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黑,宫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点亮了起来,此夜如昨夜,除了澜乔所到之处,其余的地方似皆散发着寂寥女人的哀怨之气。
“小主,您昨儿侍寝,今儿又侍寝,听闻皇上忙于朝政,但能忙中抽闲,如此心系小主,奴婢真为小主高兴。”菱香自入了永和宫,便过上了相比从前十分体面的生活。从前是每日过的辛苦劳累,还任人欺凌;如今是多有清闲,只围着一人转即可,且因着自己小主的荣宠,脸上很是有光,到哪里都让人高看三分。
只是澜乔嗔怪道:“别成日里将这些话挂在嘴边,这宫里头的女人风水轮流转,指不定哪日别人就得宠了,所以心态需要放平和些。对了,芳萃有吃过东西么?”
菱香还沉浸在体面的日子里,完全听不进去,道:“小主,奴婢都瞧在眼里啊,那皇上是真喜欢小主的。而且奴婢听旁人说,皇上从前都未这般待过别人,甚至因为战事,除了日常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甚少来这后宫。可今儿前脚刚叫人送来东西,后脚又亲自驾临永和宫,这真是对小主宠爱有加啊。”
澜乔怕生事,忙道:“行了,自己知道就行了,别到处说去,免得生出是非来。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芳萃晚上吃过东西么?”
芳萃这才应道:“哦,吃过了,吃过了,秋儿熬粥给她吃。她现在已经比刚从慎刑司出来的时候好多了,今日进食也多了些。小主不是日日去看,怎还如此不放心?”
“总怕留下病根,毕竟伤的那么重……”
正说着,迎面走过来主仆二人,澜乔近一看,竟是先皇后的妹妹,赫舍里氏。澜乔见此,隔着几米远,便挤出笑容来,稍稍屈膝礼道:“是赫舍里姐姐啊,妹妹见过姐姐。”澜乔是真不愿意这般寒暄,但没办法,未免人家说她轻狂,她只能这般。
倒是赫舍里氏脸不冷不热的样子,近看甚至眼神中透着鄙夷,她近前道:“是你啊,这是又要去侍寝了?”
澜乔见对方这样轻视自己,便也收聚起笑容,淡淡道:“是啊。”
赫舍里氏仰起脸来,以示自己的威风,后冷哼道:“以后见到我不必加我的姓氏,这赫舍里氏亦是先皇后的姓氏,不配你叫。”
菱香气的鼻孔直冒气,她见澜乔的脸面不改色,十分想扔给赫舍里氏几句噎人的话。不想,澜乔却开口道:“我知赫舍里氏是名门望族,可也不见得各个旁支也是如此。听闻先皇后贤良厚德,本想见妹妹以见识赫舍里氏的家风,不想旁支就是旁支,如此的桀骜不驯,当真不配说自己是赫舍里氏的人。”
“你!!”赫舍里氏气的脸红脖子粗。
一旁宫女秀琴帮口道:“凭你是谁,不过是辛者库出身的卑贱之身,竟还敢和我们小主口舌之争,也太自不量力了。”
澜乔冷哼道:“在这宫里,出身高贵的自然不少,赫舍里姐姐若有立威扬名的志气,也别拿我开刀啊。那……”澜乔示意前方,“承乾宫就在那,到那去啊,我也是佩服你的。”说完,澜乔越过赫舍里氏,扬长而去。
菱香小碎步跟在澜乔身后,内心难掩激动道:“小主,您还真是能言善辩,瞧把那赫舍里氏气的,脸都快绿了。”
澜乔并没有觉得过瘾,亦没有展现出得胜之态,只淡然道:“若是不给她几句,咱们永和宫和她的景阳宫挨着,怕是她会没完没了地讥讽嘲笑我。瞧和她同住一宫的万流哈氏便知,和我一样辛者库出身,被她欺凌的人都没有了朝气,脸上似写着:我是辛者库出身,我活该被人嘲讽!我自然不能活成万流哈氏那样,从前是宫女恭顺是必备的,但现在我是小主了,手底下也有你们,若是太软弱了,连带着你们也会挨欺负。还有……”澜乔打断刚要开口菱香,强调道,“我不是装柔弱博男人怜爱的女人,所以我自己解决。”说完,澜乔因此露出得意一笑。
菱香有些理不清,却也能明白一二,可不管怎样,她知道澜乔也是为自己才硬气的,她便乐呵道:“奴婢只觉得,日后在这宫里,定会一直体面活着的。”说到这,她想到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便低声开口道:“小主,听闻皇上很是威严,不知皇上长得凶么?”
听此问话澜乔甚是惊异,转面一看菱香认真的表情,又继续看向前方诧异道:“不会吧,菱香,你都没有见过皇上么?”
菱香惧色道:“是没有见过,奴婢不敢,每次皇上一经过,奴婢就低头,根本不敢抬头。”
澜乔扯了扯嘴角,后一狡黠的光在眸子里闪过,她道:“皇上啊,他长得是很吓人,青面獠牙的,你还是别看了,不然你会吓得睡不着觉的。”说完,澜乔瞥了瞥菱香,见其半信半疑的样子,甚是觉得有趣。
“小主你是骗奴婢吧,纵然皇上没有曹侍卫的长相,也不至于那么吓人吧。”
哼,谁说皇上的长相不如曹子清,分明皇上比曹子清英俊。
澜乔进到东暖阁,玄烨正打量着自己写的长长地一幅字。澜乔礼后,近到围炕,看着桌上的字,念道:“天下者并非一人之天下,唯有道者处之。”
念完,澜乔赞许地看着玄烨,神情里充满了崇拜之情。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朕?”玄烨瞥向澜乔问道。
澜乔忍不住多看两眼上面的字,感叹道:“我以为皇上很霸道,对待任何事物都是,不想皇上竟有如此胸怀,以此来提醒自己也要以德配位。如此谦逊的皇帝,真是天下万民的福气啊。”
玄烨似笑非笑,憨涩地盘坐在炕上,道:“行了,朕不缺溜须拍马的人,你省省吧。”
玄烨掩藏自己内心的雀跃。
澜乔却不想含糊了,面色认真激动道:“自咱们满人入关,一些汉人便说咱们是蛮夷,处处排斥咱们。可若皇上没有这方面的认识,以强权压制,那臣妾自然不会这般赞许皇上。可皇上英明,对自己要求如此之严苛,想以高尚的品德来治理这个国家,那臣妾便不得不赞赏皇上。”澜乔越说越来劲,道,“其实从前玛法便说当今皇上,旁人看是集皇权与富贵于一身,但其实是一座大山压身。就比如,先皇驾崩后,留下的局面是,金瓯需要大统,老百姓需要过上不缺衣少食的生活,且满汉文化也是需要融合到一起的,还有……”澜乔正色看向玄烨,对视着玄烨的双眸道,“便是皇上要让百姓过上安稳的生活,富足的生活,那这就需要平息战争!”
玄烨从刚刚的羞涩之态,逐渐被澜乔的见识所提起精神来,他从未想象到这样的一番话竟从一介女子的口中得知。虽他也知汤若望没少让澜乔读书,澜乔也是知道西方的见闻,可一个人的见识并非单靠书本而得来的,这需要一个人眼界开阔,胸怀宽广,且心装天下之事。原以为,澜乔只是向往自由,那才是她的与众不同,可不想,这澜乔不但是与众不同,有独特的追求,更是真知灼见。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澜乔理解他身为皇上的难处,知道他的肩膀有多重,如此,便是令玄烨甚觉欣慰和感动,甚至是感激。
玄烨推开桌子,拍了拍炕,澜乔自然地脱鞋坐到炕上,与玄烨面对面,道:“皇上,是不是被臣妾说中了?但皇上也不要夸臣妾,因为这都是玛法对我说的,他还说皇上很不幸。当时臣妾还不理解,觉得皇上从小贵为皇子,锦衣玉食,有什么值得人可怜的。但自从与皇上相识,臣妾便能知道皇上的不幸了。”
玄烨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澜乔,开口道:“澜乔,你知道不知道,天下除你之外,不会有人,有这份胆量和朕说这些话。”
澜乔羞羞一笑,脸有些泛红。
玄烨抱住自己的膝盖,畅言道:“朕之生也,并非灵异,及其长也,亦无非常。可这天下,这满是疮痍的天下却握在朕的手中。若是旁人看,这是何等的尊贵荣耀,可朕从来不这么觉得,朕只觉得堆积如山的奏折,还有源源不断的噩耗不断传来,压得朕喘不过来气。可朕不能垮掉;因朕即为皇帝,就要:立心以天下为己任,许死而后之之志。
朕初登基,便面临着皇权与旗权的矛盾;新锐与旧勋的矛盾;满人与汉人的矛盾;文臣与武将的矛盾还有两黄旗与正白旗的矛盾。可最直接要面对的还是鳌拜日渐专权跋扈,直逼皇权,令朕不得不釜底抽薪,将其除之!可除去鳌拜,现金又有吴三桂要除之,他吴三桂可不是鳌拜,朕自然不能用除鳌拜的法子除了吴三桂,所以朕……常常夜不能眠。甚至有时也有过悔意,却也只是在无人的时候,那便是是否扯藩的时机不会?或许再过几年,国库充足,才是扯藩的最好机会?”
澜乔坚定否道:“皇上,那三藩不撤你便要将他越养越肥。我虽不知朝廷要每年花多少银子养那三藩,可我想定不是个小数目。如今天下百废待兴,处处都要花银子,若不将那三个毒疮除去,皇上如何着手?虽然战火势必要让百姓流离失所,可是从古至今,战争无数,皆是为了人的野心。但我知皇上不是,皇上不是掀起争端的人,而是想要以短痛换长痛的人,玛法说皇上有大志,现今我可知道这“志”是什么了……”澜乔惬意一笑。
“是什么?”玄烨十分想知道。
“自然是万民安,乃皇上安;万民乐,乃皇上乐;”
玄烨热切地看向澜乔,这热切的情感无疑更加肯定澜乔是上天补偿给他的一个知己,一个爱人。她怎会如此了解自己?怎会如此让自己心潮澎湃?从来自己不缺赞赏支持自己的话,可澜乔的话却不同于他们,不是奉承,不是为了向自己索取,而是当真懂自己!这世间,可贵的有很多,可是懂自己的却如此之少,唯今只有一人。
玄烨此时,看着澜乔动人聪慧的脸庞,倏地心痒痒道:“你过来,朕怎么瞧你脸上有东西……”
澜乔摸摸自己的脸,想着自己这一路走来,见了不少的人,竟不知自己脸上有东西,便问道:“哪里?”
玄烨道:“你过来,朕帮你拿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