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仕远虽然反应快,可论手脚却委实没有木剑这个自幼习武的侍婢利索,借着脚边的脚踏轻轻一蹬,木剑便跳了起来,将脖子套在白绫中,面露青色的桃剑从白绫中解了出来,而后轻轻的将人放在了地上。
甄仕远见状忙扬起了声音:“太医来。”
他年纪虽然比起年轻人来稍长一些,可这嗓门却不弱,这一嗓子直让此时对着外头一众徐氏子弟唉声叹气的几个老太医吓的一个激灵,本能的转头便往院子里奔去。
徐氏众人见状正要跟上去,却被徐和修和谢承泽拦住了去路。
“甄大人只唤了太医过去,我等还是先留下口供吧!”徐和修红着眼睛看着徐氏众人沉声道。
唤太医过去显然是甄大人在屋里有了发现,这是一件好事,即便此时心里难免好奇,却还是不打扰为好。
众人相视了一番,安静下来,没有再坚持。
院外众人正记录着口供,跨入屋内的几位太医却着实被屋内的情形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见状更是本能的一个哆嗦,指着被放在地上的桃剑,哆哆嗦嗦道:“又……又死了一个?”
甄仕远瞥了那一惊一乍的太医一眼,凉凉道:“还有脉息,不过你们若是再愣上一会儿,怕是真的要死了。”
以往同那姓乔的丫头在一起面对案子时,他这个年岁比那丫头大上好几轮的长辈总显得一惊一乍的,以至于暗地里他都琢磨过自己是不是胆量、谋略等等各方面太过差劲了。可在看到年纪比他还大上一轮的老太医们这等反应时,他觉得不是自己胆量、谋略太差,而是那丫头根本不是普通人。
人,还是不要同这种怪人相比了,毕竟人比人是要气死人的。
得他提醒老太医好在虽说有些哆嗦,可多年行医的本能还是在的,稀里糊涂的被甄仕远催着走到躺在地上的桃剑身边时,神志也恢复了大半,开始低头看向地上闭目不醒,面色铁青的桃剑。
才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即便因着常年习武身上留了些伤痕却难掩本身的青春鲜活,脖颈上的肌肤白皙如玉。
只是此刻,那如玉的脖颈之上的一道红痕却着实刺的人眼睛有些不敢直视。
“这是……”老太医伸手拭了拭女孩子脖颈上的红痕,抬头看向垂在半空中的白绫,默了默,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甄仕远影响,竟转头认真的对甄仕远说道:“这白绫环这等高度,可这足踏却这么矮……”老太医说着伸手指向一旁先前木剑借力的足踏,道,“这怕不是被人给弄上去的吧!”
推理这种事谁都多少会一点的,他也如此。老太医想着,又觉得自己的推理可谓精妙,大抵除了医术上的天分,推理上他也是有这么一点的。
只是没想到这话一出,甄仕远却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记白眼,道了声“她会武”,还不忘继续提醒他快一点,不然人真的要凉了。
至于老太医说的话,方才木剑借力一跃代表桃剑要投缳并不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更何况这屋子里统共才几个人,先前桃剑昏厥入睡是他亲眼看到的,事发时木剑和伺书都和他在一起,怎么可能跑到隔壁去谋害桃剑?会分身术不成?
莫要以为读上两本坊间写大理寺的话本子就以为自己能当大理寺卿了,若大理寺卿是那么好当的,那阿猫阿狗都能当了。
话说回来,按说这些外人对大理寺的案子如此感兴趣,那大理寺衙门的差事该当是整个长安城数部衙门中最抢手的才是,可现实也没见大理寺衙门职位如此抢手啊,倒是正统六部年年都有不少豪族后辈进入其中。
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比起对大理寺千奇百怪案子的兴趣,还是顶头的乌纱帽更重要一些。
在大理寺任职,顶天了就是个大理寺卿,明面上看着便是相爷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实则到底是远远不如朝中正统文武官员的。
“发现的早,她又自幼习武,体格自也比旁人要好上不少,”被教训了一通的老太医捏着手里的金针,探着桃剑趋于平缓的脉息,先前被甄仕远呛了一通,此时不忘呛回去,“放心,死不了,就是或许声音受损,说不了话,做不了口供了。”
对此,甄仕远连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接话道:“手还在就行,她可以写。”
徐十小姐身边的侍婢自然是识字的,只要人活着,声音是否受损都不影响他们查案。
老太医眼角抽了抽,正想回怼回去,冷不防听到外头一道大声的嚷嚷声响了起来。
“甄大人,甄大人,可要我封不平入内帮忙?”隔着院子都能听到声音里难以抑制的兴奋。
正互相交锋的甄仕远和老太医一听这话,脸色齐刷刷的一沉:这封仵作果然是哪里嗅到有尸体的味道便朝着哪里过来了。
先前替徐十小姐验完尸,徐家人还特意将他带下去洗漱招待了,原本以为耳边能清净个几个时辰,没成想这才多久,徐家居然就将他放出来了?
“甄大人?”没有等到甄仕远回应的封仵作忍不住又叫唤了一声,热切的问道,“要不要我进来?”
进来个鬼!老太医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进来什么?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还轮不到他啊!封仵作闻言不由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失望:人活着呢!
纵使对这个封仵作的怪癖徐家众人早有耳闻,徐家也一贯以“知礼”著称,可当封仵作这句话当真在众人面前说起时,还是有徐氏子弟忍不住暗骂了一句娘。
这姓封的说的是人话吗?人活着他那么失望作甚?
外头的封仵作暂时莫用理会,甄仕远垂眸看向老太医又一针之下,神思从昏厥渐渐转为清醒的桃剑。
待到老太医最后一针落下时,她神思已完全清明,见到面色各异的众人,桃剑先是一愣,转而眼泪便开始簌簌落了下来,不待甄仕远开口,她便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可努力了好一会儿,除了一些支支吾吾的喉中呜咽声之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早说伤到喉咙了吧!”老太医见状凉凉的道了一句,转向甄仕远,道,“你去让她写口供吧,老夫便不带人在这里打扰了。”说罢便带着手下几个太医出了院子。
甄仕远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转而看向桃剑,没有让她立即写口供,而是盯着女孩子的眼睛,缓缓开口道:“桃剑,徐十小姐换药的事是不是与你有关?”不等桃剑说话,甄仕远忙追加了一句,“你只消点头摇头便可。”
桃剑一边落泪,一边不住点头。
看桃剑不住点头的样子,一旁的木剑和伺书早已惊呆了,二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同时喃喃出声:“桃剑,你为什么要背叛小姐?这是为什么?”
桃剑不住摇头,眼泪落的更凶了。
摇头?摇头是说自己没有背叛徐十小姐吗?甄仕远拧了拧眉,指了指外间的桌案道:“罢了,你还是去外头写一写此事的详细缘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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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张嘴,除了吃饭,说话果然也是十分重要的。
桃剑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忙在木剑和伺书的搀扶下走向了外间。
甄仕远看着主仆三人的背影,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子闷气:所以折腾这么一圈是为了什么?还不若早些将事情的原委讲出来来得好。
这一点上,那姓乔的丫头脑子就清醒的很。
……
被点到名的乔苒此时翻阅那摞叠灰画像的手已经停了下来。
风吹过,将那一摞叠灰的画像吹的霹雳哗啦作响。
女孩子随手将手边的砚台压在了被风吹的慌乱跳动的画纸上。
画像上的人一派儒雅文士的做派,面上无须,看起来年轻了不少……呃,是比手边另一张画像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至此,第一位带着书童的文士画像找到了。
乔苒看向文士画像颁发的衙门——工部。
是京城的六部中的工部啊!女孩子垂眸沉思了起来:工部……提及与此事的关系大概便是元宵灯会上那座融合了最简单奇门遁甲与粗浅机关术的冰灯阵了。
手头的画像也不是一份通缉悬赏,而是寻人。工部寻的人……会不会与机关术有关?如果是一个精通机关术的高手,那么有没有可能改动冰灯阵将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困于其中?
自来了大理寺之后,她也接手了不少案子,似徐十小姐这个案子,显然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需要不少人的配合,才能间接促成徐十小姐的死。
而此时她在查探的一环中,画像上的这个人显然是有做到的可能的。
乔苒这般想着,再次看了眼寻人画像上的名字——张明。这并不是个特别的名字,甚至长安城里随便站在哪条街上喊一声‘张明’或许都能喊出好几声回应来。
从别部衙门发来的画像没有写明寻这个人的缘由,乔苒看了片刻,将张明的画像放到一旁,继续翻看起了手边剩余的画像。
接下来要找另一位了。
此时,屋中无人,她也不在意继续一心二用,一边找人一边想事情了。
重新梳理一番徐十小姐的案子,会发现这个案子有意思的地方有很多。
首先,便是案子本身,粗看只是意外,毕竟徐十小姐从生到死的过程都是在徐家以及甄仕远本人的亲眼目睹之下发生的。可稍稍细查,却又发现徐十小姐的死极有可能不是意外,此时真真公主便毫无意外的进入了众人的视线,而真真公主的表现也一点不辜负她这个重要嫌犯的嫌疑,又是撒钱庆贺又是贴身侍婢撞药之流。
此时,不管怎么说,真真公主的嫌疑都是最大的,这一点,她无可辩驳。只是……乔苒微微蹙了蹙眉,这位骄傲蛮横、整个长安城声望极差的女子确实不做什么好事,看先前崔家小姐的事情就知道了。可她同徐十小姐交恶说到底也不过是年初二才发生的事,到元宵节事发统共不到半个月的功夫,用半个月的功夫设下一个这样看似简单越是细想便越发觉得不简单的局……乔苒觉得便是她要做到这般都有些困难。
当然,案子也可以不刻意去深究和细想,毕竟真真公主这样的人被定为最终的凶手想必长安城里又有不少百姓放烟花爆竹庆贺如同过年了。
这个结果会是一个皆大欢喜且众人都接受的结果。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还有……究竟是什么人对冰灯阵动的手脚?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对付真真公主或者徐十小姐这两个女子便用这么大的手笔?乔苒这般想着,下意识的看了眼已经被找出来的那张画像。
她揉了揉额头:徐十小姐这件事还当真是一件看似简单实则无比复杂的案子,每一步似乎都能牵扯出一个更大的阴谋来。
当然,这其中最奇怪的便是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合作这件事本身。至少从茶客所听到的争吵内容以及徐十小姐面对真真公主时的神情,可以看出这二位对对方就算不是厌恶也是十分不喜的。
既然这样,徐十小姐又为什么要与真真公主合作?她口中所谓真真公主“免死的底牌”又是什么?此前她二人又合作多久了?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回京的日子相差不远,那徐十小姐在真真公主回京一事中到底做了什么?
乔苒想到这里便觉一阵头疼:此时她脑海中对于这个案子能想到无数的可能,若是可以,她当真恨不能此时就飞到徐家去,从徐十小姐身边那几个侍婢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只是,此时在徐家的不是她,只能等甄仕远回来告知了。
女孩子轻叹了一口气,继续翻阅起了手里的画像。
……
……
大抵是投缳用力时伤到了手,桃剑写的不算快,有些等不急的甄仕远干脆停下了来回走动,走至她身边等她边写边看。
只是才看了头一句,甄仕远便觉仿佛有什么在脑海中炸开一般,:“桃剑,你是说换药的事是徐十小姐和你做的?”
这怎么可能?既然是自己换了药,当真突发心悸时又怎么可能吞下大量换过的药丸?是不要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