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寝殿内,虽花香溢,鸟语趣,却驱散不去孝庄心中的阴云。夫死子逝,她早已无依无靠,可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儿却是要依靠她的,大清的江山也是要依靠她的。想来孝庄暗礁险滩大半辈子,今虽已发白垂暮,却还要为大清江山而殚精竭虑,这便是她自嫁于皇太极被注定的命运。
宫女通传仁宪太后前来请安,苏麻喇姑瞧了瞧坐在炕上,手握着儿子福临幼时带的镶有碧玉的项圈,惆怅独悲的孝庄。孝庄因仁宪照往日提前来请安,这般突兀的行为,而不悦地将项圈递交给苏麻喇姑。苏麻喇姑将其收在一旁紫檀雕连枝花纹的柜中,而后站到孝庄身旁,笑脸衬之道:“今儿太后可来的比往日早,估摸着是念着格格您近日为战事忧心,故而前来劝慰的。”
孝庄冷哼道:“她哪有那胸怀啊,不过是算计后宫这点芝麻大的事。”孝庄抬眼看向前来通传的宫女,道,“得了,叫她进来吧,我就在这见她,看她又来盘算些什么。”
仁宪太后一副胁肩谄笑的样子在其侍俾阿木尔的搀扶下进近到孝庄的寝殿,后头跟着一手捧珐琅莲花盖碗的宫女。一行人屈身行礼给孝庄请过安后,孝庄抬手招呼道:“都起来吧,你坐,你坐吧。来,这儿坐。”
仁宪坐在炕上的另一边,隔着桌子面对孝庄,道:“近日儿媳知道老祖宗您为了前朝之事甚感烦忧,儿媳无能,不能为您和皇上分担。”仁宪又笑言道,“儿媳知道自大清入关以来,老祖宗您便虔诚礼佛,昨儿瞧见内务府送来这莲花盖碗便立马想到了老祖宗您,这便特意早些来给您送来。”
孝庄并未瞧一眼仁宪口中所说的莲花碗,而是垂眼找寻着苏麻喇姑的身影。只是苏麻喇姑请过安,便去亲自为仁宪太后备茶去了,这才端了茶过来,孝庄便道:“她啊,只有你来才亲自去泡茶,旁人啊,就连玄烨都没有这待遇。来,你快尝尝,快尝尝,她必是给你泡了龙井来,你尝尝,这是新茶。”
“凡是由姑姑经手自是差不了的。”仁宪笑着端起茶来,细细品了品茶香,道:“闻这味道便是极好的,还是老祖宗这人杰地灵,连茶都与众不同。”
仁宪喝茶之际,孝庄示意苏麻喇姑瞧了瞧仁宪带来的莲花碗,意在自己果然言中其此番前来的用意。苏麻喇姑浅浅一笑,这笑容似在无奈孝庄的调皮。
孝庄起身,亲自站到那手捧莲花盖碗的奴婢跟前,粗略打量后,颇嫌道:“我说你啊,你啊,真是个糊涂的啊。”
仁宪听后先是怔住,而后放下茶杯恐慌不已,立即站了起来,道:“儿媳不知错在何处,还望老祖宗明示。”
“你先起来吧。”孝庄表情变得略微庄重些,见仁宪坐下,她便又继续说道:“这话说“治大国,如烹小鲜”,那治国啊,虽说如做一道菜一样,油盐酱醋都要恰到好处,但最重要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么?”
仁宪懵懂地看着孝庄,着实不明白孝庄的用意,满脑子的雾水,道:“儿媳不知,还请老祖宗指教。”
孝庄坐下,端起茶杯,瞥眼道:“苏麻,你说说。”
苏麻喇姑面露谦和笑意,道:“格格您这问得太过突兀,难怪太后答不上来。”
孝庄喝过茶,一边放下茶杯,一边眼神执拗地看向苏麻,道:“你就说,说到底最重要的是什么?”
苏麻略有些为难道:“那自然是要投其所好。不然,食用者若是喜鲤鱼,烹者却做了鲫鱼,便是再好的厨艺,恐怕也辜负了。”苏麻语调很是委婉谦和,生怕令仁宪太过难堪。
孝庄略激动道:“苏麻,你说的没错啊!我啊,我自小是生活在大草原的,咱们大草原的人啊都是拜长生天,我啊和苏麻也是,从前在科尔沁都是拜长生天的,你也是咱们科尔沁出生的人,这你是知道的。可是啊,这入关了,你就不能再如从前那般了,你得入乡随俗啊,你得跟着人家拜佛啊,你得得民心啊。这不,咱们皇上要满汉金瓯一统,文化融合,咱们这宫里头位份尊贵的就得更响应皇上的举措。”
仁宪这才明白孝庄的意思,倏地便起身屈膝道:“儿媳有错,儿媳不知老祖宗心思,是儿媳的过失。这样,儿媳明日便在这慈宁宫殿前举行祭拜长生天的大礼,儿媳也必亲自叩拜,以表诚心。”
孝庄瞥了瞥仁宪,抻了抻时间,开口道:“罢了,罢了,敬虔不在乎形式,在乎心是否有诚。你呀,也是一番好意,只是不明白这其中厉害关系,正所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朝廷如此,后宫也如此。就如近日宫中所传要立钮妃为皇后,就这件事啊,那是皇上不忘旧勋,安抚镶黄旗将领,令朝廷上下有合一之心。”孝庄起身,转头又对仁宪言道,“咱们虽都是博尔济吉特氏,可却都是爱新觉罗的媳妇,自然要对大清的江山一心一意,哪怕是有一日若是咱们的母家和咱们的爱新觉罗氏逼咱们取舍的时候,咱们也要记得咱们是爱新觉罗家的女人。”
仁宪双膝颤抖,回道:“是……儿媳受教了,儿媳铭记自己是爱新觉罗的女人。”
孝庄瞧着仁宪的双膝已经颤抖,故作恍然道:“诶呦,你怎么……你快起来,快起来。苏麻啊,我老糊涂了,你也老糊涂了,怎么就让她一直行着礼。”
苏麻赶紧上前赶在阿木尔前头扶着仁宪,道:“是奴婢疏忽了。”
仁宪不敢有一丝怨言,恭顺道:“是儿媳的错,是儿媳的错,儿媳当罚。”
孝庄笑道:“诶呦,我不过是人老了爱唠叨几句,哪至于什么错不错的。罢了,说了这回子,我也乏了,你且先回去吧。”
仁宪又慌乱起身,道:“那儿媳就先回去了。”说罢,她便脸色羞红的退步离走。
仁宪退走到门口,刚转过身,不想孝庄又开口道:“那莲花碗就留下了,也难为你一片孝心。”
仁宪又急张拘诸地叫人将莲花碗送到苏麻喇姑跟前儿,且又行了一遍礼,这才喘着粗气从慈宁宫里出来。
阿木尔瞧着仁宪目光如炬,但忌着此刻所在是慈宁宫,便没有出言劝慰。仁宪也是直等到出了慈宁宫,才敢怒言道:“怎么?我送礼表孝心还有错来了?怎么平白就受了训斥了?还被罚……”仁宪说着,却无底气起来,因着在旁人看来孝庄不过是指点一二罢了,即没有责也没有罚,故此这便是孝庄高明的地方。
阿木尔道:“太后息怒,在血统上太皇太后是您的祖母,在这宫里头又是您的婆婆,她便是真的责罚了,咱们也不好说些什么。再者若是让别人知道了您的怨言,再传到太皇太后的耳朵里,那才真是要怪罪了。”
仁宪捶了捶着胸口,似十分堵塞,呼不出气来。过了些许,她怅然道:“我知道她为什么如今不待见我,不就是先皇在世的时候,那次她身有不适,我不但没有去侍疾病,连安都没有请,所以她才这么的不待见我。”说到这,仁宪瞄了瞄前后,见无人,她便露出阴鸷的眼神,道,“皇上不待见我,偏宠爱那个董鄂妃,我为什么要去侍奉她的生母。左右我做与不做他都是要废了我,是合宫的笑话,我便是做了也是无用,何至于要那贤良孝顺的名声!”仁宪越说,那陈年的怨恨便一股脑的涌现出来,“哼,要怪也要怪那董鄂妃,既是个狐媚的,偏又要做个贤良孝顺的,把我比的一无是处。纵是她死了,如今也要让我不快,早知这样,当初就该让她死的痛苦些,连带着她的孩子也要不得好死!”
阿木尔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惶恐劝道:“太后,莫要再提起此事了,恐消福啊!您日日在那佛前叩拜,佛祖定是饶恕了你的,如此又这般带着恶念提,怕会罪孽消不去啊。”
这话若是旁人说,仁宪必定会撕了他的皮。只是阿木尔不同,她自小陪伴仁宪长大,是仁宪最亲的人,也是待仁宪最好的人,她说这话自然是为了仁宪着想,仁宪便有了悔意,但心中的恨意却仍是难消。
她边走便感慨道:“虽说如此,若是那静妃如这般,也不至于落个太妃的下场,现今连提起她的人都没有。这宫里啊,你若没点狠绝,你就是那火上被烤的羊儿,任人宰割,把你生吞活剥了。”
阿木尔也出身草原,故性子直些,对待仁宪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阿木尔谨慎道:“太后,您还是不要露出此念头了。您没瞧见太皇太后是何等的精明,今天您不过是送来个花瓶,她便把您的心思都猜透了。若是让她老人家知道您做过什么,她定是不能善罢甘休的,且咱们皇上一向对她言听计从……”
仁宪听过脸色骤变,后怕道:“是啊,你说我不过是送个莲花盖碗,她便知道我是为立后之事而来,她真是老谋深算啊。”
这样的话,阿木尔可不敢说出口,她只在一旁默默听着,也仔细着是否有人经过听到。
仁宪道:“可是她不顾博尔济吉特氏的荣辱,我不能不顾啊!想那慧妃命薄,无缘皇后之位,现如今皇后之位空悬,咱们总不能眼睁睁地让其落入钮祜禄氏的手中吧。”
阿木尔一边搀扶着仁宪,一边留意她的脸色,道:“太后糊涂啊,那老祖宗并非是不顾博尔济吉特氏的荣辱,而是吃了一次亏,知道干涉也无用,便放弃了干涉。想那先帝在时,太皇太后为了董鄂妃的事情和先帝闹了很深的隔阂,如今是不想和自己的孙儿再闹出不快了,毕竟咱们皇上如先帝一样也是个有主意的。”
仁宪漫不经心道:“这我知道,连董鄂妃死了先帝爷都把这事怪罪到太皇太后身上……”说起这个,仁宪嘴角流露出一抹讥笑,“可她怕,我可不怕,难不成当今皇上还能废了我这个嫡母?先帝若是废皇后自然是容易些,可现如今废了我这个太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弄不好他皇上便是大不孝!”
阿木尔屏息道:“太后是要干预立后?”
仁宪得意笑道:“立后之事本就应该问过我的,哀家……”仁宪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傲言道,“要让她们都知道,到底这个后宫谁做主!”
阿木尔谨慎道:“太后说的是,不过太后,既然太皇太后不待见咱们,咱们皇上却是个极孝顺的,咱们有个依靠傍身还是好的。如今听说咸福宫那位有孕,您也该多关心关心皇嗣,落个仁爱的好名声。”
仁宪恍然道:“对,你说的对,哀家是该如此。对了,这几日吃的南瓜松糕不错,香甜可口,且南瓜性温,对胎儿无害,你便命人送去咸福宫,那位小主若是喜欢,你便日日叫人送去。她即有孕,皇上必会去瞧她,那点心摆在桌上,自然知道是我的心思。”
“奴婢遵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