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索额图的一番吐露衷肠,玄烨直觉得如同风沙拂过,不仅感受不到其口中所称的忠心,更觉得当中的沙粒迷眼。
芸儿一直是坐着的,她是跟着玄烨久了,也学会摆谱了。且她耳濡目染自然也多了些权贵的做派,少了些江湖气息。只见她稳稳地放下茶杯,开口问道:“索大人,说到底我都是个病人,你说你何必与我这个病人计较呢。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觉得我名不正言不顺;或者换句话说,你不管我是不是从前的章氏,你都认定了我名不正言不顺。可你错了,这是大清,你不是大清的皇帝,你也永远成不了大清的皇帝,因为大清的皇帝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所以,你既看我不顺眼,也只能忍着,因为非但大清的事情你做不了主,皇上的家事你也做不了主。”
玄烨定睛看了芸儿一眼,是认可的眼神,也是定心的眼神。
索额图听不得这些,任凭哪句话都令他怒火中烧。终等到芸儿的话讲完,他开口辩解道:“皇上,臣从来没有僭越之心,臣的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臣只知道一心为了大清,一心为了皇上!”
芸儿紧接着口气带着逼势,又十分严厉道:“所以你便为了大清,为了皇上,想要杀了我这个在你眼中狐媚惑主的人?是不是?”
“我……”芸儿的话直接说中索额图,令其一时间语塞。
玄烨见索额图如此心虚,眼神越发摄人心魂地朝索额图看去。虽是看起来,玄烨的脸是那样的平静,但谁人都知道在这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皇上的肃杀之气。这样的平静持续了些许片刻,玄烨突然表情舒展开,并开口道:“你们都退下,只留下梁九功伺候,朕要和索额图说些话。”
众人一听,惊恐万分,觉得皇帝此法实在不妥。
玄烨瞟向众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语气严厉道:“怎么?你们都打算忤逆朕么?”
“臣不敢!”
“奴才不敢!”
倒是芸儿,起身爽朗开口道:“皇上的话,大家自然是要听的。不过大家也而不用担心,我就不信谁敢刺杀皇上,难道他自己豁出去不要命,连他家人的命也不要了么!”说着,芸儿站到皇上面前,将手中的一个钗放到玄烨手中,使了使眼色道,“好好的一个洞房花烛夜,被闹的,皇上就当好事多磨吧。”
玄烨忍不住一笑,后点了点头,示意他心里有数,让芸儿放心。
这般大家便都纷纷行礼,有序退下,只是各个走的心里不安生。他们憋了一肚子话,直到那门被关上,才议论纷纷起来。
子清走到芸儿身旁,开口道:“芸儿,让你受惊了,只是你也看见了,这便是宫里常有的把戏,好在你没事。”
芸儿却镇定,且带着从容的表情道:“哥哥你错了,这不是宫里才有的把戏,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这种把戏,不过是利益较量罢了。”
子清惊异地看着芸儿,他虽知道芸儿这些年来也是经历过一些事情的,但像暗地下毒这种下作手段,他想芸儿怎么的也会感到惊恐;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他却没有想到,芸儿面对这样的事情,却表现的这般冷静,一点惧怕的样子都没有。
子清再次提醒道:“芸儿,你要知道,你暴露在众人面前,就代表你不再是以前只有哥哥护着便能安然度日的小姑娘了。且……且这只是冰山一角,我……真是不放心你啊。”
芸儿平静地看向子清,越发表情羞愧道:“哥哥其实……其实我之所以能在江宁立足,有你的庇护不假,这的确令我的路走的顺畅很多。但哥哥你也要知道,人心隔肚皮,若想成为一个胜利者,你需要做到的不是找一个靠山,而是凡事不仅要先人一步,周全谋算;更要做的是……更要做的是,心狠手辣,震慑四方!哥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索额图能做到今日的有恃无恐,错就错在以为自己有靠山。他或许能活得了一时,但他必定是不会有善终的。”
“哦?在下不才,不知为何芸儿姑娘竟由此看法”说话的是明珠,他一直在旁听着芸儿与子清的对话,芸儿虽是知道也没有避讳,她不在乎被人听到。
芸儿见此,转过身去,朝明珠道:“明大人,多谢提醒,不然我可能真就一命呜呼了。”
子清在旁惊讶指道:“你们……”
芸儿笑了笑:“哥哥你不必惊讶,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相互合作吧了。”
明珠恭敬道:“在下能遇到这么一位有远见卓识的合作者,真是在下之幸也。不过,明珠倒是实在不明,为何芸儿姑娘如此断言,说皇上不会借此杀了索额图呢?”
芸儿瞪了一眼明珠,知道他没安好心,欲要不留后患,还似乎想拿自己当枪使,她便也不给他这个机会,直言道:“明大人,别在我面前装糊涂人。若是你觉得可以借此机会进言,求皇上杀了索额图,你刚刚怎么一声不吱!你是觉得皇上就算是为了那孩童太子,也不会灭了索额图这股子势力,因为一旦索额图倒了,你明珠一党就会即刻造势,为你的大阿哥铺垫太子之路。这些皇上明白,你明白,索额图他也明白。正因为索额图明白,所以他才会这般嚣张放肆。不过明珠大人,我若是你何不待会再来一出索额图畏罪自杀呢这般你不就事成一半了么。”
子清从不知,芸儿竟是这般有心机之人。
明珠听后,先是面容一僵硬,后露出迟来的笑:“当真是明珠错看了人,想不到区区一个生意人,竟能有如此头脑。”
芸儿冷道:“不过是些换汤不换药的东西,这些个把戏,朝堂上能有,江湖上就也能有,都是人脑子想出来的,能高超到哪里去。”
这时,隆科多凑过来道:“也未必,兴许皇上正在听索额图说遗愿呢。”
芸儿不做声,只望着门,等消息。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那门终于开了,出来的是梁九功。只见梁九功表情恭敬而带有威严,且双手拿着皇上临时用白纸写的圣旨,扬声道:“朕曾告诫索额图,要痛改前非,否则必加以重处。但其非但没有听朕劝诫,反而愈加贪酷,习以为常。朕列举出索额图三大罪行,其一,索额图之弟心裕素行懒惰,屡次空班,皇帝交给索额图议处,索额图从轻处置,只罚俸一年。其二,索额图之弟法保懒惰,被革去内大臣职务,随旗行走,但仍不思效力赎罪,在外校射为乐,索额图未能尽教训之责。其三,索额图自恃巨富,日益骄纵。于是朕决定:革索额图心裕銮仪使、佐领,仍袭一等伯,革法保一等公,革索额图议政大臣、内大臣、太子太傅,仍任佐领。”
就在众人仍旧跪着之时,只见索额图身子虚弱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好似经受了极大的重击。芸儿想,不是命保住了么,为何还会这样失魂落魄?究竟皇上对他说了什么?芸儿确是十分好奇。因想来自己从来都是用残忍的方式叫别人怕她,可这皇上不动声响,只动了动嘴皮子,便把一个皇亲贵胄吓成这副样子,还真是深不可测。
待事情有了个结果后,那原本热闹的房间便又只剩下芸儿和玄烨两个人。只是现下不同刚才,因着刚发生的事情,芸儿也不知怎的,只呆呆地跪坐在床上,看着玄烨,好像看着什么稀奇之物。
玄烨见此,坐起来,双臂抱膝问道:“你为何这般看着朕?”
芸儿露出可爱的模样,似迷恋地看着玄烨,道:“你是个皇上,可你呢,你会武功,而且功夫还很好;你又会琴棋书画,且也都还算不错;而且听闻你还在很小的时候就当了皇帝,还做了许多了不得的大事,杀败了你的许多敌人;而且你啊,还要每天应付那么多深不可测,九曲回肠的人,你说你怎么那么厉害啊?”
玄烨听芸儿如此夸他,立时心花怒放,合不拢嘴。
玄烨挺直了身板道:“你知道么,朕成日里被那么多人夸奖,可他们所有人的夸奖都不及芸儿你一人的夸奖。告诉朕,你说的是真的么?你真的觉得朕很厉害么?”
芸儿越发激动道:“当然了,我当然说的是实话,你觉得我是那溜须拍马的人么?”
玄烨含笑道:“不是……”又捏了捏芸儿的鼻子,“你当然不是。”
芸儿得意道:“我啊从来没有这么佩服过一个人,就说我哥哥吧,他虽也是能文能武,但他吧,有的时候特别容易被哄骗,耳根子软,也会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但你不一样,你好像一双眼睛里什么都有数,只是你在权衡些什么。虽然我知道你权衡的那些都是国家大事,但你能脑袋里装下这么多的事情,也真是了不得。”
玄烨没想到,竟从芸儿口中听到子清不如自己,如此,玄烨简直心里狂欢不已。
芸儿才不管这些,她只是很崇拜地打量着玄烨,看着玄烨,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
芸儿又问:“那你会不会有特别难的时候?就是逼到绝境的时候?”
说起这个,玄烨突然变得怅惘,头也不禁垂下:“自然也是有的。”突然他又抬起头来,“只是,这你可不能告诉旁人,朕可不能让人知道朕有软弱的一面。”
芸儿为此立时心里澎湃起来,又好奇问道:“可为何我能知道?”
玄烨双臂展开,芸儿依偎地投靠在他的怀里,觉得好踏实。玄烨用手摩挲芸儿的头,轻声道:“因为这个世界很大,也很冷,朕总要找个能栖息的地方;因为朕也会累,朕也需要示弱一下,毕竟朕也是人。可你的心就是朕栖息的地方,朕只要感受到你的呼吸,和你拥在一起,朕就觉得好似到了可安息的水边,心里畅快无比。所以,朕的心事,只有你可以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