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乔神色怏怏地回到永和宫,却不想刚迈进一步,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身子后仰一下。
来顺也略感意外地看了看跪在院中的秋儿,又瞧了瞧在一旁站着的菱香和芳萃,后又看向澜乔的脸色,见其已经是霜白无血色,且神情恍惚,便一边扶着澜乔走进来,一边道:“快,菱香,赶紧给小主准备一碗安神汤,小主险些被行刺。”
这般一听,几人皆忧惧不安地朝澜乔看去。
菱香惴惴不安地走过去,扶住澜乔的手,随着澜乔进了寝殿,留下芳萃脚步迟缓地在后头跟着。菱香急切问道:“竟还有这事?不知小主是否有受伤?”说着,菱香不停打量澜乔的身子,生怕哪有伤。
芳萃亦在后头道:“菱香,即说安神汤,可见小主是受了惊吓,并未受伤,你且快去将太医开的安神药熬了。”
菱香见澜乔也不做声,且脸色十分惨淡,便也不再问下去,而是去熬安神汤了。
澜乔坐到桌旁的圆凳上,斜眼忘了忘一旁挂着的汤若望的画像,内心萧瑟凄然。不得不说玄烨的温柔和宠爱令澜乔再无从前的惧色,她也失去掉了从前的戒心,认为纵然是逼害,也不过是在某个正殿中,口与口,舌与舌之间的战争。哪会想到,堂堂天子的居所,居然如市井的街道,竟然还有蒙面暗杀的人。难道他们没有一点惧怕么?就不怕被诛九族么?也许他们是不会怕的,因为某些人在宫外的娘家财大气粗,在宫内权倾朝野,想要息事宁人,又有什么难的。
玄烨……不知道他是否知道自己被暗杀的事情。或许已经知道了,可保成还在危难中,自己过去也是不妥的,况且自己并未受伤,若是矫情了,也是不好的……可是澜乔就是控制不住地想玄烨,想他身上令她踏实的胸膛,想他身上可以忘我的气味,想他对自己说:有朕在,定不会再让你有事……澜乔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这般依恋他了……
“小主,要不让来顺去趟长春宫,请钮妃召太医来给小主诊脉?”芳萃关切问道。
澜乔恍然看向芳萃,木然道:“芳萃,你怎么下床了?你身子还没有好利索,还是回去好好养着吧。”
芳萃道:“小主,奴婢如今已经没事了,纵是有事,如今秋儿那个小蹄子背叛了小主,小主又险些遭害,奴婢怎能在床上躺的踏实,还不如护在小主身旁,为小主保驾护航。”
澜乔牵强淡笑:“竟胡说,保驾护航那是用在皇上身上的,怎可用在我的身上,以后不可再说了,小心叫旁人听见定你个大不敬的罪。”
芳萃听后,立时用手捂住嘴巴,竟不想区区几个字就险些招来祸事,怪不得自从澜乔成了小主后,便屡次遭害,可见这越是尊贵的人,越是会鸡蛋里挑骨头。
说起秋儿,澜乔吩咐道:“秋儿还在外头跪着么?”
芳萃恨道:“小主,就让她跪着吧,小主没让皇上杖毙她,已经是对她仁慈了。像她这种吃里扒外的人,就该让她得到教训。”
宫里传消息就像风吹过林子一般,只是瞬间的事情,便能闹得叶动不止。澜乔本不想让芳萃和菱香知道,尤其是芳萃,因以芳萃的性子定会以此百般奚落侮辱,甚至打骂秋儿。可澜乔却不想这样待她……
澜乔起身,在来顺的搀扶下朝里间走去,道:“叫秋儿进来吧,是非曲直,总该给她个分说的机会。”
来顺听此,将澜乔搀扶到围炕上坐下,又为其倒了杯热茶,便应声道:“奴才这就叫她进来。”
秋儿已经跪了多时,膝盖早就受不住了,澜乔瞥见她脚步不稳地又跪到自己面前,本因为慈心而欲叫她坐着说话,可又想,她毕竟是个背叛主子的奴婢,如此已经是格外宽容,若还叫她坐着问话,实在太过宽纵,便止住了。
澜乔顿了顿,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透着清冷道:“秋儿,今日之事,除了在乾清宫你对皇上所说的,可还有对我要说的?”
芳萃一直瞪着秋儿,便是越看她越是不顺眼,如今看她支支吾吾,不像是要如实交代的,便在一旁厉声道:“秋儿,如今你能跪在这里已经是小主格外开恩,我劝你还是识相点,把知道的都说了,不然,小心你的小命。”
秋儿并不惧芳萃的恐吓,她只是心里太过愧疚,愧对于澜乔。
澜乔叹道:“秋儿,今日你在乾清宫所说的,一半真,一半假,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我之所以还能给你辩解的机会,是因为我觉得,她们是定然想要害我的,今日就算没有你秋儿,也会有冬儿,夏儿。所以也许我并没有要杀你的意思,也还愿意给你说实话的机会。但若是你仍然瞒着我,那就说明你念着那个指使你害我的主子,你知道我所指的可不是半路杀出来的郭络罗氏……”
说完,澜乔平静地端起茶杯,借着喝茶之际,她瞄着秋儿惶惶不安的神情,她相信她会说实话,因为她没有别的选择。
只见秋儿因为心里揣着的事情,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不安。她垂着眼,左右思衬,却始终不能下得了决心。
澜乔看了眼来顺,来顺会意,上前拉起秋儿的胳膊道:“秋儿,小主给你机会你不要,可见你还心念着你的旧主,既然如此,那咱们永和宫也留不了你了。”说着,来顺便拉着秋儿往外走。
见此,秋儿慌忙地拉住来顺的胳膊,眼睛噙泪,似在祈求道:“小主,小主奴婢求你,千万不要把奴婢赶出去,奴婢若是出去,必定会死啊!”
如此,澜乔看了一眼来顺,来顺便松开了手,澜乔看向坐在地上的秋儿,问道:“那你还不说出实情,究竟是谁安□□到我宫里的?是佟氏还是李氏?还有,我的事情她们知道多少?你又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算计过我多少次?”
澜乔的一连发问令秋儿更愧疚万分,可旁人的手腕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选择如实告知。
秋儿重新跪到澜乔面前,垂头泣声道:“回小主,奴婢确是佟小主先送到长春宫的宫女,佟小主就怕小主您不肯收下我,如此才将奴婢先送到长春宫,后又以奴婢属相与钮妃娘娘相克为由送来了这里。”
芳萃见其停了下来,呵斥道:“还有什么快说,小主可没那么些耐性。”
秋儿被这突兀的一句顿时吓得一激灵,稍缓和些,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她开口道:“奴婢……奴婢是有将小主在乾清宫侍寝的事情告诉了佟氏,如此才会令……才会令佟氏有了说小主有违宫规,未尽规劝的罪责。”
澜乔虽早已猜出是秋儿所为,但当她从其口中知道的时候,心还是沉重酸痛无比。她声音清冷问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与西洋人的渊源,也是奴婢告知佟氏的……所以今日太后……太后她才会说小主是……是细作……”秋儿越说头垂的越低,“还有就是给太子下毒之事,这事情原本是佟氏的主意,叫奴婢将棉被掉包,奴婢也照做了……可不想郭络罗氏竟找到了奴婢,叫奴婢改了口风。奴婢也不愿陷害小主,因……因小主实在是个好人,奴婢入宫多年,从未碰到小主这般好说话,好伺候,还真心对奴婢好的人。所以,所以奴婢便听了郭络罗氏的话,将矛头指向博尔济吉特氏……”
秋儿说完这一切,又双膝向前,激动道:“可是小主,纵然没有郭络罗氏,再紧要关头奴婢还是会为小主证身的。因着奴婢知道,这事情不管结果如何,佟氏都不会放过奴婢……小主,奴婢背叛小主确是有错,可奴婢真是逼不得已啊。奴婢从前是储绣宫的奴婢,每日尽受苛待,后被绿茵看中,将奴婢送到佟氏面前,佟氏恩威并用,叫奴婢不得不从啊!奴婢是这宫里最下贱的人,奴婢真是身不由己啊!!”
澜乔感慨道:“果然,果然是那几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人,她们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说完,澜乔看向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的秋儿,因着从前自己也做过奴婢,知道为奴为婢的不易,如今她即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便也不愿再为难秋儿。她开口道:“秋儿,我是主子,你是奴才,我如何会去理解你。可既然你终究没有陷我于不义,我便也不愿逼你绝境。如此,你便留在永和宫,到后面干些杂活吧,只是不得再到我面前伺候。毕竟,我只要一见到你,就会想到你的背叛。”
如此一听,秋儿扣头不断,直到有了淤青……秋儿庆幸自己没被赶出永和宫,庆幸自己留有一条命,还是澜乔身边伺候的奴婢。
秋儿退下后,芳萃劝说澜乔让秋儿到皇上面前指认佟氏是指使之人,可澜乔却果断拒绝了。澜乔并未对芳萃多说什么,但她心里明白,玄烨眼下因为保成已经万念俱灰,若是再听此消息,知道自己的表妹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定会更加五内俱焚。且,这等事情,也未必能将佟氏除去,反倒会让秋儿命不保。
澜乔喝过安神汤,清退了所有的人,只留自己在床上,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竟痛哭起来。只见她坐在床上,棉被遮住她的头发和身体,她便躲在里面痛哭流涕。暗杀,背叛,阴谋,毒害,为什么总是有无休止的逼迫让自己遇到,躲开了今日,那明日的呢?今日有子清相救,那明日呢?皇上又是天下人的皇上,又岂会日日陪伴在自己身边?可自己多希望和玄烨朝夕相伴,那便会无所畏惧,什么也不必害怕。纵是真的有人加害,就是同生共死,她也是愿意的。
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从来不会成为自己一个人的皇上。
澜乔哭的累了,倦了,栽歪着身子便睡着了。不知不觉,她也不知是否是梦境,只觉得那个自己想念的味道又来了。她被人拥着,被人抱着,心里面好踏实,好温暖。澜乔不愿睁开眼睛,因她觉得这是个梦,一旦梦醒来了,一切就都会消失了。
直到他开口说:“澜乔,是朕没有保护好你,是朕疏忽了对你的保护,如此才会让你屡遭陷害。朕……朕真的好怕失去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