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习被推到跑道上时,还是一脸懵逼的。
体委听说他们俩要参加，一开始高兴上天,觉得这30分稳稳到手了。等到扭头看见孟习的脸色,他才忽然惊觉不对：
这位可是每次体测都跑倒数的大爷,做操都懒得抬胳膊的主儿,让他去跑三千米真的不会跑着跑着嫌弃太累了于是罢赛吗？？？
体委忧心忡忡,但是也不能明着否定孟习的能力,于是他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希望学神上场的意愿。
毕竟那张脸摆在那儿,只要他一露场,那整个观众台女生的欢呼都是他的。其他人一听这声音，气势就落半截了,再加上学神战无不胜的名号,那第一不是妥妥的事情吗？
他算盘打得啪啪响,然而还没等说出口呢,宋淮扫了他一眼,立马就怂了。
想把学神拉下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啊。
于是孟习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就被推上了替补的光辉位置。
吃过午饭,室外体育馆场地被全部清空，学生们只允许站在草地和站台上围观,乌压压的一片黑脑袋和深蓝色的校服,看起来极为壮观。
裁判还在检查信号枪,播音员的声音见缝插针、响彻操场，“你的汗水淌过跑道，你的脉搏在有力跳动,你的热血浇灌花环，你的努力成就精彩！高二四班孟习，快跑，我们在为你加油！”
孟习：“……”
这谁写的破词，什么脉搏在有力跳动，不跳就完蛋了好吗？？
他扫视周身一圈，为了给他加油，四班人来了不少，全扎堆在跑道里侧的草皮上。里面有体委、有语文课代表、有苏文静、也有王成，他们个个神色紧张，一看孟习转过脸来，立刻握紧双拳给他呐喊助威：
“孟哥加油啊！！”
“冲冲冲！一定能拿第一！！”
“……”
拿什么第一，混个参赛分15分不就够了吗？他都多久没跑过步了，真跑完三那千米还不得累死？
孟习冷漠地无视了他们，又转了一圈，只在远处看到几个小红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两百多米的距离就跟散光加成似的，勉强看得出男女，别的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人呢？说好来给他做护卫小红帽的呢？
怎么连陈晋都来看笑话了，小红帽的影子都没见着？
他站在靠内圈的位置，运动会人又多，他找了好一会儿，实在是没耐心了，喊了一声，“体委！”
体委啊了一声：“啥？”
“嘀——”
俩人话还没说完，一道利索的哨子声插了进来，裁判挥了挥手，催促他做好起跑动作，又提示各就位准备。
不到两秒，‘砰——’地一声，信号枪对天打响，发出一道震天动地的响声。跑道上的人宛若离弦之箭一般，唰唰唰地就擦身跑了出去。
孟习脚底板抬都没抬一下，跟钉在那儿了一样，扭头不满地喊：“宋淮他人呢？？”
裁判：“……”
观众：“……”
“……”
甭说别人了，就连四班自己人也是一呆，体委都傻眼了。还是语文课代表机灵，健步冲到跑道边缘：“学神马上就来了！他去拿工作牌！”
为了防止有人恶意顶替志愿者身份，学校特地给这批志愿者搞了个工作人员牌，得有帽子和工作牌才能一同放进来。
本来主任已经给他办好了，没想到中间有个志愿者失误，没把牌传到宋淮手里，这才导致耽误了好一会儿，暂时没能赶得过来。
孟习哦了一声，给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在裁判和观众一言难尽的目光中慢悠悠地起跑了。
又不是赛跑，冲那么快干什么？这可是7.5个圈啊，又不是100米冲刺，当然是耐力取胜。再说三千米也没规定多长时间内跑完，等会儿提口气、没跑倒数第一就成，至于前三那种玩命的跑法，还是算了算了。
孟习心里跟明镜一样清楚呢，慢慢磨不行么，非得跟自己过不去？那是得多大仇啊。
四班人都傻了。
什么情况啊这是，孟哥你知道自己是在跑三千米吗？我们能理解你是要保存体力，可你保存得太严实了吧！人家6班的选手都快跑半圈了啊！
体委真是要把肠子给悔青了。
别人班的学生为了鼓励、也为了跟踪自家选手的体力、健康问题，都会接力地抄近道跟跑，手上随时拿着水和毛巾，做个勤勤恳恳的后备军。
反观四班的孟习选手，知道的说孟习长跑划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饭后散心，那腿和手摆动的频率简直是肉眼可以捕捉，体测老大爷果然是名副其实。
他本来兜里揣着块毛巾，要跟着孟习跑完全程给他加油的，这下是跟不下去了
回头围观群众问起来，哎你在跟谁啊？哪个是你们班的？
他都不好意思说：喏，就那个瘦瘦高高、跑最后一个的。
别说体委没面子，四班别的人也没脸啊。
操场上视野不好，除了自家班上的，基本都去看台了。四班来了半个班的人，阵势浩浩荡荡的，一开始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结果一转头就变成了别人的笑料。
“这就是你们的救星啊？”陈晋在旁边笑得直打跌，眼泪都笑出来了，“就那个速度还参加三千米，体委你逗我呢，这真的不是在混保底吗？说实在的，你还不如把我的名字报上去呢，我觉得我跑得比他快多了……”
因为座位之争，他和宋淮孟习简直是立下了不共戴天之仇，逮着个机会就要冷嘲热讽两句。
陈晋就是这样，他的集体荣誉感甚至比宋淮还薄弱。宋淮是根本不在意，陈晋则是没把他们当成是一个集体，认为自己是文曲星下凡济世历劫来的。
王成他们心里反感，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
反驳啥呢，孟习确实在划水啊，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想维护自家人都找不到落脚点。
“我说你们啊，这眼光真是一个不如一个。”陈晋看他们不说话，更起劲了，简直要飞到他们头顶上舞，“宋淮吧书呆子一个，不上场，上场的吧又是个老大爷……”
他话还没说完呢，语文课代表小姑娘抬手叫了一声，只见宋淮从远处跑了过来。
他戴着一顶深红色的小红帽，色系看着不协调，可戴在他身上就莫名有一股深深的吸引力。
他快步跑了过来，头发被风吹起，边跑边问：“孟习呢？”
话音刚落，他一瞥头就看见孟习从身后的跑道慢慢悠悠地跑了过来。
陈晋咳嗽两声，双手插着袋迎了过去，笑着说：“宋淮，我看你这志愿者——”
宋淮扭头就走。
陈晋：“？？”
孟习跑了快一圈，正慢悠悠地调整呼吸，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人群里冒出个小红帽来，顿时眼前都亮了。
宋淮把牌子挂上，追着他在内圈跑，一边跑一边问：“第几圈了？还撑得住吗？接下来的我陪你跑。”
孟习心里本来是高兴的，他一开口顿时：“……”
此时，超过6班成功拿下第一名的3班选手信心满满地快步从他身边跑过。
孟习立刻唰唰唰地往前快跑几步，把人甩在了屁股后面，才厚着脸皮说：“还好，刚跑完第一圈，追得上的。”
宋淮：“……？”
所以现在是第一圈刚结束吗？
“刚才找不到你人，就正好休息了一会儿。”
孟习加快了步伐，朝他摆了摆手，笑着说，“去终点等我吧，你在这儿……我容易分心。”
·
一般不经常锻炼的人群，跑完三千米大概要25分钟及以上。稍加锻炼、有一定长跑基础的人可以缩短至20分钟，像这种冲刺型的比赛，体能强素质高的选手，快的可能只需要15分钟左右。
15分钟是一个听起来短、但是在跑道上又极其漫长的数字。
7.5圈的里程消磨得不仅是人的体力，还有耐力和信心。
大约跑到一千五百米左右，有基础和没基础的差距就会比较明显了。第一名和第二名齐头并进，起初和最后一名只差半圈的距离、随后拉长到一圈，一圈半，最恐怖的直接拉到两圈。
看着差距大，其实是选手已经选择放弃了。
放弃的不光是选手，有些跟跑的体委或者是选手朋友也吃不消，跑到一半歇下来缓口气，换人再去跟下一圈。
“这是第几圈啊？”四班的语文课代表田小娟站在操场草皮中央，四周全是人，眼睛都要看花了，“学神还在跟吗？”
体委刚跟完回来，擦了擦脸上的汗，说：“第五圈，宋淮还在跟。”
“？？？”
还在场的四班人集体震惊了。
王龙忍不住问：“学神还在跟？他体力这么好？除了第一圈……这几乎都跟下来了吧？”
跑到后期，他们已经数不清楚自家人跑了几圈，第一名又跑了几圈。他们只知道宋淮一来，孟习立马跟个小马达似的冲了出去，但现在到底排第几名，那也说不上来。
体委点了点头，“对。我刚才问过他了，他说没事，还能跟。”
大家闻言，顿时倒抽一口气。
说起来，孟习是从第二圈才开始发力的，体委看宋淮一直跟到现在，怕他体力不支，所以想去换一下。
谁想到宋淮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比旁边的孟习看着状态还要好一些。他在旁边跟了半圈，发现人家两个好朋友亲密无间的，自己站在一旁怪尴尬的，于是就给宋淮递了毛巾和一小瓶水，然后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苏文静喃喃道：“这就是爱的力量啊。”
生活委员跟着轻声说：“亲密无间。”
“‘把宇宙缩减到一个人，把唯一的一个人扩张到上帝，这才是爱。’课代表轻轻呼出一口气，“敬雨果，敬自由的爱情。”
体委：“？”
那个……我们难道不是在同一维度的世界上吗？？
·
孟习重重地吸进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去，眼前的天地在旋转，斜上方的太阳刺亮青天白云，把视线内的一切东西都照得雪白。
他浑身是汗，擦脸的毛巾已经完全浸湿，可他身上依旧**的，像是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猫。
“呼——”他沉沉地吸进一口气，吐出的声音沙哑，“……第几圈了？”
“第六圈，还有一圈半。”
宋淮也出了汗，整个刘海全部浸湿，汗水滴在睫毛上，雾化了眼前的景象，他随意地擦去，脸上却染上了更多的汗珠。
“还好吗？”宋淮问，“要不要我去拿点水？不用说话，要的话嗯一声，不要的话就闭嘴。”
孟习喘了几口气，没有回答。
他已经分不清楚是腿在跑、还是大脑和双手在跑了。
上下四肢仿佛被分离了一般，灌了铅的腿几乎感受不到更多的触感，肌肉已经麻木得不像话。
他的跑步方法没有问题，可是三千米的战线还是太长了。
“不要水吗？”
宋淮抬头看了一眼，惊愕地发现，不知不觉间孟习已经跑到了第五名的位置。
从之前和第一名差整整一圈，到如今只差短短的200米。
“你走吧。”孟习努力平稳呼吸，说，“去终点等我。”
宋淮微微一怔，还有些犹豫。
孟习上一次说这句话，就在十分钟之前。
他说我就看一眼你，看了心里安心。走吧，去终点等我。
宋淮权当没听见，耳旁风。他戴着小红帽，又是学神身份，贴着跑道跑、只要没影响选手，裁判都不敢拦。
就这样硬生生地跟完了半程。
“还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孟习挥了挥手，放慢脚步调整呼吸，“你走吧。”
宋淮其实也累，可是他更担心万一孟习体力不支，再出个什么问题……
“还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
孟习放慢脚步调整呼吸，抹了一把全是汗的脸，忽然朝宋淮笑了笑，“哎你走吧，我不等你了。”
他说话时都没什么力气，尾音往上飘，乍一听像是在撒娇。
“你走吧。”
孟习努力眨了眨眼，笑着说，“去终点等我，我得让小红帽看着我拿第一。”
宋淮停下了脚步。
他说：“好，我等你。”
·
只剩最后一千米。
学神终于下线，体委高兴坏了，见缝插针地过来跟跑，也不仅只有他，还有小半个四班的人——
剩下一部分在看完前两圈的时候就走了。
女生体力不好，干脆抄近道、横跨着跑；男生手里拎着毛巾、水瓶和巧克力，等候着冲线各个呐喊助威。
“别跟了。”
孟习拿过毛巾，擦完脸上的汗，忽然轻松一笑。
他说：“你们跟不上。”
体委愣了愣，只感觉一阵风从脸上挂过，迷了眼睛，再睁开时，不过几秒的时间，孟习已经甩了跟跑一个弯道的距离。
全场一片哗然：“！！！”
这是什么情况？？
站在看台上的唐德猛然站了起来！
他挤开身边的老师，抓住栏杆往前探身定睛一看，从最后八百米开始冲刺的、不就是他们班的孟习吗？！！
这、这简直是——
“他疯了吧！！”旁边的老师直接喊出了他的心声，“还有整整两圈！他是不是数错了？？”
“他完蛋了。”另一个老师锤了一下栏杆，惋惜道，“最后一圈冲刺还行，你看见谁从倒数第二圈还是冲？我估计他冲完这一圈就不行了。”
“……”
唐德紧紧地扣住铁栏，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已经是事实了。
孟习可能是错把倒数第二圈当成了最后一圈，如果这样猛然加速，好的情况是能挣个第三，坏的情况是……
他没来得及把自己的思绪继续下去。
因为孟习已经超过了第三名、超过了第二名，现在，他离第一名只剩下最后十几米的距离，而从此刻开始，才进入了最后一圈！
“他妈的！！”
体委追着冲了上去，手腕脖子爆出条条青筋，爆喝一声，“孟习！你给我拿第一！我帮你倒一个月的垃圾！！听到没有？！”
这一声落下，‘啦啦队’的争锋对决才刚刚吹响号角——
三千米到最后本应是颓废之势，可偏偏四班的人歇了大半天，精力正旺盛到无处发泄。他们还特意搞了个冲刺的口号，一拨人浩浩荡荡地追着孟习跑过半个操场，连最瘦小的女生都激动得满脸通红，抢过一旁志愿者的小红帽，一边挥一边大喊给我冲，场面浩大得让人不得不为之震撼。
从最后一名到现在角逐前三，天知道他们四班自己人都差点放弃。现在才总算知道，原来人家只是藏着实力——
让你们先跑四百米。
这就是校霸的威严和气势啊！！！
操场上的助威看得整个看台的人都热血沸腾，连报加油词的广播台小姐姐声音都在颤抖，脸发麻着大声喊了两遍冲！
忽然莫名振奋起来的气氛，让3班的第一名心里慌了慌。
他其实也在精疲力竭的档口，但是也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紧咬不放的压力。
那像是一条尾随你而来的森林巨蟒，幽幽地在身后吐着信子，嘶嘶地散发着低沉又紧张的信号。人眼还未反应过来的那个刹那，身边已经带起一阵风，巨蟒像是一支从紧绷弦上飞出去的箭，与他擦身而过。
这是最后四百米，是决胜负的四百米。
他深吸一口气，拔腿奋力冲了上去，那一瞬间，前面的那道身影近在咫尺，距离似乎短到他抬手就能碰到。
然而下一秒，他听见对手轻轻一笑。
那一笑是什么意思呢？
他很快就知道了。
不是别的意思，也许只是在笑他自不量力。
他不知道自己的对手在初中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为他们队伍拿下过全市初中男子组篮球赛的第一名。
一场篮球加时赛能打半个小时甚至更久，别跟玩篮球的人比体力，更别跟他比耐力。
满场跑抢篮板的人，你玩不过。从一千米开始冲刺，听起来像是一句笑话。
然而只有孟习知道，在很久很久——
其实也没他想象那么久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单纯地为心爱的篮球如此训练着。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沉睡的狮子，但好像只有宋淮知道，他只是自愿困在笼中。
可宋淮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想不通。
撞线的那一刻，孟习抬起头，在视线范围内，他看见欢呼的人群，看见抬起手神态紧绷的裁判，看见宋淮捏着一瓶水站在终点，看见他目光专注，黑色的瞳孔里好像只有一个人。
他看见满天炫目的日光，直直刺入他的眼中。
天色大亮，世界一片雪白。
照得他的眼角在流泪，眼眶也是生疼。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撞在他的腰上，他的腿不自觉地向前迎倒，双膝跪在地上，像是行者吵醒一整个森林的麻雀，震起一片惊叫声。
他跌了下去，却没跌在晒得滚烫的地面。
宋淮站在终点，在众人惊呼的背景声中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伸出双手、将他坠下来的小鸟儿接在了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连着写了整整三个多小时，我瘫了。
我要听你们giao！！全场的朋友们给我giao起来！！
感谢在2020-03-2200:05:14~2020-03-2300:1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五岁、考拉喝梨汤、北潇4瓶；清华得不到的女人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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