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在会客室等了一会儿,乔磊很快就被两个警察按着肩推了出来,手上还拷着一副银光闪闪的手铐。
乔磊的生母为了小儿子的前程,已经在乔磊被逮捕的当天就供认不讳,除了自己经手的几条毒线,她甚至还提供了和乔磊的电话录音,未经剪辑的二十分钟,给乔磊加上了最后一道、也是最牢固的一道的枷锁。
仅仅被拘留了一天,乔磊就已经变得格外憔悴,他眼下乌青,像是卧着两个茶叶蛋一般,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气势也不复存在,像是疲惫到了极点,连伸爪伤人的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有人证也有物证,他一定是被审讯了一整晚,直到现在也没好好休息。
宋淮知道,也许乔振生还会惦念着自己的这个儿子,施与最后一根稻草,但在有生之年,乔磊都不会再有可能和他们抗衡、也不会再回到他们眼前了。
为了防止嫌疑犯伤人,两个警察守在一边,嫌疑犯和宋淮隔着一道防弹玻璃,只能通过一部电话来通信。
宋淮定定地坐了半晌,将话筒贴近耳边,道:“找我还有事?”
乔磊沉默片刻,“他不来?”
宋淮反问:“他会不会来,你心里不清楚吗?”
“正是因为心里清楚,我才知道他会来。”
乔磊道,“他不是那种连告别都吝啬施舍的人。”
“他确实不是。可你们不是在两年前就已经告别过了吗?”
乔磊顿时一滞。
“他给过你机会,甚至决定要放下这段往事,唯一的愿望就是远离你,远离那段他恨不得抹掉的过去。”
宋淮轻声道,“是你没有好好珍惜。”
“可能你父亲没有教过你,做坏人……”
他说,“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乔磊嗤笑一声,“世上不止我一个坏人,再说我这样的就叫坏了吗?那乔振生呢,像他那样的垃圾应该在牢里终身监禁吧?”
“可是你们做不到。”
“他哪怕是杀人放火,你们也判不了他终身监禁,无期会变成二十年,变成十年,最后变成五年,中间可操作的环节太多了。”
乔磊偏了偏头,即使如此憔悴,他还是露出了一个像是胜利者般的微笑,“所谓的坏人,只是可以被制裁的坏人?你们的定义——太狭隘了。”
“法律不会放过施暴者,只是早晚的问题。”
宋淮没有受他的激将法,无论乔振生结果如何,他儿子是已经折在狱里了,这一点不会有改变,也不必和他争辩是非。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的话我要挂了。”
“着什么急?老熟人碰面,不再多聊两句吗?”
乔磊懒散地靠在身后的靠椅上,目光透过玻璃、斜斜地落在了一旁的郑警官身上,“十分钟说话哪儿够?能再宽限一会儿的吧?”
“如果你说的都是废话,那一秒都太多。”
宋淮说。
“怎么能是废话?”乔磊抠了抠指甲,抬起眼睑,“昨天下午,你是故意赴约的?你早就知道一切了,所以故意给我下套?”
“我说过的吧?她有个儿子,未来想考警校。”
“你母亲清楚自己吸.毒多年,就算去戒.毒也是没用的,这玩意一旦沾上,戒了也有复吸的可能。不仅如此,一旦她被抓,这将成为她儿子未来履历上的污点,哪怕他真的能当上警察,说不定也会因为有个吸毒的老妈被同事排挤,事业毫无前途……”
“我只是找到她,告诉她我的舅舅是教育局的局长,然后她就招了。”
宋淮静静地看着他,“除了这个,其他什么都没说。”
乔磊沉寂了半晌。
似乎是昨天因为受过打击的原因,他显得格外安静,也不暴躁了,好像就这样平和地接受了现实。
“正常。”
他冷漠地说,“那个女人……又胆小又自私,还愚蠢,随便吓一吓就什么都招了。”
宋淮也不点破他,“是吗?”
“那个死老头子那边呢?我的那半个亲生哥哥。”
乔磊握着听筒,声音低沉,“你是怎么知道的?”
“乔振羽快大学毕业了,马上就可以进入公司实习。乔振生也没想瞒着,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也许是预感到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宋淮意外地好说话,都如实相告了,“整个香港不知道他有私生子的,可能只有你吧。”
乔磊不禁握紧了拳头,“他……为什么瞒着我?”
“这谁能知道呢。”也许是乔振生对这个孩子还有最后一丝期望,也许是他还有那么一点做父亲的仁慈,不想让乔磊面临这么残酷的现实,又或者……
谁会特意告诉一只家养的小猫,自家未来遗产的分割呢?
“是我技不如人,算了,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乔磊道,“我想和孟习打个电话。”
宋淮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可能。”
“那好吧。”乔磊也没暴躁,退而求其次地说,“那你给他打个电话,外放,我听听他的声音就行。”
宋淮定定地看着他。
“我保证不说话。”
乔磊一手按着话筒,另一只手缓缓举起,“我发誓,如果我出一声,那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
“……你本来就不会再见到他。”
话虽如此,宋淮还是拿出了手机。
因为和郑警官认识的关系,他进来时没有搜掉身上的东西,眼下四周全是警察和监控,乔磊也做不出什么极端的事情,这么一点小要求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宋淮拨出电话,没过三秒就接通了,他开了外放,将话筒放在旁边,耳边很快传出孟习带着笑意的声音。
“这么快就回来啦?”
宋淮紧皱的眉松了松,他看了一眼乔磊,轻声道,“没,还在所里,有些手续要办。”
“那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了?想我了?”
郑警官本来双手环在胸前,紧盯着窗口后的乔磊,严阵以待,听到这句宛若在和情人撒娇的喃语时忽地一愣。
周围人都在看着,宋淮只简短地嗯了一声。
孟习早就习惯了他闷葫芦的性格,自己打开话匣子聊了起来,“你早点办完早点回去补觉吧,昨天累了一天,晚上也没好好睡,等你睡好了,我们晚上一起去吃饭?我妈和班主任打了电话,接下来一星期我都得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了。”
他想的是宋淮如果去学校的话,两人到时候起码一两个星期见不到,而且昨天刚吵过架,那今天还是趁热把未来七天的面都见完了吧。
宋淮顿了顿,“晚上……不知道有没有空。”
“没事,没空也不要紧。”孟习知道他挺累的,也不强求,懂事地道,“那你回头要睡觉或者睡醒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去看看你,顺便给你买点零食,看完就走了。”
宋淮又嗯了一声,两人又随意聊了两句,顾忌着郑叔叔还在场,又和宋之深是多年的好友……没说几句,他就找借口挂断了。
“可以了吧?”
他问。
乔磊怔怔地看着宋淮,电话挂断了他还是把听筒紧紧地贴在耳边,“……可以了。”
“那我就挂了。”
宋淮正要松手,忽然听筒里传来一道低语。
“你以为他的喜欢能维持多久呢?”
乔磊如是道。
“曾经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下雨天他一定要和我走,为我撑伞,自己的头发被雨打得湿透也全然不顾。打篮球时如果有球员犯规撞人,他宁愿骨折也不愿意让对方碰到我一丝一毫。”
乔磊缓缓地说,“我和他一同吃一同睡,抵足而眠交枕而卧,我们曾经比恋人还要亲密,可他不还是转头喜欢上了你?”
“你以为,”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地说,“你以为他对你的喜欢,能维持多久?”
“你们再亲密,他不也没喜欢过你么?”
宋淮缓慢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乔磊,“别忘了……”
“我是他的初恋。”
咔哒。
宋淮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