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唐德把桌子拍得砰砰响,痛心疾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淮和孟习双双站在他身前,一言不发。
后面乌泱泱地站着一群男生,全是被陈晋指认出的加害‘凶手’。这一坨人把办公室挤得满满当当的,各个面色忿忿不平。
赵倩倩环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苦主陈晋坐在椅子上,腮帮处一团乌青,看着可怜,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得意之色。
“作弊、打架、谈恋爱,这是学校的三条高压线!”
唐德又拍了两下,一点力气都没省,拍得掌心都发麻。
他回忆起刚才进门时看到的场面,太阳穴就一阵突突地跳。
当班主任好几年,唐德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半个班的人都蹲在这儿了,旁边还有一位赵监工,等着给她心爱的学生讨一个公道。
宋淮笔直站着,神色淡漠。
孟习埋着脑袋站在一旁,两只手绞在一起,俩人看在一处对比起来,竟然是孟习更像乖学生,而宋淮则是那个乖张的校霸。
唐德那个头痛啊,可是狠话在嘴里绕了三圈,终究还是没忍心太苛责,“宋淮,开学第一天主任领你进来的时候就跟你说了这些,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我不相信你不记得了。老师们都夸你性子沉稳,端得住,可怎么今天就冲动了,怎么就不理智了呢?”
赵倩倩插了句话,“他就是故意而为呢。”
唐德微微皱了皱眉,他不太喜欢这女人跟在身前‘围观’,非要督促他重罚的模样。
但毕竟同事一场,这件事又是宋淮做错了,他也没什么立场去反驳。
气氛僵持之际,宋淮忽然嗯了一声。
唐德呆了一下,琢磨明白这一声嗯的意思后,差点气晕过去,“你嗯什么??宋淮,你是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宋淮依旧板直地站着,充耳不闻。
唐德气得要站起来找教鞭打人,孟习在一旁看得捏了一把冷汗,赶紧说:“唐老师,他不是那个意思。”
唐德闻言,刚离开凳子两公分的屁股立刻稳稳当当地落了下去,还大声喝道,“那你好好说,他到底什么意思!”
“……”孟习只得接着给他递台阶,打圆场,“宋淮同学不善言辞,容易让人误会。唐老师,他刚才的意思是主任确实和他说过那些话,但是他一时冲动了,全把主任的话抛在了脑后,现在想想十分后悔的。”
“?”
宋淮慢吞吞地扭过头看他。
孟习眼观鼻鼻观心,目光一片诚挚,就是对他视而不见。
“是这样吗?”唐德心里松了口气,却绷着脸说:“宋淮,你说说你是不是真的知道错了?是不是要悔过自新?”
宋淮还未回答,赵倩倩已经听出不对劲了。
老唐这是重拿轻放、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那怎么行!
她立刻说:“唐老师,这不太妥当吧?这可不是什么斗嘴吵架的小事,你看看,陈晋同学才刚出医院,到班上还没融进氛围呢,这脸上就挨了一拳,后天可就要考试了,影响到他的发挥可怎么办?这事情要是不给个公正的处理,只是写个检讨就这样轻飘飘过去的话,我想以后打架之风也会‘风靡’学校了。”
“而且,”她顿了顿,看向宋淮,语带深意,“我想这也不是主任想看到的结果吧?”
唐德讪笑了一下,心里真是叫苦不迭,怒骂小女子没点别的本事,只会找上级告状。
可偏偏正好戳中他的软肋。
他正左右为难之际,宋淮忽然问:“敢问赵老师,什么叫‘公正的处理’?莫非您心里已经有决断了?”
一提到这个,赵倩倩就来了精神,脸上那个叫神采飞扬啊,几乎一刻不断地说道:“那当然是要赔偿陈晋同学的医药费,记过、写检讨书当众向陈晋同学道歉,直到得到他的原谅了。”
有人撑腰,陈晋底气都足了。
他坐在椅子上连连点头,脸上的得意之色尽显无余。
唐德闻言脸色一变,语气也沉了下来,“赵老师,检讨书可以,道歉和赔偿也都可以,可是记过这个就稍微严重了些吧?我想这个处罚结果,主任也不会同意的。我看给个警告处分就差不多了。”
宋淮那金光闪闪的成绩单放在这儿,只要事情没超过底线,那就尽量和善地处理掉。否则将来保送提交档案的时候,留个污点不仅对孩子不好,对学校的升学率和金招牌也不好啊。
当初挖宋淮时他们花费了多少力气和人脉?几个老师不敢睡觉,有空就给宋淮家长打电话,偏偏宋淮父亲的打不通,宋淮母亲又忙。老师和校长们没有办法,亲自去事务所商谈了小半个月,天花乱坠地吹了各种师资、住宿条件等等,才把这件事确定下来。
现在说给宋淮一个处分,那不是都白费了么!!
赵倩倩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刚才那么说,无非就是先抬高价,虽然不可能达成,但接下来的条件也自然跟着水涨船高了。
“这样的话,也可以。”
赵倩倩点了点头,又问陈晋,“陈晋同学,这样的处理你满意吗?”
陈晋当然不满意。
他恨不得直接让宋淮记一个大过,但是这也不太现实。不过能让这小子落个面子,当众对自己道歉,那也算是找回场子了。
他这样想着,脚尖轻微地晃了晃,故意慢吞吞地问宋淮:“我当然是愿意的了,但是这个还是得看宋同学愿不愿意和我道歉了。”
唐德看他们有松口的架势,松了口气。正要提醒宋淮时,却忽然闻他嗤笑了一声。
办公室里本来就不大,刚才又只有陈晋一个人说话,他这笑声便显得格外惹耳。
赵倩倩诧异地抬起头,宋淮掀了掀眼皮,冷笑,“我愿意个屁。那是你犯贱,你活该。”
唐德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
孟习倒抽一口气,心里虽然暗爽,但是又忍不住有些担忧。
他了解赵倩倩的脾性,到这个地步,这件事唐德管不了,也不能再压着了。
果然,赵倩倩沉着脸说:“唐老师,我看这事我们俩处理不了,还是请主任亲自来一趟吧。”
·
教导主任姓朱,单名一个军字。
他人如其名,到了中年后身材就发福了一圈,在学生里还有几个外号,叫珠圆、汤圆。
朱军从校长办公室匆匆地赶过来,走出了一脸的汗。
他一推门,入眼就看见满屋子乌央乌央的人。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位是年级里最护短的唐德,还有一位是得理不饶人的赵倩倩;左边站着校长副校长捧在手心的宋淮,以及家里捐了一栋楼的超级富二代孟习。
他顿时:“……”
“主任,您可算是来了。”
赵倩倩走过去请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又把这整件事说给了他听。
唐德拉着一张脸,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朱军听完,心里一阵叫苦不迭。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更别提这看起来是学生打架,其实是老师党派之争。他好歹也是个主任,门门清着呢。
但难就难在,再加上一个好学生、一个富二代……不罚难以服众,罚了更是完蛋,可以说哪方都不好得罪,哪方都不好苛责。
所以说这群学生,真是吃饱了饭没事干的,题都做完了吗就凑那儿打架。这要打也找个没监控的小角落啊,众目睽睽之下,想宽容处理都不行!
他埋怨了一通,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再对一下当时的场景。”主任巧妙地跳过了宋淮拒绝道歉和骂人的纠纷,直接切入问题中心,“唐老师推门进来,看见宋淮把陈晋同学推到了黑板上,是吧?”
他用词缓和,不似赵倩倩句句要给宋淮安七宗罪。
唐德听出来了,连忙点头。
“首先,宋淮同学确实有问题。”主任先安抚了一下赵倩倩,紧接着笑了笑,问,“但是陈晋同学脸上的这个伤是不是宋淮同学打的呢?”
赵倩倩闻言神色一变。
这话里偏袒的意味太明显了,她甚至没办法打断。
偏偏陈晋没察觉到主任话里的坑,他摇了摇头,从后面那群男生中指了一个,记仇地说:“是他打的。”
孟习顿时手心冒了一层汗。
陈晋指的就是一开始冲出去为宋淮报不平的那个男生。
那男生拧了拧眉,越发看不惯陈孔雀扭扭捏捏的作态。
不就是记过么,记就记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正要往前认罪,宋淮却抢先开了口,“是吗?陈同学,你说是他打的,有谁看见了吗?”
老师们:“……”
这一通无赖耍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陈晋当时就愣了,“这还要人看见?我自己是受害人,这还要啥证明?”
“光凭你一人之词就定罪,怕是有失公正。”宋淮轻飘飘地把方才赵倩倩说过的话丢了回去,又扭头问,“在场的人有看到王成动手吗?”
王成便是那个打人的男生。
孟习眼睛一亮,瞬间福至心灵,“没有!”站在他身后的男生们面面相觑,虽然不太明白,但也知道此时他们才是同一战线,也跟着统一口径,齐齐地喊:“没有!”
“你……你,不、不对!”
陈晋目瞪口呆,险些被他绕进去,连忙道,“事发时外面很多人站着,他们肯定看见了!他们都是我的人证!”
宋淮说:“那就请你把那些证人请来对质吧。”
“……”
陈晋涨红了脸。
刚才人来来往往的,教室里一团乱,他怎么可能会关心路人?这下要到哪里去找吃瓜群众??
宋淮这王八蛋,太他妈的无耻了!!
主任看了一场闹剧,适时地咳嗽一声,乐呵呵地收了场,“那宋淮同学,你看见是谁打的人了吗?”
“看见了。”
主任精神一振,坐直了听,没想到下一秒宋淮轻描淡写地说,“是我打的。”
“什么!”
“学神、你——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啊!”
“这事和你又没有关系,那孙子主动挑衅的啊。”
身后的人群里激动了,毕竟是一个利益共同体,现在还在共怼老师,个个心中豪情万丈、七嘴八舌地抱不平来。
“你们吵什么。”孟习却已经摸到了宋淮的套路,装模作样地掩饰了两句,“打都打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瞒的?”
“说的不错,事到如今,也只能公事公办。”
主任大跌眼镜,没想到宋淮这么不上道。但是无论如何,事情都是要处理的。
他叹了口气,只得道,“那就按赵老师说的处理吧,公开道歉,赔偿医药费,通报栏上挂一周检讨,记个小过。其他人么……都给我写三千字的检讨,考试前交到我这里来。这下没问题了吧?”
赵倩倩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果然还是她技高一筹。
宋淮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忽然笑了笑。
“主任,我还有问题。”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他,却见学神一改冰冷的语气,态度诚恳了许多,“我觉得我对陈晋同学的身体和心灵都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并且煽动同学们语言侮辱和暴力,还公然挑衅师长,我的行为已经造成了深刻的不好的影响……”
他文采本就不错,张口便是一篇优质小论文。
主任毕竟还是偏爱他的,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鼓励他继续反思,心里琢磨着拖一拖还能给他减个刑。
唐德眉头却一皱,莫名地感觉到这一幕有些熟悉。
“我沉痛地反思了很久,几位老师说得都很对。”宋淮话锋一转,来了个但是,“可我觉得这样的处罚还是太轻了,以后难免对学校的声誉和公信力造成影响。”
主任的笑容顿了顿,他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然而谁都没来得及阻止,宋淮已经顺理成章地说出了那句早就打好了草稿的台词。
他说:“为了表达我的歉意,以及沉痛反思我自己做出的恶行,我决定,今天自行申请退学转校。”
所有老师:“…………”
男生们面面相觑,陈晋也傻眼了。
孟习抿唇笑了笑,眼底有得意之色。
“……倒、倒是也不必如此。”主任噎了半晌才找回声音,讪讪地笑了笑,“老师已经感受到你的愧疚了,我相信陈晋同学也愿意原谅你的,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陈晋想说话,赵倩倩却掐了他一把。
他吃痛地抬起头,看见赵老师阴沉得能拧出水的脸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敢乱开口了。
“那怎么行呢?”
宋淮的目光在陈晋身上扫了几圈,脸上挂着笑,话里却不带一丝温度,“毕竟我从前在一中也未受过这样的委屈,被人指着鼻子问我年级排名第几、讥笑我的朋友年级倒数第一、甚至还给我泼一盆倒数第二的污水……这些事,我从未经历过,还不至于觉得乏味可陈。”
他说一句,在场所有老师的脸色就白一分。
“宋淮,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唐德流了满身的冷汗,“这样,你道个歉,我让陈晋也道个歉,这件事就过去了,行不行?”
这件事总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唐德自认为在公理和人情之间,实在是没有更好的权衡方法了。
然而宋淮要的从来不是权衡。
他要资本为他倾泻而至。
“还是不必了。”他冷冷淡淡地道,“当初是主任领我进校门,我十分感激,也一向觉得这是我们的缘分。事已至此,就请主任尽快替我办手续,也免得继续损辱主任和赵老师的脸面。”
主任脸都青了,瞪了赵倩倩一眼,声音里带着打颤的笑:“这、这,宋同学,我们再……”
“要说好学校,我倒是认识不少。”
孟习用脚尖轻轻踹了踹宋淮的球鞋斜侧,笑盈盈地开了口,“我看二中学习氛围什么的都还不错,可惜教学环境差了那么一点。不过也不碍事,要是咱们俩一起过去,那大约过个半年吧,也就都能建齐全了。”
他看着宋淮,话却是在问眼前众人,“你觉得如何?”
主任:“…………”
宋淮忍住了笑意,下意识回头看向他,却见孟习嘴角的笑容格外明艳,若开错了季节的春花、顺着风的毛流地飘荡着。
初秋的风若是狠狠吹下一口,便各处飞舞吹拂,晃来晃去。
叫人晃乱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骚还是大佬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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