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雪花,静落得无声无息,不知不觉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澜乔刚一脚迈出了辛者库的门,瑞姑姑奉承的话还萦绕在耳边,她便将刚刚硬是堆积起的笑脸耷拉了下来。这不过一刻钟的时光,真是度过的好艰难。
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想出人头地?为什么人人都想攀高枝?难道平安稳妥有命活的日子不好么?从前的锦儿是这样,甚至将命搭进去了,如今的芳萃也是这样,见了澜乔跟仇人似的,好像她如今在辛者库受累都是澜乔的错。
他们却是怎么都不会相信,澜乔说怀念在辛者库生活的日子,是真的。
“哟,那不是澜乔姑娘么?”澜乔走在回咸福宫的甬道上,却听到了梁九功的声音。可当她抬脸望去,不想竟见到了油脂伞下的玄烨。
是啊,有梁九功在的地方怎会没有玄烨,或者更妥帖的说法是,有玄烨在的地方,梁九功又怎会不在其身旁伺候。
澜乔望着玉雪珠帘中的玄烨,明黄的棉袍在身,脸上威严中带着柔情,如梦如幻,好不真实。可偏这越看似不真实的,越是美轮美奂,很是养眼。澜乔情不自禁道:“叶,你如此身份高贵,又如此长相不俗,且又是那么的聪明睿智,可见上天对你的偏爱。”
梁九功瞧着澜乔见到圣驾,还不行礼,便提醒道:“澜乔姑娘,瞧你,怎么还傻站在那啊?”他又悄悄地扇手在胯旁,提醒澜乔过来。
澜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仪,匆匆走向玄烨,跪地请安道:“皇上吉祥,皇上恕罪,奴婢……奴婢刚刚走神了,忘了给皇上请安。”
玄烨神色如初道:“起来吧。”他又问道,“你刚刚去了哪里,朕怎么瞧你不高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澜乔起身,堆积起笑容道:“哪有,哪有不高兴,奴婢高兴的很。”
玄烨哼道:“那你又为何如此高兴?”
澜乔知道玄烨喜欢追问,便是早就思衬好了,她开口道:“自然是为贵人和皇上高兴。皇上你知道么,今儿早上,贵人吃过早膳,那腹中的龙胎可欢实了,贵人让奴婢摸,感觉他就在里面拳打脚踢。奴婢想,这必定是个皇子。”
“当真如此么?朕也好像感受一下。”玄烨微笑道。
澜乔顺水推舟道:“那皇上便去咸福宫看看贵人吧,最好是在贵人用完膳的时候,因为每当那个时候,贵人腹中的皇子就越发好动。有一次,皇子闹得太欢实,贵人以为要生了,不想他好似知道他折腾到他的额娘了,便即刻止住了。”
玄烨甚喜欢澜乔滔滔不绝地讲话,在玄烨看来,是那般的娓娓动听。玄烨露出温和一笑,道:“朕会去看的,至于能不能赶上那孩子欢实的时候,这就要看我们父子的缘分了。不过听你这样说,朕就放心了,其实皇子公主都好,只要是个健康的孩子。”
澜乔似有些惊喜,她开口道:“没想到皇上竟这么一视同仁,居然皇子和公主一样喜爱。不过,愿皇上能下个旨晓谕天下,让所有的家庭都这般,不要重男轻女,这样就可以结束许多女子的噩梦了。”
梁九功听了这样的话,觉得有些忤逆,便惊得立时瞧向玄烨的脸色,以为玄烨会脸色不好,不想玄烨非但没有黑了脸,还笑着道:“你这又是汤玛法给你灌输的?什么男女平等,再说下去你会不会又叫朕下个旨意,不许男人三妻四妾,只许一夫一妻?”
梁九功朝澜乔挤眉弄眼,生怕澜乔会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不想,玄烨瞄到,说:“梁九功,你退后,朕和这个胆大妄为的奴婢有话说。”说着,他拿过梁九功手中的油脂伞,举在了澜乔的头上。
梁九功瞧了瞧玄烨和澜乔,知道自己是个多余,便退到甬道尽头,还让经过的宫人绕路走。
澜乔待梁九功走远后,对着同站在伞下的玄烨,回答道:“自然是汤玛法让我知道的,但我看皇上您并没有流露出意外的表情,说明你也是听说过的,却不知皇上听后有何感想?毕竟这若是旁人听到必会觉得这样的话即滑稽又荒唐……”
玄烨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顿了顿,道:“如果朕说朕也希望这样你信么?”
澜乔凝神看着玄烨的脸,她觉得她是相信的,可也意外皇上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意外自己竟然相信他的话。
玄烨转过身,望着白茫茫一片的甬道:“澜乔,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的被动,一开始我们便没有选择的机会。没有选择是男是女的权力,没有选择投生于哪个家庭的权力,更没有选择容貌、才智的权利。朕虽然是皇帝,朕依旧是被动的。”
澜乔接道:“可皇上是这天底下投生最好的,不是么?”
听了这样的话,玄烨略显无奈,若是旁人,他无意解说,可现在他想说。他开口道:“你竟是这么认为的么?朕本以为,你是了解朕的,明白朕的。”
澜乔看着玄烨忧伤的神情突然想到通贵人和钮妃对自己说过的话,那便是皇上曾经的痛;再想到自己眼见到玄烨为父母伤怀的种种,便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是有些伤人。她羞颜道:“玩笑话,皇上不必当真。”
玄烨还沉浸在刚刚的忧伤之中,肚子里的话是怎么也按捺不住,便道:“不管你那话是否是你的心里话,可朕都想说,如果上天肯给朕一个选择,朕一定不会投身于帝王家,朕也愿意活在西洋,研究科学,自在奔跑,寻得爱情,自此携手一生。”说罢,他期许地看向澜乔,“澜乔,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命运在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所以在这方面上天是公平的,因为面对命运的无奈,朕也无能为力。”
澜乔知道,面前的这个君王将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都已经向自己流露了,她倒因此而感到身心重压。因若是她由怜悯生出怜爱,她便犹如被捆锁住了;可若无动于衷,她却又骗不了自己的心。试问天下哪个女人,面对这样一位身份高贵的男人,对自己吐露衷肠,会无动于衷呢。
玄烨凝望澜乔,道:“澜乔,你知道么,朕从来没有和其他女子有这样多的话题聊。而且每次和你说完话,朕都是那么的依依不舍,好似还有许多新的话题要聊。你告诉朕,你对朕也会有同样的感觉么?”
面对玄烨似渴求的神情,澜乔不忍再否认,而是随心认同道:“是啊,自从玛法走了,我便回了家,以为这世上再无人能和我聊聊大海另一端的事情,不想竟……竟还真有人……能与我聊这样在旁人看来荒唐的话题。”
玄烨凝望转为深邃,甚至是逼射,道:“澜乔,朕纳你为妃如何?虽不是皇后,虽不是名义上的妻子,但朕答应你,在朕的心里,唯有你是朕的妻子。”
澜乔最怕的便是这个话题,她不好一口回绝,却也不能张口答应。她的矛盾和为难只有她自己清楚。只见她慢吞吞地开口道:“如果……如果你不是皇上,哪怕你是叶,我都愿意。可是……”她抬眼望着玄烨紧锁的眉头,“可你是皇上,你有那么多女人,又有天下,你试问能有多少时间是给我的?那剩余的时间呢?你知道你后宫的女人剩余的时间都在做什么?”说罢,澜乔似惊恐地看着玄烨,并不是因玄烨而感到的惊恐,而是因后宫女人而感到的惊恐。
澜乔的话讲玄烨推到一个他最不想面对的情况前,那便是后宫的纷争。玄烨不是不清楚后宫的争斗,从前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就见识过了。可他时而想到后宫的事情,他便逃避。一来后宫和前朝盘根错节,不能轻易处置了谁;二来他们都是自己的女人,即便没有爱也有情义,总不能真的将她们发落了。
澜乔从玄烨的眼神中看到了玄烨的为难。澜乔便开口淡笑道:“皇上,你不必太过为难,不是皇上无能,是我太过自私,从来只为自己着想。我们都没有错,你为天下而活,我只想为我自己而活。皇上,奴婢还有差事要办,奴婢告退了。”澜乔行礼后,走出油纸伞下的庇护,离开。
玄烨看着澜乔离去的背影,深感自己的无力,深感自己的卑微。是啊,人人都当他是皇上,有生杀大权,可他真能肆意妄为么?为自己而活么?
梁九功上前,瞧着玄烨失意的表情,探道:“皇上,澜乔姑娘又……”拒绝您了……
玄烨眼神依旧看着前方,且黯然道:“梁九功,朕好想随心活着……”
梁九功一听,惊慌道:“诶呦,皇上,您当然可以随心所欲活着啊,只要您一声令下,还不是说什么便是什么,谁敢逆您的意思啊,除非他不想活了……”说罢,梁九功怕玄烨所指的是澜乔,自己这样说便是将澜乔置于危险中,便止住了嘴。
玄烨道:“皇阿玛在时,何等地爱董鄂妃,甚至董鄂妃刚出生的孩子,还不会开口说话,皇阿玛便要立他为储君。”
梁九功恭维道:“但皇上您才是真命天子,天花都未夺取您的命,可见您是天命所归,是当之无愧的九五之尊。”
玄烨无意听着奉承之言,他开口道:“可即便皇阿玛是皇上,是天子,依然没有守住董鄂妃的命,还为此丢了自己的命。想着董鄂妃在时,皇祖母不喜她,其他娘娘嫉妒她,而她虽是在外人看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下场确是年纪轻轻便没了性命。以这后宫女人的手腕,谁知她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梁九功一听,惊惧道:“皇上,您是怀疑?”梁九功思衬这事事关重大,皇上可以说,可是当奴才的却不能由着皇上说,“皇上,您多想了,这后宫的妃子虽是好生事端,但都还是懂规矩的。且先帝爷何等英明,怎会容得这样的事情发生……”梁九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没有底气。
玄烨冷哼道:“是么?”
梁九功避讳不敢答。
玄烨道:“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皇阿玛护不了他心爱的董鄂妃,但朕却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