明确的兵符信物,诸逾行也不会轻易排出八百飞龙骑兵。
重杵淡淡撇了一眼恭谨有加的肥遗元,道:“嗯,此行关系重大,吾要跟你分说一下,免得你自作聪明,坏了自家的性命。”
内监看了一眼周匝的兵甲,下令道:“尔等先行退避,驻守在狴犴轩四周,不得让闲杂人等徘徊。”
“诺!”
一时间,狴犴轩四周的甲兵,甲胄簌簌作响,向着四方散开。在一些隐秘的角落中,一名名甲兵甲胄铮铮轻鸣。
…………
班房之内,重杵端坐在官椅上,身旁案几上摆放着一壶清茶,茶香四溢。
“咱家的吩咐,你记住了多少啊?”
整个班房中,只有重杵、肥遗元二人,稍稍显得空旷了一些。
重杵已经将西北一行的注意事项,一一的告诉了肥遗元。经过重杵耳提面命一番,肥遗元心头隐约明白了一些关键。
肥遗元一脸恭谨的站在一旁,沉稳道:“内监的吩咐,遗元都记住了。”
正是因为重杵的吩咐,肥遗元才知道这西北一行,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其中需要的腾转余地,都要肥遗元自己把握。
若是当中尺度把握得好,就是简在君心,尺度把握的不好,就会顷刻跌落深渊。
“公子则、公子央是君侯亲自点名的人物,你如何对待他们,咱家就不过问了。但是他们一定要毫发无伤的,进入泉浦掖庭。”
“他们上千家眷,朝中若要一并圈禁,需要付出的着实太多了。你可以酌情削减一下朝中的负担,上千人的大迁徙,总有人适应不了,身体不支倒下的。”
重杵眸光闪动,进一步提点了一下肥遗元,道:“公子则、公子央必须活着到泉浦,至于其他家眷酌情处理,你可明白君侯的意思?”
这话几乎就是赤裸裸的告诉肥遗元,这些家眷就是累赘,是可以被抛弃的,只要保证公子则、公子央到泉浦,其他人就是个添头。
肥遗元沉声道:“内监宽心就是,遗元知道君侯的意思,必不负君侯之命。”
…………
凌烟阁四周,一队队兵甲徘徊不定,这些经历过战场打磨的精锐,其外在极为凌厉。
自从定下了登基大典的时间,这一间凌烟阁内外,就悄然布置了极多兵甲,驻守在凌烟阁的周匝。
“君侯!”
诸逾行、上阳朝二人躬身行礼,看着气度愈发森严的荀少,面露敬畏之色。
这二人都是荀少身旁的老臣,是现存唯二的心腹之人,虽然不知道荀少突然召见,是有何政事商议。但荀少鼎器成就,一举一动都有国运演化,其气机可谓尊贵莫名。
荀少颔首点头,道:“你们都来了,赐坐,”
诸逾行二人,道:“臣等,谢君侯恩典,”
看着宫阁内落座的二人,荀少眉心轻轻触动,似是想起了什么,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他慨然叹息道:“你二人与寡人自微末相识相交,彼此扶持才有今日。可是如今寡人虽得到了吕国基业,却失去了大将常云光,等若断去了吾一大臂膀!”
回忆往昔,荀少时常带着几百上千的兵马就敢横冲直撞,麾下若非诸逾行等人的支撑,也支持不到今时今日。
诸逾行看着荀少一脸忧思,安慰道:“君侯,常云战死沙场,死得值得,死得壮烈,也是死得其所。”
上阳朝接着道:“况且,青杀口一战而定,君侯手刃南公错,又为常云抱了大仇,想必常云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而逝。”
听着二人的恭维,荀少摇了摇头,眸光略微发散,道:“你们可记得,常云的胞弟究竟是死在谁的手上?”
这是个敏感之极的话题,当年公子贺烹杀常云胞弟,就是为了扰乱荀少的方寸。只是荀少生性淡漠,不为其所动而已,
上阳朝神情欲言又止,道:“君侯……”
荀少率先揭破这一层窗纸,道:“是死在公子贺的手上,是死在先君嫡子的手上!”
上阳朝、诸逾行二人再度沉默了下来,胞弟的罹难,一直是常云心中永中远的痛。
常云光曾不止一次的说过,他若是有机会,常云绝不会让作为始作俑者的公子贺好过,绝对让公子贺也尝尝被烹杀的滋味。
“常云生前,犹自为寡人拼杀在前,寡人……一直铭记在心!如今常云不幸罹难,朝中只有你们二人,真正值得寡人信任了。”
上阳朝蹙眉,道:“君侯,您有事不妨直言,臣等追随您多年,何事需要避讳?”
以上阳朝、诸逾行的城府,本来不该在荀少家事上,随意的出言。
到底是荀少的兄弟,自古以来杀兄弑弟的人物,就没个好名声的,上阳朝二人自然不敢插入荀少家事中。
此刻,他们二人心中一度有着一丝恐怖的猜想,只是自感有些不可能,才强忍住没有开口。
那毕竟是先君的嫡子,荀少就算在如何重视常云光,也不会动自家的血脉兄弟。但是荀少几乎等若明示的话语,让上阳朝不由得浮想联翩,不得不开口出言问询。
荀少回道:“你我君臣,还有何事需要避讳?只是感慨常云死的忒早,一生征战沙场,为寡人开疆拓土。现在寡人登基,却不能在朝中享福。”
“当时吾等君臣同富贵之言,寡人至今未忘,可惜物是人非。当年的邑老部,今日不知还剩几人。”
“哎……”
此话一出,相对无言,君臣三人的思绪,却是飘到了极远。
西北,棘邑!
一处偏远小邑,一支骑兵在棘邑中横冲直撞,卷起了漫天的黄尘。
一名名精锐的飞龙骑兵,面上毫无表情,跟在一位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身后。
在这一座偏远小邑中,内外的人口绝然不超过一万,是西北贫瘠之地中,最为寻常的一处小邑了。
如此贫瘠的城邑,竟有一支如此精锐的骑兵经过,着实让不少邑人黔首如避瘟神一般,根本不敢有丝毫的接触。
人命如草芥,多余的好奇心是会要人命的。
“这里,就是高阳君、信陵君二位的关押之所了!”经过了几日夜不眠不休的长途跋涉,肥遗元终于来到了棘邑,这一座闻渊明关押荀氏公子们的邑地。
看着愈发荒芜的邑城,以及荀少不吝于赶尽杀绝的心思。
肥遗元暗自叹息:“最是无情帝王家,古人诚不欺我!”
作为一个聪明人,肥遗元深知自己这一趟出来,就是要做脏活累活的。高阳君、信陵君能暂时的苟延残喘,是他们二人还有价值,杀他们二人太惹非议。
而以自家君侯的冷戾性子,这一千亲眷绝然不会有好下场了。只是荀少顾及杀戮族人太多,到最后弄脏了自己的手,以后再想洗白就不容易了。
如此一来,肥遗元就是一把完美的刀,一把完美的杀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