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寒风刺骨,冻得人耳朵都快掉了,只见澜乔隔着两层绸缎缝制的薄垫,仍旧跪在寿安宫的院中,早已是一副软塌虚弱无力的模样。
“秋儿,抱歉啊,连累你了,跟我一起在这遭罪。”澜乔手撑着早已酸痛不已的膝盖,垂眼怏怏道。
秋儿虽也是快撑不住了,但见澜乔竟还关怀自己,向自己道歉,便惊异地看了澜乔一眼,随即带着感激之情道:“小主,奴婢是您的奴婢,是该和小主荣辱与共的。再说……再说我们做奴婢的,经常受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说着,秋儿的眼睛里陷入抑塞,似往事萦回脑际。
“怎么?你在长春宫常常受责罚么?”说完,澜乔觉得有些后悔。因为李庆台送来秋儿的时候,虽说着秋儿曾是长春宫分配的人,可澜乔却不相信。因着她常常出入长春宫,从未见过秋儿。想必定是佟氏等人,先是将秋儿送到长春宫走个过场,后又将人分到自己宫中。
眼下虽是自己受责,但澜乔却也不怪责秋儿。因着,自己也做过奴婢,也知道做奴婢的无奈和艰辛。再者,就算没有秋儿也会有冬儿,夏儿……
秋儿惶然不能自掩:“奴婢……奴婢是说在长春宫之前。钮妃娘娘最是仁厚,怎会责罚奴婢。”
秋儿的反映澜乔觉得很正常,也不愿戳破她。又似过了许久,澜乔饥寒交迫,膝盖疼的似快难以支撑了,身子即瑟瑟发抖,又酸痛的左右摇晃。
“小主再坚持一下,奴婢估摸着也快到时间了。等回去了,奴婢就给您预备沐浴,给您准备姜汤驱寒。”秋儿安慰道。
澜乔无力道:“还要多久啊?”
秋儿也快坚持不住了,弱声道:“为何皇上不来救小主啊?皇上那么喜欢小主,若是知道了,定会来救小主的。”
澜乔平静道:“他是不会来的。没听太后交代郭络罗氏那番话么,她的意思啊,这事她也为难,是别人把她架在这的。且郭络罗氏刚得罪了太后,所以为了讨好,她一定会在皇上面前将太后说的十分为难,十分无奈,十分委屈。皇上是仁孝之人,这般他便也只能将事怪到她们几个身上。而为了太后不为难,他一定会忍着不来救我。”
话说到这,澜乔不免心里怨恨。想着太后真是厉害的人物,明明是不讨好的事情,却叫她圆的倒是她成了受害者。而且,分明说怕自己腿受寒,受冻,才叫人送来的垫子,可这是什么垫子啊,这分明就是些破布料子,有它没它有什么区别?可这也是她的高明之处,即讨好了皇上,又给自己个下马威,真是心机深沉啊!
秋儿是越来越钦佩澜乔,虽然有时看起来稀里糊涂,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是在大是大非上,却能条理清楚,看得通透;且遇事还不慌不乱,该硬气的时候得理不饶人,该服软的时候,眼泪说来就来。就如刚刚,明明自己四面楚歌,情况十分不妙,甚至有杀身之祸,但仍旧叫她迎刃而解了。
终,到了掌灯时分,阿木尔亲自告知澜乔时辰已到,可以回宫了。此外,阿木尔还说了许多客套好,澜乔皆是以笑言应之,不敢露出不悦。
起身后的澜乔虽是双腿已经站立不住了,确还是硬撑着,扶着秋儿的手,端正地走向寿安门。只等着,出了寿安宫那一刻,再发泄一番。
可不想,刚出了寿安门,迎来她的便是玄烨的怀抱……
“澜乔,你没事吧?”玄烨一边拥着澜乔,一边垂头打量着澜乔的双腿,柔声关切道。
原来玄烨自出宫回来便听到澜乔受罚的消息,原本是想即刻到寿安宫救人的,可确如澜乔所预料,他听过郭络罗氏之言后,便因着不想叫自己的嫡母为难,而按捺住了自己的脚步。但却因甚是挂阖澜乔,连衣服都没有换,就一直在寿安门这等着。
“皇上,臣妾没事。”虽是这般说,澜乔的声音里仍旧带着委屈。
如此,玄烨紧紧地将澜乔搂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摩挲着澜乔冻得冰凉的脸颊,心疼不已。
“诶呦,小主,您可终于出来了,皇上可是一直挂念着小主,陪着小主在这受冻啊。”梁九功在旁道,后他见秋儿双腿也是一副站不住的样子,便伸手扶住了秋儿。虽秋儿急忙说不敢劳驾,但梁九功却也不忍一个姑娘家摔倒在地。
只见澜乔依偎在玄烨的怀中,感动凝望着玄烨冻得发红的脸,差点眼泪掉了出来。可倏地,澜乔变得有些埋怨,嗔怪道:“皇上,在这等着干什么?多冷啊!风寒刚好几天啊,难不成又想病了?”
听此,玄烨脸一沉,道:“别废话。”说完,他打量着澜乔的双腿,突,弯下身子便将澜乔横抱在胸前,随即便朝永和宫而去。
澜乔急忙拒绝道:“皇上……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快放臣妾下来,这样不好。”
“朕不管!”玄烨执拗道。
澜乔的心因此跳动不已,想堂堂天子,竟然这般抱着自己,且还是在人来人往的甬道上,如此,真是叫自己惶恐不安。但沉静下来,看着玄烨紧张自己的模样心却十分暖和。只见玄烨虽是脸子板着,眉头皱着,但看得出来他是如此的在意自己,心疼自己,更为此而屈尊。
可澜乔瞧着这毕竟是在甬道上,人来人往的,让人开到恐怕又会生事端,便细语道:“皇上,你快放臣妾下来吧,臣妾可以自己走。”
玄烨非但没有放下之意,还颠起了澜乔一下,手换换位置,抱的更紧了。他道:“跪了那么久,膝盖恐怕早就受不了,如何能走路?你以为朕愿意抱你么,身子这么沉。朕是怕你腿脚落下毛病,会影响侍寝。”
澜乔扁着嘴,知道玄烨口是心非,见四维没人,便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玄烨的脸。
玄烨“啧”一声,瞥了一眼澜乔:“竟然敢掐朕,知道不知道这是大不敬。”虽是抱着个人,但玄烨却如走路般轻快。
澜乔笑道:“臣妾是觉得皇上可爱,明明是心疼臣妾的腿,却口是心非的说怕臣妾这一跪耽误侍寝。”
玄烨佯装道:“朕可没有。”
这一路,路途遥远,也着实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但凡经过的宫女太监,看见了虽立马靠墙回避,但心里皆是感慨:这章氏小主刚受罚出了寿安宫,皇上就将其抱回了宫,论谁,也没有这么大的荣宠啊。
很快消息便传到了各宫中。孝庄倒是听后一笑,并无怪责之意,毕竟是岁数大了,什么事都看开了。仁宪亦是表情平平,有先前董鄂妃之况,她倒也不觉得稀奇。可旁处的几个可是恼怒的似要掀了房顶了,摔东西的摔东西,怨骂的怨骂,闹得宫里鸡飞狗跳。唯有通贵人,抱着自己的儿子,笑言道:“儿子啊,你章娘娘如此得脸,想来你日后在宫中定不会受欺负。”
刚进了永和宫,梁九功便急忙叫开了道:“快快,赶紧烧水啊!还有姜汤,姜汤要快,要先给章氏小主喝上,可不能着凉了,落下病啊。”
来顺早就在门口等着,行礼后见自己插不上手,便急忙去小厨房端姜汤去了。这姜汤是来顺早就熬好的,一直在锅里闷着。
玄烨则是径直将澜乔抱到床上,可刚要将澜乔放下,澜乔却急忙从玄烨身上下来道:“等等,等我将外头衣服脱了,都脏了,别弄脏了我的被子。”
玄烨无奈一瞥,但他自己也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便也应了她。便将其先放到地上,却手也不敢撒开,生怕澜乔摔倒。
这时,菱香匆匆敢了过来,不想皇上也在……
“皇……皇上吉祥……”
玄烨并未应声,菱香却看得玄烨有些发愣,因从前并未敢抬头见君颜,如今看到了,虽只是侧脸,却见其棱角分明,儒雅俊朗,气度不凡,真不愧听澜乔说,这皇上的长相要比曹子清的长相俊朗。不仅如此,皇上还在温柔滴替澜乔揉搓着手,并时不时地将口中的热气吹到澜乔手上……
菱香想,若是自己能有这样的恩待,哪怕是死也是值了。
“诶呀,皇上,你别吹了,臣妾要脱衣了。”澜乔嚷嚷道。
玄烨道:“脱衣又如何,难道朕还要回避,你哪里是朕没有看过的。”
如此,澜乔脸立时红的起来,一副窘态看着旁人在笑自己,怪道:“皇上,你怎么什么都说啊。”
玄烨才不屑于这些,直接伸手解开澜乔的衣襟,麻利地将澜乔的衣服脱去,而后又将其抱到床上,并将被子盖在澜乔身上。这之后,才坐到床边,得空喘了喘气。
那边早已备好了茶,梁九功恭敬地端来:“皇上,喝口茶吧,润润口吧。”
澜乔见了茶,更似饥渴了,便道:“臣妾也想喝。”
玄烨刚接过茶,见这般,便将茶吹了吹送到澜乔嘴边。澜乔抬起头,喝了一口,嫌太热,没再喝。玄烨见澜乔不喝了,自己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这本是不妥的,可梁九功是最有眼力见的,知道玄烨已经和澜乔不分彼此,便也不在旁劝着。只是他见玄烨是渴急了的样子,便急忙又续了茶。
玄烨亲力亲为地照顾澜乔多时,因着大臣有事求见,这才离开了永和宫。走前还嘱咐再三,只是绝口不提寿安宫的一干人。玄烨前脚刚走,菱香便到澜乔跟前,隐藏着羡慕之意,说道:“小主,皇上待小主是真好。从前从未听说皇上这般重视哪位嫔妃,可如今皇上不仅将小主抱了回来,和小主共饮一杯茶,还亲自照顾小主,这是多大的福分啊。”
澜乔知道他们不懂西洋的男女相处方式,但自己懂,所以澜乔虽是感动,却也没像她们那般激动。
澜乔岔开话题道:“我还饿,刚非不让我吃,说什么一下子吃的太多,对身体无益。来顺,你去再取个鸡腿来。”
来顺见此,为难道:“小主,皇上说的没错。皇上向来注意节制,哪怕是在吃食上,向来都不会多食。奴才也觉得皇上说的有道理,所以,小主,您还是听皇上的吧。”为了岔开话题,也有意提起,来顺突然道,“对了,小主,您没发现最近曹侍卫都没有在皇上面前侍奉么?”
这般一说,澜乔才察觉道。
菱香先开口问道:“是啊,是啊,怎么都看不见曹侍卫了?难不成他出宫办差去了?”
来顺好似这话憋在嘴里许久了,终得以说出来,便急忙道:“曹大人病了已经有几日了,只说是风寒,却怎么也不见好转。连太医都去了……”来顺跟随子清多年,视子清为兄长,因此格外看重和关心。
澜乔听此,心里不免难过。想来曹子清亦是对自己有大恩的,可他病重多日,自己却全然不知,还真是薄情寡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