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西梢间暖阁,李氏虽未得皇上翻牌子,却柔媚艳冶地坐在雕有缠枝莲纹的黄花梨木镜台前,一点也瞧不出深宫寂寞的样子。
李氏虽为汉军旗,但却是总官兵刚阿泰之女,其母更是taizunuer哈赤的孙女,故在这后宫中家世颇高。
“这内务府春季的净身检查不是都已经结束了么,怎的这赵德海还未回来么?”李氏手扶着头上的珠玉海棠步摇,左右细打量着自己的娇艳面容,心绪悠悠道。
每年的春秋两季,宫里头的太监都要进行净身检查,怕的是有净身没有净干净的,故此太监们也有二次净身,三次净身的。
绿茵正跪在李氏的寝床上为李氏整理床铺,以备李氏就寝。听见赵德海的名字,绿茵脸便沉下,旋即又堆积笑容从寝床上下来,站到李氏身旁,应道:“回小主,奴婢一天没见到他人,必是在宫外有事耽搁了……”她又探向李氏的脸色,道,“小主不是不知,赵德海出身市井……”无赖。
绿茵上前,伸手为李氏稍稍打理发髻,笑声谗言道:“又素日里好和入宫前结识的那几个粗人赌上几把。”
这般听来,李氏刹那间脸阴沉下来,恼怒地拿下步摇,扔到梳妆台上。
绿茵见状,虽一时得逞,但不免倒吸一口凉气。自赵德海入宫,她便没有一日安生过。她晓得只要赵德海活着一日,她和储绣宫的一众便人头难保。只是自己虽是李氏的陪嫁,可如今赵德海才是李氏身边的红人,若是太刻意挑拨他与李氏的关系,李氏不但不会听得进去,还有可能发落了自己。
绿茵正思衬着,赵德海脚步匆匆赶了回来,李氏瞥眼见其神情慌张,鼻尖冒汗,便冷言道:“难不成是在宫外赌输了银子,被人追了几条街,才成了这副样子?”道完,李氏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心里啐他狗改不了吃屎。
赵德海戒备地看了一眼绿茵,绿茵只是鄙夷地瞧向别处,甚不愿看到他那副嘴脸。
赵德海此时并无心思与绿茵颉颃较量,而是惶恐道:“小主,大事不好……奴才……奴才被人撞破了!”
李氏立时惊恐道:“什么?”说罢,她安耐不住转过身去,看向赵德海。只瞧她脸吓得惨白,甚至于看不到任何的血色,恐慌之余又瑟缩问道,“是……是被谁撞破的?皇上……皇上他可是知道了?”
绿茵听后也着实吓得胆颤心惊,匆忙走到门口见门外是否有人,见无人便又走了回来,点了点头,示意李氏无人可听得见他们说话。
赵德海回道:“是一辛者库宫女撞破的,皇上?皇上应该不知道。”
听到赵德海这样讲,李氏呼出一口迂缓之气,却也不敢思虑涣散下来,一个念头闪过,便起身厉声怪责道:“为何你会被撞破?难不成你见那宫女有几分姿色,便做了歹事?”
赵德海慌忙跪下,辩解道:“奴才心里只有小主,怎么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李氏怒意一点未消,喝道:“那又是如何被撞破的?”
赵德海颤声道:“是奴才,是奴才内急……”他惶恐抬脸看向李氏,见其怒火中烧,便哭丧着脸道,“奴才细打量着周遭无人才……谁知竟从后面跑出一宫女瞧见了。奴才本想就此解决了她,那渔网线都已经从袖中掏出,不料就在这时那不远处来了四五个宫女,故此……故此才……”说完,他颤悠地低下了头。
李氏急问道:“可查到那宫女是谁?灭口了没有?”
赵德海忐忑回道:“奴才只知她是辛者库的宫女,但因辛者库人多,奴才若突兀地闯进去太过显眼,所以奴才只得在辛者库门口候着,想找个机会做了她。可不想,那宫女进去便没有出来过,奴才又恐小主不明奴才下落,便赶着回来禀报此事。”
李氏顿时瘫坐在镜台前的黄花梨木椅上,神情极度恍惚,好像已知死期将近般。
绿茵赶紧上前扶住李氏的背脊,安慰道:“小主不必太过忧心,只要杀了那宫女便是了,一个辛者库宫女,您杀了她还不跟踩死一只蚂蚁简单。只是未免引人注目,只得让赵德海一直候在那辛者库门口,只等那宫女一出来,便立即出手,想来事情便不会暴露的。”
李氏愁容黯淡道:“就算杀了她,难保她死之前不会对旁人说起。”说完,她狠狠地看向赵德海,“即穿着这身太监服,怎可如男人般在外头解手,你自己愚蠢不要命也就罢了,还要连累了我!”
赵德海怯怯地低下头,道:“小主息怒,小主饶命,都是奴才的错,奴才再也不敢了!”
绿茵虽恨不得赵德海即刻死去,但她知道保李氏便是保整个储绣宫,又劝道:“小主多虑了,她一个宫女遇到这样的事情怎敢回去就和人讲。再者这宫里的管事姑姑都在宫中多年,皆深知宫中生存之道,即便听闻有人拿这事嚼舌头,不但不会上报反而会为了自保而叫人缄默其口。所以如今只需杀了那宫女,便可无忧。”
李氏听了这话,双眼冒着微光,脆弱地面向绿茵,道:“当真如此么?”
芳萃笑着安慰道:“小主放心便是。”
李氏听进了绿茵的劝解,忙呵斥道:“赵德海你还不赶紧去辛者库门口候着!记住,眼都不要眨地盯着那辛者库,一逮到机会便给我弄死她!”
“是,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办!”说完,赵德海踉跄离开,慌张地还一头撞到了门框上。
李氏见状,为了隐忍怒意她紧闭双眼,可心里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绿茵见赵德海已离开,便一边按摩着李氏的肩膀,一边目光阴鸷谗言道:“小主,这深宫里固然容易让人寂寞,可还是命重要。那赵德海若是慎行之人,便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可这事情,有一便会有二,终究是让小主您行走在刀刃上,未免隐患,小主还是要早做打算。”
李氏起身,在绿茵的搀扶下靠坐在炕上,喝了口茶压了压惊。
绿茵见其不做声,又试探道:“小主可需奴婢且先准备着?”
李氏虽不久前刚吓个半死,却是个风流成性的人。她摊开白皙细嫩的手竖在面前,悠然道:“不是还有宫外那个真太监么。我刚刚是一时急的乱了阵脚,现在想来就算有人将事情告发到皇上那去,只需赵德海出了宫,换他那同胞弟弟来不就成了。至于现在,赵德海对我还有用,待我有了身孕再说吧。至于那个宫女,杀还是要杀的,总要做到万无一失才好,我可不想让她在这宫中多活一日。”
绿茵脸皮紧绷,道:“奴婢明白。”
“对了,钮妃不是见我这几日没去请安,信我得了咳疾,还特意叫人送来川贝银耳雪梨羹么,端来给我,这会子倒是想喝了。”
“奴婢这就端来。”
绿茵到了外头,一口大气喘了出来。她心里暗骂道:这般离不了男人,必是投错了胎,应当出身烟花之地才对,怎就让你成了李府的嫡出大小姐?再这样下去,整个李府都要跟着你陪葬!
巳时的宫后苑(注:雍正后改名为御花园)内,带有雪水的松柏苍翠而欲滴,山石卓荦峥嵘。
澜乔半蹲着,面色愁闷地擦拭着红漆阑干,忽而脑子便闪现昨日那太监站着解手的场景,着实令其烦闷,恐惧。
菱香以为澜乔还在因为送牛乳之事而愧疚于芳萃,便道:“澜乔,听闻今日午膳有锅子吃,你不是很爱吃么,快点干吧,完了咱们早些回去好吃锅子去。”说完,她又看向在澜乔身后擦拭阑干的芳萃,见其依旧是一脸的不悦与埋怨,心里责怪她这般没完没了。
正如澜乔所忧,芳萃得知送牛乳的差事没了,便恼恨地暴跳如雷,甚至于动手对澜乔推搡了起来。若不是众人拦着,菱香又搬出瑞姑姑来,芳萃只怕会更甚。而澜乔因为内疚,故而面对芳萃的动辄打骂,只默默忍受,并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受着,心里没有半句怨言。
澜乔恍惚回道:“是么?那是好事啊。”
菱香见其仍旧神思游离在外,心生怜悯,又劝道:“澜乔你就别自责了,昨晚我夜里醒来见你还辗转反侧。不就是个差事么,若换做是旁人定是她们别有用心,可换做是你,打死我也不信你是故意讨要这差事的!”最后一句,她故意说的大声些,好让芳萃听到。
芳萃听闻澜乔因为此事夜不能寐,又想到自己昨日骂声不断,甚至还对澜乔动了手,而澜乔却是默默忍受,一句嘴没还,便心落不忍。
澜乔却一副释然的样子,道:“我哪有,是昨夜没有睡好罢了。咱们快些干吧,晚了回去锅子便叫那些馋嘴猫吃光了。”
芳萃在一旁咳了咳,蛮声道:“既然得了那差事,平日里也涂些胭脂水粉,哪日那佟氏心情不好看了你的样子,啐你两句也够你受的了。”
澜乔见芳萃这般为自己着想,转身感激道:“芳萃……你可是原谅我了?”
芳萃难掩尴尬道:“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都是姐妹,来日若是攀了高枝可不要忘了我们啊。”
澜乔哪有那心思,脸色暗沉道:“还攀高枝呢,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菱香笑着凑过来:“澜乔,你就不要太过担心了,自打你昨天回来便这般忧心忡忡,可即便这样也无济于事啊。再者说,它承乾宫就算是龙潭虎穴,你也未必你小命不保,还是放宽心吧。”
芳萃见状更是心生悔意,想来自己将那承乾宫当做翘板,可澜乔却将那承乾宫当成灾难之所,自己也实在不该那般对待她。
过了午时,天气渐暖,少了寒风催逼澜乔心中的愁闷也因此消散些。
可自澜乔拎着牛乳出了辛者库,那赵德海便一路尾随,只是怕牛乳撒地留下蛛丝马迹,便等到澜乔从承乾宫出来再着机会动手。现时看到澜乔从承乾宫里出来,便走近过去,准备伺机而动。
坤宁宫与承乾宫相邻,澜乔走到坤宁宫门口,望向坤宁门,想向昨日的叶公公道一声感谢,便推门而入。
赵德海知坤宁宫并无人看守,想来这便是天赐良机,便跟了进去。
澜乔听到门声,还以为是叶公公回来了,便毫无防备地回过头去,不想却是昨日见到的那位假太监,他便立时感到头皮发麻,危险即将临到。
她眼见赵德海从袖中取出白色的渔网线,心惊之余扔掉木桶拔腿便往里面跑。不想自己太过慌张,没跑两步便摔倒在地。地砖上泥土的味道使得澜乔顾不上疼痛,便即刻双膝跪起,双手托地想要站起来,不想赵德海一脚踩到她的背上,令她立时趴地不起。
澜乔顿时浑身战栗不已,连带着呼吸困难,气也跟着上不来。恐惧之余,她用力着想要挺起后背,连带着也欲要撑起双臂,好挣脱开赵德海的踩踏。可并没有什么作用,赵德海的脚依旧牢牢地踩在她的背上,令其不得起身。
这时赵德海甩出袖中的渔网线,另一只牵过垂下的那头,双手抻了抻渔网线的韧性,眼神阴鸷狠绝,随之身子伏下,接下来便是将渔网线套向澜乔的脖子,咬牙切齿般地要索其性命。
这渔网线虽然细,却结实无比,赵德海曾经用这根线要去过人的性命。现下澜乔深受其害,疼痛与窒息感好像催命符,令其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以作垂死的挣扎,但赵德海的脚死死地踩向澜乔的脖子,令其挣扎无果。
而就在澜乔心灰意冷之时,忽有一人吼道:“大胆奴才,竟然敢在这宫中行凶,还不快住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