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乔再次见到子清,是在除夕前日的一个正午。子清奉命回京述职,除了加官封赏外,还得皇上赐婚,将不日迎娶户部尚书的女儿顾氏为妻。今日他是特来面圣谢恩,不想刚从乾清宫出来,准备离宫,竟碰到了令他日思夜想的澜乔。
子清凝望着澜乔,他回宫第一件事便着人打听澜乔过得如何,得知澜乔这两年过的并不顺遂,还痛失孩子,故子清看澜乔的眼神多了许多怜爱。
还是澜乔先开口道:“恭喜曹大人凯旋而归,也贺曹大人得皇上赐婚之喜。”说完,澜乔看了看曹子清那张在沙场上饱经风霜的脸,心想其这些年定是过的很不容易,故心里十分感伤。
而澜乔短短的几个字,却令曹子清为之心荡。子清道:“微臣多谢章氏小主,只是……”
澜乔诧异地望向他,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曹子清知道自己大婚之后,很快便会被外放,便也不想扼制自己的情感,于是鼓足勇气说:“澜乔,多日不见,你当真是消瘦不少。当我……当我知道你经历的那些事,我只恨我自己不能留在你身边,护你周全。只是,我不日就将被外放,能做的唯有为你日夜祈福,希望你平安顺遂。”
澜乔听过子清的一番肺腑之言,知其对自己的情义,为此颇感触动。她低了低头,想到种种过往,又想到纵然经历种种,却也是有通贵人,曹子清真心待她,便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多谢子清关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只是你很快将会迎娶顾氏为妻,听闻皇上为你选的佳偶当真是贤良淑德之人,且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是与你般配的。你定要好好待人家……”最后这一句,澜乔说的很是避讳。她是希望子清能忽略掉自己,将从前对自己的关注和情分皆转移到顾氏身上,那才是他的妻子,是他需要倾注情感的人。
子清听后,心里不免有些凄凉。他想到日后将会与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自此过这一生,便心中似有口枯井,苦涩不已。可他却也不敢拒绝,哪怕是为了澜乔,为了让皇上不再疑心自己和她,他也要接受这门婚事。
子清大婚的那天,玄烨亲自驾临曹府,当真是令曹家无限荣光。只是喜酒还没有喝完,便听到宫里传来皇后病危的消息。玄烨听后,即刻放下手中的酒杯,再顾不上别的,只匆匆赶回宫中。
而坤宁宫内,所有的嫔妃,皆在院内候着,唯有澜乔侍立在皇后的床边。这自然是皇后的意思,她是有话要对澜乔说的。
只见皇后病如白纸的脸上,露出艰难的一笑。这一笑令澜乔心痛不已,泪流不止。皇后知道,澜乔这泪流的真心,她也知澜乔性情忠厚,虽有些手腕,却也是逼不得已,故有些事似乎只有澜乔能替她完成。
皇后突然言语有力道:“章氏澜乔,跪下。”
澜乔听后,怔了一下后,一边用绢帕擦拭着眼泪,一边双膝跪地。
皇后转过脸,看向她,风干的嘴唇弱动,思衬了些许后,道:“章氏,接下来本宫说的话你要一字一字的记在心里,这是本宫下的最后一道懿旨,是给你的。”
澜乔略感惊讶,却还是恭顺低头道:“臣妾领命。”
皇后将脸转过,看着屋顶,眼睛空洞而绝望。她倾尽力气道:“章氏,本宫命你,日后无论如何都不可让惠嫔的儿子,继位为储君……”皇后说到这,只觉得气息弱的喘不上来气,她便不得不稍作休息。
而澜乔却惊得瞠目结舌。只是皇后的话没有讲完,她也不敢冒失多问,便只等着皇后接下来对自己说的话。
皇后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强行提起一口气,继续道,“本宫没有杀了惠嫔已经是对她格外开恩,只是她这样的女人若是位居尊位,必定会在宫里掀起血雨腥风。”
澜乔听的越发胆颤,心惊不已,也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后娘娘……”澜乔惊愕地望向皇后,内心一半震撼,一半震惊,“国有储君,是保成啊,惠嫔的孩子如何……如何会取而代之?”澜乔说的同时,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可她却也不敢明说。
皇后怒道:“本宫……为何一病不起?还不是因为知道惠嫔做下的孽!本宫信任她,委她重任,可她能却害死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可是本宫没有时间了,本宫只能委任你,日后做本宫来不及做的事情……”说完,皇后止不住地咳嗽起来,霁月在旁抚着皇后的胸口,想制止,却也知皇后若不说完自己想说的,死不瞑目。
澜乔急道:“可是,皇后娘娘……”
皇后打断澜乔的话,在霁月的搀扶下支起上半身,手捂着胸口,咬紧牙关,凝聚气神道:“澜乔,我知佟贵妃、安嫔、敬嫔还有从前宜嫔的巫蛊之事,是与你脱不了干系的。本宫不怪你,本宫若有你这份狠绝,便不会姑息养奸了。本宫没有惩罚你,是因为本宫知道,身处在这后宫之中,有时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是本宫没有时间了,本宫只希望你能护住后宫里的这些孩子。本宫……”皇后越发泣不成声道,“本宫一生无子,本宫爱这些孩子们,正如本宫爱皇上一般,只可惜本宫无用,没能护住那些可怜的孩子……”
这番话说完,皇后累瘫了的样子一头落到枕头上,眼睛散发着绝望的光芒。
霁月见皇后越发伤心,落泪劝道:“娘娘,您别说了,这些都不是您的错,是惠嫔,是惠嫔她害了马氏的孩子,也害了先皇后的孩子,是她的错。”
霁月的话又将澜乔重新带入震惊之中,原来宫里头这许多的孩子竟是惠嫔杀害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害死马氏和先皇后的孩子?澜乔又恍然想到,难道仅仅是为了长子的名分。那这么说来,保成也必定会成为惠嫔的下一个目标?如此一想,澜乔顿时觉得心惊胆战!
这时,从外头跑进来个妙龄姑娘,长相水灵,穿着并非宫里打扮,倒像是某个府上的小姐。只见她哭着唤道:“姐姐,姐姐,云舒来了……”
澜乔这才知道,此女乃是皇后的胞妹,钮祜禄.云舒。
只见云舒扑到皇后的床边,哭泣道:“姐姐,你不要离开我,宫里有这么多太医,你一定会健康如初的。”
皇后微微地一抬手,霁月便到澜乔身旁将其扶起。随后,皇后又慈爱地伸手抚摸着云舒的脸颊,柔弱道:“云舒,姐姐要走了,姐姐也想看着你嫁人,可是姐姐着实坚持不到那日了。”
听此,云舒将头埋在皇后身旁,痛哭不已道:“不!不,我不让你死,你不会的。”
这时,玄烨赶到,大步走到皇后床前,身上带着外头夹带的寒气,忧惧之情溢于言表。皇后见玄烨到来,便让云舒出去了,而澜乔也怀揣着心事从寝殿里出去了,唯留下玄烨与皇后。
玄烨从外头太医的口中得知皇后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便压抑地坐在皇后身边,握着她的手,哀恸道:“云若,是朕没有照顾好你。”说,玄烨忍不住落下泪,“朕希望你能一直陪伴在朕的身边,朕希望你能一直是朕的皇后……”
皇后泪流满面道:“皇上,臣妾……臣妾多希望自己能活着,臣妾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让皇上伤心。臣妾见过最多的就是皇上因为失去亲人而伤心,可不想如今臣妾也要离皇上而去,臣妾……臣妾有罪。”
……
身处在院内的澜乔,知道此刻玄烨和皇后,定经历着生死离别,肝肠寸断之痛。可她除了伤痛,却也因着皇后交给她的事而心中不宁。她不敢去看惠嫔,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将皇后的死都归咎到她的身上。可是她不能,她要从长计议,她要保护保成。
通贵人没有问澜乔皇后对她说了什么,只是她见澜乔自打从里面出来,便心思沉重。通贵人知道,能让自己知道的澜乔一定会对自己说,若是澜乔不打算让自己知道的,那事也必然在澜乔心里是副沉重的枷锁。
倒是惠嫔,走到澜乔面前,问道:“章氏妹妹果然深得皇后器重,不知皇后都有什么交代和嘱托啊?”
澜乔听是惠嫔的声音,即刻眼神变得阴暗。可她却也只能咬碎牙齿咽到肚子里,硬收聚起怒火,道:“没什么,不过是我平日里性子毛躁,皇后劝我日后侍奉皇上定要收聚起自己的性子。”
旁人也在旁听着,多数人都是不信澜乔这话的,可越是不信,心里越是多了几分猜忌和疑虑。
宜嫔凑近道:“这皇后只见了章氏,当真是把咱们姐妹没放在心上,枉费我这还挺着大肚子,和众姐妹在这里受冻。”
听此,在旁候着的云舒不禁瞪了宜嫔一眼。
佟贵妃听此斥责道:“皇后病重,皇上此刻定伤心不已。宜嫔你不知道为此而感到悲痛,竟还说这些个风凉话。你若不想在这等着,大可以滚回你的翊坤宫去。”
自打佟贵妃协理六宫以来,她便更加感激玄烨的宽容和信任。为此她便一改往日的骄纵,而是凡事处处为玄烨着想。故,她今日听了宜嫔说了这样的话,便心里十分生气,口气严厉地斥责了她。
宜嫔虽是有些不服,却奈何佟贵妃身为贵妃,又有协理六宫之权,便怏怏道:“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并无他意,贵妃娘娘息怒。”
佟贵妃也没理会她,只又白了她一眼。只是她余光瞧见澜乔,就又立马生气惧怕之色。佟贵妃如今,什么都不怕,只怕澜乔将自己最耻辱的事情说出去,为此,佟贵妃一点也不敢招惹澜乔。且因着她不想再伤玄烨的心,故也不敢再有害澜乔的意思。
众人等了许久,终梁九功从里头出来。澜乔瞧着梁九功脸色消沉,灰暗,便知皇后必定是去了,故心里立时悲凉不已……
终,梁九功一副悲痛的模样,扬声道:“皇后……崩了!”
梁九功的这一告知,一瞬间,好似所有的空气都被冷凝住了,且其中包裹着死亡的气息,令人不敢妄动。但很快,随着宜嫔一声高而阔的哭声,众人便开始大声哀哭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