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乔回到寝殿,见秋儿面朝里,想是已经睡熟了。她便轻掩上门,脚步轻轻地走到自己的床边,脸上满是凄怅,心里也塞满了挂阂。
玄烨是怅然离去的,因着澜乔始终没有说一句令玄烨心感安慰的话。阿玛额娘婚姻的悲剧始终给澜乔的心里留下了阴霾,因此澜乔欲活得自私,不要陷入爱情里面,否则自己便会成为自己额娘的那副样子,成日里郁郁寡欢,如死灰槁木般。
平常的人家尚且如此,何况是帝王家。后宫佳丽数不清,自己如今是年轻有些姿色的,可这样的美丽能维持多久,到时新旧更替,自己便会成为寂寞,含怨的那一位。倒不如将自己的心锁死,只等来日出宫,那便是天高任我行,不为任何一个人而活,只为自己活。
可纵是这样,澜乔心里还是免不了愀怆,辗转反侧,竟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日,澜乔早早梳洗后来到长春宫,不想,竟从钮妃口中得知玄烨感染风寒,高烧不退的消息。为这个,期间不论旁人说些什么,她都没有听进去,一心只想着玄烨病了这件事。她即挂念又自责,想着若不是因为自己,玄烨也必不会感染风寒。
可他若像上次不肯让太医医治怎么办?可是要去侍疾么?像上次那般,帮他将体热退去?算了,既然钮妃娘娘都知道了,恐怕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了,乾清宫的床榻旁指不定围了多少人呢,又怎会没有太医在,哪里也显不到自己。
“章氏妹妹……”刚出了长春宫,纳喇氏便热络地在后面唤道。
澜乔想,难不成也和马氏一样,询问自己有关生孩子的事情?可她的大阿哥不是好好的么?
“纳喇姐姐。”澜乔转身堆积起笑容,明媚道。
纳喇氏一副老道的样子,上下左右打量着澜乔,啧啧叹息。
被这么一看,澜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又看了看一旁的秋儿,见秋儿也摇了摇头,便问道:“纳喇姐姐,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纳喇氏走上前,挽起澜乔的胳膊,兢惕地看了看四维,见佟氏经过,和她点头示意笑了一下。
佟氏本想借机嘲弄澜乔几句,但杏梅在旁提醒如今皇上病着,要赶去乾清宫侍疾,如此佟氏便急忙离去了。见佟氏离开,纳喇氏便拉着澜乔朝宫后苑走去。澜乔不明情况,但想着必是有事,便不做声地跟着过去了。
到了宫后苑,一拱桥上,纳喇氏这才停下脚步,站到澜乔对面,开口道:“妹妹,瞧你的黑眼圈,怕是昨个一夜没睡吧?”
澜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后羞涩地低下了头,喃喃道:“哪有,昨夜睡的很早。”
纳喇氏撇嘴道:“得了吧,我你就别瞒了。”纳喇氏见澜乔连个手炉都没拿,便将自己的手炉递到澜乔手里,“身边的人也是个糊涂的,这么个冷天,连个手炉也不给你们小主拿。”
秋儿即刻屈膝,躬身道:“小主恕罪,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伺候不周。”
澜乔将手炉递回到纳喇氏的手中,道:“姐姐不要怪她,是我不要拿着,从前是受冻惯了的,如今这样穿的暖和,倒也不觉得冷。”
纳喇氏过场一笑,两人竟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了,弄的好不尴尬。终,纳喇氏是心里有事的,故开口道:“妹妹,姐姐我是看出来了,皇上啊他心里是有你的。昨让佟氏侍寝,不过是为了应付宫中的悠悠之口。”
澜乔谦逊垂眼道:“皇上心里,论谁都是有分量的,想必皇上也十分挂念姐姐和大阿哥。”
说起大阿哥,倒说中了纳喇氏的心事。她便怏怏地看向一旁,失意道:“诶,我啊,自是知道不算是这宫里得宠的,家世也比不上佟氏和博尔济吉特氏,连累了我的大阿哥,跟着我这样没用的额娘,也混不到好前程。”
澜乔并未将她的话放到心里去,她如今心里只挂念着玄烨,便只应付道:“姐姐有儿傍身,该是最有福气的。”
纳喇氏瞧向澜乔,眼神专注而深沉,她道:“妹妹,姐姐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话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澜乔平静道:“姐姐但说无妨。”
这般纳喇氏又警惕地瞧了眼秋儿,澜乔见此,便道:“秋儿,去桥下等我。”
“是。”
待秋儿离开,纳喇氏开口道:“妹妹,这宫里头各番势力较量,你终究是个孤立无援的啊。姐姐我虽有协理六宫之权,但在那佟氏和博尔济吉特氏面前,还不是一点威信都没有。原本想仗着大阿哥,让自己腰杆子直些,不想,皇上竟要立那还不到两岁的二阿哥为太子。”
澜乔这才知道,纳喇氏是为立太子一事找上了自己。可澜乔不禁暗叹,这等国本大事,自己区区一介庶妃怎么说得上话,她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澜乔道:“姐姐如何得知?不过是外头风传吧?如今皇上春秋鼎盛,怎会这么早就商议立太子之事。”
纳喇氏急着说清楚:“妹妹侍奉皇上没几日,有所不知。这立太子的消息连带着立后的消息都是从慈宁宫传出来的,且是苏麻喇姑的口。那苏麻喇姑是谁,可不是个乱嚼舌根子的,那可是太皇太后的亲信,连皇上都要敬她三分,可见这事是真的。而且……”纳喇氏压低声音,“而且听前朝所言,现今三藩之乱,皇上一直有意要亲征。故为了提早打算,这才有早立太子之心。”
“皇上要亲征?”澜乔立时神情憯懔道。
纳喇氏似笃定道:“是啊,妹妹。可是妹妹你想,若真皇上去亲征了,说句大不敬的话,真的太子登基了,这后宫可有咱们的立足之地。这姐姐还好,有一子傍身,可妹妹呢,你无依无靠,这有皇上宠爱尚且要受他们欺负……”
纳喇氏断断续续说了许多的话,澜乔只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皆因心里面想着玄烨要出征的事情……他竟然要出征?为什么会生出这么危险的想法?想那沙场,刀剑无眼,谁管你是不是当今天子,兴许还会“擒贼先擒王”,任谁都冲着你这个皇帝而去……一想到这,澜乔的心似被揪成了一团,整个人都怔住了,不知所措却又心里担心焦急的很。
“妹妹,所以姐姐的意思是,姐姐帮你稳固在皇上身边的地位,你呢也可以多为咱们的大阿哥说话。毕竟这若是我的大阿哥登基成了皇上,姐姐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澜乔恍惚地看向纳喇氏,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渐渐的,立太子之事入了她的心,她便因此生起怒意……好歹你纳喇氏也是皇上的女人,那皇上也是你儿子的皇阿玛,如今皇上又病重发着高烧,怎么你说来说去竟没有半句关切之词,心里面想的全是自己的私欲,竟还将皇上死了之后的事情都算计到了。想着皇上真是可怜,他从未亏待任何人,可想必今时今日,这后宫里有这样盘算的人亦不少吧。
纳喇氏见澜乔不言不语,只呆呆地看着自己,便有些不安。她开口道:“妹妹,姐姐知道今日这话说的有些唐突,但姐姐也真是为妹妹着想啊。”她见澜乔神情恍然,知道再说多了也是枉然,便道,“那今日天冷,妹妹先回去暖暖身子,也好好想想今日姐姐说的这番话。只是姐姐有个请求,万不可将今日这事说给别人听。其实我也是不担心的,此时此地只你我二人,我身旁的又是我的亲信,所以纵是妹妹和旁人说起,姐姐也是不认的……”小心到时我告你个诬陷之罪。
澜乔只淡淡应了声:“我知道了。”
纳喇氏见也看不透澜乔的心思,也不便再说下去,就惴惴不安地离开了。
澜乔也不知纳喇氏何时走的,更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永和宫的,只抬脸看向永和门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了回来。
“小主这是怎么了?为何和纳喇氏说了一番话后,竟这般神情恍惚?”进了寝殿后,秋儿帮澜乔脱去大氅,忍不住问道。
澜乔却一副悻悻的样子坐在了炕上,喝过秋儿端过来的茶后,紧张的神思才有些缓和。
“可知皇上退烧了没有?乾清宫里头没消息么?”澜乔突然开口问向秋儿。
秋儿道:“小主,奴婢是和您一道回来的,奴婢并不知道。但若是小主想知道,奴婢这就去乾清宫打探。”
“那你便去吧,现在就去。”澜乔急道。
秋儿屈膝道:“奴婢遵命,奴婢这就去。”
澜乔从未从玄烨的口中听到过他要御驾亲征的事情,这在她看来,如同送死一般。想那朝中难道竟无一位得力的武将,竟要玄烨亲上战场?纵然吴三桂已经风烛残年,可他却也是刀剑上滚出来的,可玄烨才二十出头,纵然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可毕竟从未上过战场啊!
澜乔又想,难不成玄烨是要借着上战场的机会将自己送出宫么?难道昨夜他是来和自己度过为数不多的日子么?澜乔越想越乱,越乱越想想出眉目了,可思绪已经完全交错,脑袋也像一团浆糊,真是急的想撞墙。
她不想让玄烨以身犯险,甚至不想和玄烨分离。因若是日子不多,那还谈什么地久天长,便是只争朝夕。可纵是这样,也是尤嫌不足……
乾清宫内,太后和钮妃一众刚刚离开。因着皇上坚持,并未留下妃嫔侍寝。见人都离开,梁九功近到玄烨跟前,道:“皇上,刚刚奴才见永和宫的宫女来打探皇上的病情,想着,这必定是章氏小主挂念皇上。”
玄烨听此,面如霜色的脸上有了微动。他想,若真是能以此换来澜乔的倾心,哪怕是自己身中剧毒也是值得的。
玄烨遮掩着,气息微弱道:“她从来都是个没心的人,昨夜你也瞧见了,她那般对朕绝情,你还和朕说这些干什么。”
梁九功知道,玄烨这是在赌气,若不是因为伤了心,昨夜在雪中走了许久,也不会病的这么重。他开口道:“皇上,奴才是旁观者清。虽说昨夜章氏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但依奴才的愚见,她那也是气话。她若真对皇上无情,怎会大冷天的在外头站着,那分明是因为思念皇上而睡不着觉啊。”
玄烨也知道,可偏澜乔就是个嘴硬心狠的,任自己如此倾心吐意,她都硬着心肠要出宫。
太监送来太医熬好的药,玄烨喝过,皱着眉头道:“好苦。”可想着上次自己病了的时候,澜乔为自己擦拭身体的样子,他便忍不住想念澜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