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习习,却驱散不了空气中澹荡的火yao味。尤其是博尔济吉特氏体内与生俱来的易燃易爆性情,似有丁点明火便能令其爆发。
澜乔抬眼看向那两方较劲的三寸之地,才知原来刚刚从自己面前经过的便是钮妃,是这六宫中唯一有位份的主位,又是协理六宫之人。可她却不知那后来的人是谁,竟如此的嚣张,这样不把手握权柄的人放在眼里。
面对博尔济吉特氏的出言无状,生性温婉的钮妃从容一笑道:“博尔济吉特妹妹既然是身体不适,就不要在外头闲逛了,看外头风寒,叫妹妹的病情加重了。”
这钮妃,名云若,是已故辅臣鄂必隆之女。她生得一副眉目清雅的模样,气质端庄雍容,只是身量纤瘦的她看起来十分的柔弱。
钮妃这般的温文尔雅,倒更显得博尔济吉特氏蛮横无理了。澜乔不禁瞥了眼博尔济吉特氏,长相倒是如她的性格般粗狂,不及昨日见的佟氏娇媚,想来她这副平平长相若不是仗着自己的母族也入不了这紫禁城的宫门。澜乔见博尔济吉特氏得意洋洋,又是个只管嘴痛快的人,想来不是个肯息事宁人的主,便不禁为自己身上的酸痛难忍,又不得不站在风口一动不动而叹了口气。
博尔济吉特氏见钮妃礼让,非但不见好就收,反而身子一挺,扬起傲脸,冷言道:“钮妃姐姐这便是诅咒我了,我这刚有些病缓,姐姐便说出这样的话,恐怕我明日又不能去您请安了。”
钮妃的贴身宫女霁月听不下去了,愤愤道:“我们主子不过是关心小主,怎就成了咒诅了!”
霁月不比她主子性子柔和,更带了几分凌厉,又是自幼陪伴在钮妃身边,对其忠心爱护,故而着实气不过,便回怼了博尔济吉特氏。
可博尔济吉特氏连钮妃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容得下一个奴婢对自己顶撞,便即刻脸色不悦朝着钮妃厉言道:“姐姐真是仗着自己得协理六宫之权了,连身边的狗奴才也这样猖狂,敢和主子这般说话了!!姐姐若是不教训一下这奴才,我今日定不肯罢休!”说完,她立眉瞪眼地瞥了瞥霁月。
霁月虽有失分寸,但确是为了自己抱不平,也说了自己想说的,况且又是自己视如姐妹的人,便自然不会依了博尔济吉特氏,于是笑言道:“霁月这话倒也没什么,不过是替我解释罢了,免得妹妹你误会了我的好意,把关心之言当成了诅咒之说。”
博尔济吉特氏是任性惯了的人,那便是自己胸中有气,不管自己是否在理也要先撒出来,便恼道:“姐姐这是有意护着了?”说罢,博尔济吉特氏两个大步上前,倏地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到霁月的脸上且打的是左边,那霁月便没有防备地撞到了钮妃的身上。
“你!”钮妃厌恶地看了一眼博尔济吉特氏,又扶住霁月,来不及做出其它反应,博尔济吉特氏便又说道:“姐姐纵容,可妹妹是断不能容这样的奴才放肆的!”
这般无理,还动手打人,纵然是再好性子的人也会心生怒意,而且霁月是钮妃的陪嫁,打了霁月也无疑是打了自己,于是,钮妃压抑不住怒火斥道:“博尔济吉特氏,你也太放肆了,竟敢动手打人!霁月她再有不是也是我宫里的人,怎由得你这般侮辱!倘若你在这后宫多年,竟连礼义廉耻都不知道,那本宫便请宫中的嬷嬷到你的翊坤宫好好教你几日,免得你这副样子惹得宫中的奴才们笑话!”
博尔济吉特氏被呛得语塞,脸胀的通红。
钮妃见博尔济吉特氏闭口不言,亦不想多做纠缠,便愤愤道:“妹妹便回宫反省去吧。”说罢,手扶在霁月的胳膊上,欲要离开。
博尔济吉特氏见状又不肯罢休地站在钮妃面前,挡住钮妃的去路,挂着张依旧胀的通红的脸怒言道:“放肆又能怎样?你能把我怎样?你不要以为皇上让你协理六宫,你就可以爬到我的头上。且不说当今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是我的至亲,就是你,钮祜禄氏,即便我没有这样的靠山,你在这宫中又算得了什么。你不过是罪臣之女,你父鄂必隆当年勾结鳌拜,结党营私,若不是皇上宽容,你们钮祜禄全族都当满门抄斩,还轮得到你在这说我放肆!我可告诉你,你作得了别人的主,可做不了我的主,否则我就到太后那告你去,告你仗着协理六宫,羞辱博尔济吉特氏,太后也是博尔济吉特氏,看她能否饶得了你!!”她又一冷笑,“而且,你可知我们博尔济吉特氏向来都是要做这皇后之位的,小心哪一天风水轮流转,便是我说你放肆了!”
钮妃被这番话攻击的胸口郁结,一时间哑口无言。
博尔济吉特氏的这番话不禁令钮妃胸口郁结,更是令站在门内的玄烨气的手握紧拳头,脸气的铁青。玄烨紧闭下双眼,提醒自己断不可此时出去,因若是此时出去,事后闹到太后那里,钮妃的境遇会更加的糟糕。况且若那立后风声一出来,这等跋扈之人也自知该收敛。只是这后宫断不能让这样不知礼数,嚣张放肆的人获得位份,不然这后宫真成了她博尔济吉特氏的了。
博尔济吉特氏见钮妃气的说不出话的样子,便越发得意,只怕一股风吹来她便能飘到天上去。就在她神气十足之时,宫女乌云从后面匆匆赶来了过来。博尔济吉特瞥到,故作大声问道:“给太皇太后送的蒙古点心可送到了?”
她说此话意在在钮妃面前显示自己与太皇太后的亲密,可面对博尔济吉特氏的问话,乌云却心神慌乱,不知如何开口,一脸的窘相。见状,博尔济吉特氏便问道:“怎么不回话?”
乌云瞥了瞥钮妃,而后一副不愿为人所知的样子,神秘兮兮地凑到博尔济吉特氏跟前回话。不想,博尔济吉特氏听后大惊失色,更是面若死灰,为了加以确认又避讳的小声问道:“当真是从慈宁宫传出来的?”
乌云支支吾吾回道:“是,是从苏姑姑口中听到的。”
再次确认这令人心惊肉跳的事实,博尔济吉特氏即刻双腿发软,站立不住,幸得一旁的宫人扶住。
钮妃正觉得莫名其妙,博尔济吉特氏却已挥手叫人扶起回宫。
这一切变幻的太过突兀,以至于连对世事都冷漠待之的澜乔都在心里捉摸:到底那宫人说了什么,竟能令那跋扈无忌的博尔济吉特氏如此的青黄无主。
钮妃不解问向半张脸被打的通红的霁月:“她究竟听到了什么,居然受打击成这副样子?”
霁月一股气得到疏解,笑着回答道:“奴婢也不知道,但看到博尔济吉特氏那副样子还真是解气。娘娘该将今天的事情告诉皇上去,否则娘娘今日的屈辱岂不白受了。”
钮妃边走边道:“罢了,皇上近日为国事烦忧,今日更是两餐未尽,还是不要让皇上烦忧了。”
“可是娘娘……”
钮妃停住脚步截断霁月的话,怆然动容道:“博尔济吉特氏说的也没错,我确是罪臣之女。可皇上知我是罪臣之女,还这般待我,我便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说来,这点羞辱算什么,若能换得皇上的宽心,受再多的屈辱也是值得的。”说完,钮妃柔弱的身影离开坤宁宫的门口。
钮妃这不经意的一番话令玄烨听得肺腑伤情。他便想到钮妃初入宫的时候,因为鳌拜的缘故不得不给她妃位,更是对她抵触万分。可是仅仅是一次的接触,玄烨便知钮妃并非是他所想的那般。事实上钮妃懂汉文,知情理,懂隐忍,更从来别无所求。即便是鳌拜一党败落,鄂必隆被发落的时候,她也从未做出让自己为难的举动,只是默默在无人处潸然泪下。
玄烨是信任她的,也愿意给她皇后之位,唯一的亏欠便是虽知钮妃自己的一往情深,自己却不能以同样的炽热之情给予回应。
而澜乔面对刚刚两个后宫嫔妃的萧墙之争,并不觉得惊奇,原因是她从小耳濡目染,早就司空见惯了。澜乔虽是嫡出的女儿,但他阿玛的那些妾侍们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当初若不是六姨娘挑唆她的阿玛非要给她按汉人的风俗裹脚,她也不会离家出走。只是自己虽是因祸得福,住进了南堂,可却连累自己的额娘失势,再无阿玛的宠爱。
一想到自己的额娘,澜乔便悲伤欲泣。悲的是自己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伤的是额娘自此恐怕万念俱灰。
澜乔满载着怅然悲惋的神情迈进了辛者库的门,原以为那叶公公会如昨日般替自己说明缘由,不想刚迈入辛者库的门槛便感受到了里面积聚已久的愁云惨淡万里凝了。她这时才想起,自己是先离开的坤宁宫,纵然那叶公公前来说明缘由恐怕也要在自己之后;而此刻那瑞姑姑看起来已窝火憋气,藏怒宿怨,且自己素来不招那瑞姑姑待见,便心想今日十有八九会难逃挨打受骂了。
澜乔眼看着瑞姑姑手握着鞭子擦掌磨拳般看着自己,而其他的大多宫女皆冷眼旁观,甚至于幸灾乐祸,自己则拎着木桶拖沓走向瑞姑姑,怯声道:“姑……姑,我今日……”
瑞姑姑可不想从她口中听到可以避开掉责罚的借口,便不等澜乔话讲完,只一鞭子重重地抽了过去,直打在澜乔的胳膊上,顿时澜乔手中的木桶脱落,她整个人也被打倒在带走有污泥的水泽中。
那一鞭子瑞姑姑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故而此刻稍喘了喘粗气,而后又怒骂道:“你个下贱胚子,从前看你是个本分的,不想刚攀了高枝便这样不安分起来。这宫里自然是有许多不安分的,可你也不照镜子看看你的那副丑样子,简直是痴心妄想!!”
澜乔在这短短的半日算是体会到了肠子在肚腹里来来回回数次转弯的痛楚了。只瞧她手按在被抽打的胳膊处,忍受着旁人的嗤笑和冷眼旁观,咬着牙忍着眼泪没有哭出来。她知道瑞姑姑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教训一下自己这个从未挨过打,也从未在她身上花银子的人,所以不论自己辩解什么,瑞姑姑都不会听进去,便只默然不语忍受着。
芳萃和菱香自然不是冷眼旁观的人,可纵然她们是热心肠的,也不敢出来伸手搭救。且不说她们二人皆无救人之力,即便逞血气之勇上前,非但不会让那瑞姑姑有一丝的心软,反倒会令其更加的火冒三丈,结果便是三个人都会受皮肉之苦。
至于澜乔脖子上的血痕,瑞姑姑早就看在眼里,可她是不会过问的,俗话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在这宫里头,宫女身上的伤有很多是主子干的,自己也是奴婢谁敢过问主子的事情啊。
瑞姑姑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走上前,一手握鞭,一手掐腰,毫无怜悯之态,恶言道:“我说澜乔,你昨日便晚回来两个时辰,今日又是,难不成你借着送牛乳的由头去见龙颜了?”说着,她一顿狂笑,而后又言道,“我今儿可告诉你,连带着你那两个好姐妹,还有一干成天白日做梦的小贱蹄子们;都好好给我安分干活,别成天偷偷摸摸地想着让那些没根的阉人给你们稍带胭脂水粉,便是这般我就知道你们的痴心妄想。今天就连澜乔你这副尊荣都敢有非分之想,我定要好好给你点颜色看看,也好给你们这帮小贱人敲响敲响警钟。”说罢,瑞姑姑眼神歹毒地再次抡起鞭子,朝澜乔的身上抽打过去。
只见澜乔每被抽打一下,身子便瑟缩地侧躺过去一次,来来回回,四五下的鞭子皆重重打在了澜乔的身上,澜乔愣是一声不吱。
一旁的宫女见昨日替澜乔说明缘由的曹方公公前来,便唤道:“姑姑……姑姑……曹公公来啦!”可瑞姑姑见澜乔无一声□□,便脑袋如冲了血一般,眼睛通红地抽打澜乔,以至于直到曹方站到她的面前,她都未曾发觉。
曹方着实瞧不下去,便锁着眉,颐指气使般地开口道:“我说瑞姑姑,你这么个打人法,不是把人往死里打么?”
瑞姑姑这才恍然知道曹方来了,她便立马脸色怯怯地住了手,慌忙露出尴尬之态,表情极其不自然地热络道:“曹……曹公公,您怎么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