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乔心不在焉地坐在炕边,手中整理着包袱里的几件衣裳,耳边听着瑞姑姑在外头发泄般的咆哮……她心里自是明白的,瑞姑姑是因在自己面前栽了跟头,憋了一肚子气,又报复撒野不得,才将气撒到了别人身上。她本为那些无辜被骂的人感到内疚,可却想,被骂是这宫中最轻的惩治了,若只是被骂亦是最好的结果,因这总要好过杀机四伏。
菱香本有许多话要说,但看着澜乔有些心不在焉,便想着此刻她定是愁苦烦闷着,就欲言又止,只依靠在门旁,心疼地看着她。
芳萃则还沉浸在刚刚的一幕中,一吐为快道:“澜乔,真没想到啊,你居然这么厉害,居然能让瑞姑姑气的说不出话来。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大家伙都晓得这是瑞姑姑给你设的圈套,但虽然如此,我却也不知道怎么帮你解围,可没想到,你自己给你自己解围了。而且啊,你刚刚说的那些话,画押什么的,就是让我听过一遍,我也照样子说不出来,你可真厉害!”
说起这事,澜乔尤还不放心。她系上包袱后,对着二人惆怅道:“菱香,芳萃,我这就要走了,可一想到你们还在瑞姑姑手底下干活我便不放心。”
芳萃坐到澜乔面前,笑着道:“澜乔,你日后是要出人头地的,有你在外头得脸面,我们便有盼头了,等你在咸福宫站稳脚跟,千万不要忘记在通贵人面前为我们美言几句啊。”芳萃说着,注意到澜乔脸上的隐隐不安,“难不成你说的那些话是匡她的啊?”
澜乔郁结道:“对,芳萃你说的没错,我今天说的一切都是匡她的,她纵然蠢笨也有想明白的那一天,估计到那时……”
菱香近前来,坐到澜乔的旁边,握住她的手道:“都这个时候,还关心我们啊,你自己该怎么办啊?你这额头上的伤一定不是为求差事磕的,你……我……你还是自己小心吧。”
芳萃诧异道:“菱香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澜乔不想芳萃一直追问下去,好在此刻除了她们三个便无旁人,她便解释道:“芳萃,刚刚我在瑞姑姑面前说的那些都是诈她的。我根本没有底气去内务府和她对峙,不过是看她心虚,所以唬她的。”
芳萃瞪圆了眼睛,诧异道:“你说什么?”说罢,她心里顿时有些后怕,“可知不是说什么画押,手指纹络么?那些也都是唬人的?”
澜乔用手指蹭了蹭发痒的鼻子,低头道:“这确是一个办法,可瑞姑姑镯子上的纹络是极难拓印的,且内务府也不会特意寻来显微镜,故到时结果怎样就未知了。”
菱香听的糊涂,问道:“什么镜?澜乔,你刚刚说的是什么镜?”
澜乔转身告知道:“是显微镜,就是放大镜,是西洋玩意,我少时玛法教我用过,就是通过个镜片看东西,然后看到的东西就可以放大几十倍。必得有这样的东西才能清楚分辨手指的纹络。”
菱香惊异地看着澜乔,似有一层屏障将她们隔开,道:“澜乔,你说的是什么啊,我听都没有听过。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几天之间你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啊?”
芳萃也感叹道:“是啊,澜乔你以前都是胆小怕事的,也都呆呆傻傻的,怎么一下子好像变了模样一样,而且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澜乔想:哪是自己变了,而是这样的澜乔才是真正的澜乔。想来自己在南堂生活的那几年,在那里有各式各样从西洋来的先进仪器,也有不同于这里的思考方式。因此,自己从小便与他人所想的不一样。进宫是为了赚钱,也为了躲避婚配,因她从来的理想都是孑然一身的活着,自由自在不受任何的束缚和捆绑。
可眼下,一个深渊连带着另一个深渊,令其在劫难逃。她只求上天能赐给她一个奇迹,就是能逃脱掉如今的种种为难,然后如心所盼,自在云游地生活。
澜乔感触道:“菱香,芳萃,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有些话我不能对你们说,那是主子的秘密,说了等同于把你们带入火坑。可有些话我要提醒你们,千万不要想着在这宫里出头,能平平安安熬到出宫是最好的。千万别像我……”
话已至此,芳萃和菱香只看着澜乔满身的伤痕便知已无需再问些什么了。只是芳萃只认同了澜乔一半的话,至于另一半,她着实无法做到,因在她的世界里,宁愿轰轰烈烈的活一场,也好过这样低三下四的活一辈子。
这个夜里,她们三个皆夜不能寐,辗转反侧。菱香是为澜乔担心,也为日后的自己担心;芳萃则是羡慕澜乔能出了辛者库,她畅想着她若能有一日出了这辛者库,必能谋个好前程。
次日,过了辰时,束梅陪同佟氏从长春宫回来,便带着澜乔朝咸福宫而去。束梅憋了一肚子的话,终到了咸福宫门口,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可休要瞒我,你大可告诉我,你究竟为何得罪了李氏?”
澜乔知束梅是个聪明人,便也不扯谎了,只言道:“束梅姐姐,有些事情知道不如不知道。”说罢,她凝视看向束梅。
束梅看着澜乔的眼睛,璀璨如星辰坠入溪水中,明眸闪耀。想来她若是没有脸上的麻子,必定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但她也知道,在这宫里,美的不如丑的。
束梅道:“我是伺候佟小主的,是要为佟小主防备的。”
澜乔坦然道:“我若说这事谁知道都会有性命之忧,哪怕佟小主,你还要知道么?”
束梅鎖眉惊问道:“难不成李氏她……”
澜乔道:“姐姐是个聪明人,这事情谁若知道谁便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纵然是你们宠冠六宫的佟小主,若是到皇上面前揭发,你能保证以后皇上见到她便不会想到那龌龊之事?你敢拿佟小主在这宫里的前程去赌一把么?所以这烫手的山芋,扔了不是,握在手里也不是。”
束梅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搓个不停,虚汗不断地从身体上冒出,一阵凉风吹过,她便不禁冷的哆嗦。直到进了咸福宫见了通贵人,这身虚汗也都没有消散。但束梅出了承乾宫,代表的便是佟氏,故此就算心里有十个百个惶恐不安,那也要以高姿态示作他人。
束梅双手交叠在腹前,头微微低着,对着坐在炕上,手捧着暖炉的通贵人柔声道:“通贵人吉祥,奴婢奉我们佟小主的命,将这奴婢特送给供通贵人使唤。贵人别看这奴婢长得略丑陋些,可却是个激灵有福气的。从前我们小主夜不能寐,便她来伺候过,我们小主睡的也香甜了。所以我们小主一知道通贵人您有孕,便忍痛割爱将人送来,望贵人主子也日日睡的安稳。”
澜乔双膝跪下道:“奴婢澜乔,见过贵人。”
通贵人轻轻挥手道:“免礼。”她亦知道这是佟氏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可自己出身卑微哪能和承乾宫的人硬碰硬,故而她求助地看向自己身旁的锦儿。锦儿是通贵人的陪嫁,是个比她有主意的,看过通贵人的眼神,便明白通贵人的心思,笑盈盈道:“真是有劳束梅姐姐了,还亲自跑来一趟。只是这奴婢既是佟小主的心头好,我们贵人怎好夺人所爱呢。不过这份心意我们是领了的,待来日我们贵人必亲带着腹中的皇嗣到承乾宫谢恩。”
澜乔瞄着通贵人和锦儿的神态,只觉得这后宫中谁都不是省油的灯,若是日后真在这咸福宫服侍,李氏暗里的加害不说,就是这锦儿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且自己这样被送来,人人都当自己是眼中钉,纵然这通贵人看着是好性子的,可旁人又有几个是好性子的。
不料束梅笑了笑,出言刁滑道:“这是锦儿姑娘的意思呢,还是贵人自己的意思呢这宫里素来都知道我们小主把贵人当做自己的嫡亲妹妹,如今这番着想,难不成是贵人仗着自己有孕,竟不把承乾宫的一位嫡亲姐姐当回事了?”
通贵人原本听了锦儿的那番推辞,顿时胸中的一口气顺畅了,可见束梅这样凌厉,固又胸口郁结道:“锦儿,她……不是这个意思。”
锦儿讥言道:“都说束梅姐姐是这宫里最伶俐的,今日真是令咱们咸福宫刮目相看。只是束梅姐姐误要扣那么大个罪名帽子到我们贵人头上,我们贵人胆小又怀有皇嗣,若是吓到了可不好。”
束梅不甘示弱道:“我自是知道贵人身怀皇嗣,故而才奉命将这奴婢送来,代佟小主表关怀。佟氏虽不是这皇嗣的生母,尚且这般爱护,将自己的心头好送来给贵人,贵人可不要仗着自己有孕便这样骄纵不领情啊。况且这事若是传出去,说我们小主是这宫中没脸没面的,送上门的都被咸福宫的人给拒绝了倒是小事,若是把贵人说成了仗着怀有皇嗣,骄纵不顾龙胎安慰的才是大事。难不成,让我们小主亲自去禀了皇上,让皇上来评评理?”
听了束梅这番话,锦儿受败,竟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通贵人见锦儿词穷,又怯于束梅说的那番话,便无奈道:“那便留下吧。”
束梅见此,露出得意一笑,行礼道:“那奴婢这就回去复命了。”临要走了,她又旁敲侧击地嘱托道,“你啊,可得好好伺候贵人,就如同在承乾宫伺候佟小主一般。我们小主虽未得名分,但吃穿用度都是用妃位,所以你可不要嫌这咸福宫比不上咱们承乾宫啊。必得体体面面地好好伺候着,不然小主若是寻不到你……”束梅瞥了一眼锦儿,“那你可就摊事了。”说罢,束梅看向通贵人,和颜悦色道:“那贵人,奴婢就告退了。”
通贵人淡淡一抹笑意,实则胸口堵的快要炸掉了。
锦儿憋着气,直等到束梅离开,才开口道:“那贵人,这……这丑宫女该如何安置。”
通贵人瞥了瞥一直低头站着的澜乔,烦闷道:“即是佟氏赐的,总不能让她去后院干那些粗使杂活。罢了罢了,到门口站着去吧,只要别在我面前晃悠便是。”
听其这番话,澜乔松了口气。想来站着总比干活强,若是干活总要被人寻了错处,受打受骂的少不了,不如站着,也难寻出错来。
锦儿见澜乔还在原地站着,便没好气的斥道:“还愣在这干什么,故意给贵人添堵啊,也不瞧瞧你的那副样子。赶紧滚出去,记住,没事不要到贵人面前晃悠!”
澜乔看向锦儿,低语道:“我知道,只是我这包袱……”
锦儿嫌弃地看了看,道:“后院有空房,你便住门口有口井的那间。”
“是,那贵人,奴婢退下了。”
正值戌时,储绣宫夜阑人静,李氏妖娆意态地坐在镜台前,抚弄发髻。
自澜乔进了咸福宫,李氏已经按捺了几日,只等水到渠成……
赵德海上前,手搭在李氏的发髻上,yin意地看着镜中的李氏,道:“小主真是美若天仙啊。”李氏搭手过去,见绿茵进来,她便问道:“今日皇上可翻牌子了?”
绿茵见李氏和赵德海二人如此的不避讳,心里作呕的翻江倒海,硬是堆起笑容回道:“回小主,皇上还和前几日一样未翻牌子。”
李氏松手抬眼看向赵德海,问道:“对了,那咸福宫可安排好了?”
赵德海一副恭顺笑态回道:“小主就放心吧,人,奴才都已经安排好了,就等着一石二鸟吧。”
李氏会心一笑,低声道:“去好好洗洗,别让我闻到你的汗臭子味。”
赵德海弯着身子退后,肋肩谄笑道:“嗻,奴才遵命!”
绿茵斜眼瞧着赵德海退去,心里暗骂道:真是成日里恶心人,真该让皇上知道你们的苟合之态,将你们千刀万剐!
她又旋即笑容满面道:“奴婢这就伺候小主就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