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正殿,钮妃云若端坐上座,神情略显严肃。只见她一手缓缓托起茶盏一手慢慢揭开杯盖,她先嗅了嗅茶香,而后用杯盖拨弄开漂浮在上面的茶叶,随即小口啜饮。下面的一众嫔妃皆等着钮妃饮完茶训话,不想钮妃喝过茶后却眉头皱起,沉吟后将杯子递给身旁霁月,道:“今儿这茶怎会这么烫嘴?”
霁月听了这话,即刻跪到钮妃面前,神色赧赧道:“回……娘娘,是奴婢泡的茶。奴婢罪该万死,是奴婢不当心,请娘娘责罚。”
钮妃旖旎一笑,温柔道:“不过是烫了嘴,怎么就罪该万死了。”她又道,“我知你是因母亲病重,这才疏忽了,原是我疏忽了,这样,你明日便出宫去回家探望母亲吧,这样你也能安心些。”
霁月凝望着钮妃,感激涕零,只道:“娘娘……”
钮妃笑道:“快起来吧。”
纳喇氏见此亲自上前扶起霁月,道:“娘娘都让你起来了,你还不快起来。在这宫里虽是有主仆之分,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勿要自责,日后当心便是。”
霁月忙道:“纳喇小主,奴婢不敢,奴婢自己起来,奴婢谢过钮妃娘娘,谢过纳喇小主。”
钮妃见纳喇氏的行为,甚是满意。待纳喇氏归座,钮妃又看向因囚禁而久未前来请安的佟氏和李氏,她刚想开口,便被佟氏抢话道:“娘娘慈悲心肠啊,这对待奴婢如此宽厚,烫嘴了非但不罚还奖赏出宫探母,这若是被皇上知道了,皇上必会夸奖您的。”
钮妃道:“我刚想说起佟氏和李氏你们二位。”
李氏听此,即刻乖觉起身跪下,难得的温婉道:“臣妾请钮妃娘娘按,臣妾自知性格鲁莽,且又是个话藏不住地糊涂人,这才惹恼了皇上。臣妾这两月来日日思过,诚心悔改,还望皇上和娘娘饶恕臣妾的过犯。”
佟氏怒目圆瞪地看向李氏,暗啐她如此没出息,不过囚禁了两个多月就如此的低声下气,真是看了叫人生气。
见此,钮妃非但没有动容,而是收聚起笑容,声音清冷道:“你先坐下吧,你和钮妃的事情不是本宫发落的,也谈不上饶恕,若请求宽恕也当到皇上面前,今日叫你们来是有旁的事情。”待李氏坐下后,她又看向众人道,“今日让众位姐妹久等了,只因梁九功向本宫来禀明昨夜宫后苑千秋亭走水之事,而后本宫又叫人调查了一些事情,这才误了时辰,也请众位姐妹不要生有怨气。”
众人见钮妃今日不同往常,竟让人生起了畏惧,便都在心里思衬着原因,各人的表情也都莫测高深。
马氏应道:“走水之事非同小可,且听说就连皇上昨夜都是一夜未眠,我等不能替皇上和娘娘分忧,又怎会生有怨气。”
纳喇氏道:“是啊,娘娘,臣妾也听说昨夜之事,虽我们延禧宫离宫后苑远些,但我一听到宫后苑走水,便立马想到临近宫后苑的储秀宫,但今日见到李氏妹妹和王氏妹妹没事,我便安心了。”
澜乔侍立在通贵人身后,虽因钮妃提到昨夜走水的事情而心里忐忑,但她见这纳喇氏真是个巧舌如簧之人,不禁咋舌。想来这样人真是不能得罪,否则以她如此和善的面孔,若是日后想要加害于谁,还不是她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博尔济吉特氏诧异问道:“这不知昨日为何起火?我是睡得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竟不知火是如何着起来的。”
钮妃正色道:“博尔济吉特氏问的也是本宫要说的。这走水原因经过调查,竟是因一太监醉酒抽烟引起的。虽这太监不幸身亡,可奇怪的是这宫里竟查不出死的是哪个宫里的。要说这事原本是不难调查的,只需看看各宫各处少了何人便是,可令人震惊的是,本宫刚刚叫人查过,各宫各处失踪的太监竟达到四人之多,而且……竟还在井中发现一具太监的尸体。”说着,钮妃手拍响座位的扶手,怒言道,“本宫今日就要问问你们,这失踪的太监和这死了的太监你们作何解释?”
钮妃说出这样的话后,细着看去,越是前头坐着的有脸面的嫔妃越是心虚,各个不是故作喝茶,就是低头团弄着绢帕。
通贵人刚想开口问是哪个宫少了人,澜乔瞧见便手轻搭在通贵人的肩上,提醒她此刻不便多言,通贵人便止住了嘴。
王氏因去年逼死过一个宫女,心虚道:“说到底不过是个奴才,钮妃娘娘您又何必大动肝火呢。”
“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什么叫不过是个奴才,如此不把人命放在眼里,朕倒是想瞧瞧你的心肠是什么色的!!”
王氏见说话的是皇上,立马吓得两腿发软,跪到了地上,她声音发颤道:“皇……皇上。”
众人见皇上驾到,皆跪地道:“臣妾请皇上安。”
玄烨阔步走了进来,威风凛凛,神色冷峻,只见他径直走到王氏面前,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话,你再说一遍给朕听听,朕自打出生到现在还真就没听过如此没有人性的话。”
王氏吓得骨头发颤,极其胆怯,她抬头瑟缩回话道:“回……皇上,臣妾……臣妾一时失言,还请皇上恕罪……臣妾……臣妾再也不敢了。”
玄烨义愤道:“《荀子》有云,厚者,礼之积也……”玄烨垂眼看向王氏,“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氏只知有《荀子》这本书,可却从来没有翻看过,故摇了摇头。玄烨又都看向皆跪着的众人,道:“你们有谁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今儿给王氏上一课。”玄烨因宫中枉死的太监而大动肝火,如今下了朝便来了长春宫,便是要亲自料理此事,以免日后宫中再有恶待奴才的事件发生。如此,玄烨自是带着一肚子气来的,今儿偏也是王氏倒霉,被玄烨给撞见了她言行无状,故玄烨便借此撒一撒前朝和后宫的气,也给他们敲一敲警钟。
只是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场的虽多是主子,但能得全字的并不多,更不用说谈上几句诗词了。钮妃云若自是知道,但她此刻也不便来逞这个强。
玄烨又转身,喝道:“在场的宫女奴才们,谁能说出这句话的含义,朕必有重赏!”说罢,他扫视一众,忽看见通贵人,又定睛在其身后跪着的澜乔身上,一副宝玉独爱黛玉,情有独钟的样子。且自昨夜玄烨知道千秋亭里有人因火而丧生,玄烨就生怕里头的是澜乔,因此坐立不安。只能等侍卫待火势弱些,辨别后,说是个太监,玄烨这才放心。
满屋子里的人皆跪地回答不上来,唯有钮妃和澜乔是知道的。澜乔自小在南堂除了学西学,汉人的学问也是学的精通的。此时澜乔心里思衬着玄烨口中所说“重赏”二字,她便想冒险一试,以求自己能够早日顺利出宫。想来,当着这么多人,自己若真是求什么,那玄烨也不好失言,毕竟:君无戏言。
澜乔手攥着拳头,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如此出头还是有几分胆怯的。可她想到当今皇上对自己生的情愫,便觉得自己必会受困于此。想来这后宫佳丽三千,三宫六院又有这许多的人,又岂会容得下自己。纵然一朝成为主子,可通贵人也是主子,一样遭人陷害。可自己若表示出无心贪于宫中富贵荣华,兴许佟氏和李氏还会就此放过自己和通贵人,想到这,澜乔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于是,她开口道:“奴婢知道。”
玄烨眼睛未离开澜乔,自是知道这是澜乔说的,顿时他心里紧张万分。因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这感觉似他额娘病重时的感觉,心焦肉颤,惴惴不安,甚至还有些许酸楚的感觉,总之是痛到了心底。玄烨提了提气,才惆怅开口道:“你即知道,那你便说来听听。”
澜乔垂面道:“厚者,礼之积也。它的意思是,一个人品格忠厚,是在于他日复一日的秉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的做事原则严格要求自己。皇上如此引用《荀子》,是意在提醒我们为人当事事宽厚,不可以恶作为习惯行事,要坚持按照礼的原则行事为人,这才是人所当追求的品格。”
此言一出,顿时惹动了一屋子嫔妃的不满。想着她们皆大多出自名门,如今竟不想被一个宫女抢去了风头。她们虽此刻按耐不动,沉默不语,但心里都想知道开口说话的人是谁,日后定要找她算账,不能给她好果子吃。可唯独钮妃抬脸看向这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宫女,心里不由得啧啧称赞,也着实赏识这宫女。佟氏、李氏、王氏三人自是听出了这说话的是澜乔,他们纷纷心里翻腾着怒火,恨不得起身撕烂她的嘴。
澜乔自是知道自己一开口会惹来怨愤,但想只要自己提出欲要出宫的要求,众人们少了威胁,那么这些个怨愤的女人便会转变了对自己的态度。她又开口道:“不知道皇上认为我回答的对是不对?”
玄烨压抑道:“对,你回答的没错。想不到宫女之中竟也有如此有才华之人。”
澜乔仍伏面道:“既是如此,那皇上可否按您之前所说的赏奴婢个恩典。”
通贵人这才明白澜乔的用意,为了拦阻,她开口言道:“皇上面前休得卖弄,还不退下。”
钮妃则开口言道:“皇上,这宫女说的没错,皇上是有说能言明句意的人,会有重赏,如今何不成全了这宫女。”
皇上知道话已出口,便不能失言,尤其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便阴沉着脸道:“你想要什么赏?”
澜乔毫不犹豫地回道:“奴婢想待主子平安产子后,请旨提前出宫!”
此言一出,顿时惊了一众人,尤其尤其佟氏、李氏和王氏,皆被惊得一头雾水。他们着实不明白,澜乔如此得皇上喜欢,为何还要提出出宫的请求。佟氏如此倒是信了从前束梅在她耳旁吹风的话,说是澜乔无心争宠,之所以扮丑不过是为了避宠。当时听的时候,佟氏还十分的不信,如今见澜乔如此,倒是相信了。
李氏则是暗喜。想着澜乔当众提出这样的要求,皇上虽是不愿意,但金口玉言,也必会允了。来日若是澜乔出宫,那么自己动手杀她就容易多了。她又想若是一刀杀了她实在是便宜她了,定要将她千刀万剐!!
而玄烨确是有想到澜乔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可真真听到了,他着实备受打击。他恍惚坐到正座上,看着满屋子跪着的人,气息弱道:“都跪了这么久了,都起来吧。”
众人皆跪的膝盖发酸,尤其是身娇肉贵的主子门,听到皇上说了这样的话,谢恩后都扶着座椅起身坐下,虽都是膝盖酸痛,却也不敢表现出来。
霁月为钮妃又搬来一副椅子,让其坐下。
待众人都坐下安稳后,皇上这才瞧见通贵人的孕肚,自责道:“难为你了通贵人,叫你跪了那么久,回去交太医好好瞧瞧。”
通贵人稍稍起身道:“臣妾谢皇上。”旋即,通贵人眼睛一亮道,“臣妾听闻皇上为昨夜走水一事一夜未眠,臣妾十分挂念皇上龙体。刚听钮妃娘娘说是因奴才疏忽才导致走水,臣妾因此自省,日后定会好好管理下人。”
通贵人这话本是为了岔开话题,不想一众人听后皆异口同声应道:“臣妾谨遵皇上教诲。”
澜乔心一凉,生怕自己出宫的事情泡汤。虽是通贵人也答应过自己,日后会放自己出宫。只是她知道皇上如此执着于自己,若不是皇上亲口发话,便是通贵人也做不了这个主。
束梅和绿茵纷纷看向澜乔,她们心里实在不明白,想着这宫里的奴婢谁没想过会有皇上临幸的那一天,只是他们入宫多年,皇上都未正眼瞧过他们。如今,澜乔如此有幸,却一心想要出宫,真是匪夷所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