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汉升认为母亲生病期间,父亲从未参与陪伴,这算什么家人?
他不肯。
"妈,我现在可以赚钱养活自己了,不需要靠他,为什么还要……"
"为你好。为我争口气。你也有责任,那是你该有的位置,原来就是你的,只因为我的出身,让你委屈了。"
高汉升摇摇头:"就因为我是你儿子,才能遗传你的优点,别人我不希罕,你是世上最好的妈妈。"语带哽咽。
她临终前,一再嘱咐儿子,一定要回到父亲身边,光耀高家门楣。
她吃力地抬起骨瘦如柴的手,想跟平时一样,轻抚儿子面颊。
高汉升一见,立即将脸凑上,轻轻将母亲的手,覆盖在自己脸上,心中苦涩难忍,泪水已在眼眶中充盈。
他使劲不让滑落,唯恐母亲看见,总要让母亲知道,自己已经长大,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让母亲临别时,徒生担心。
高云溪枯槁蜡黄的脸上,那双望着儿子的眼睛,依旧充满爱怜,在她眼里,这孩子,仍是那个依偎自己膝下的五岁孩童。
她有些分不清虚实了,只道孩子还小,舍不得离开啊。
无可奈何。
她突然间又清醒,想起儿子已经长大了,她张嘴说话,几不可闻。
高汉升附耳倾听。
"答应我……别怪你爸爸……我的后事办完……就跟他回去……"她努力吸了一口气,微张的眼睛突然睁大。
那是她最后一句话。
从发现癌症到开始治疗,不到一年便病逝家中,享年五十五。
隔壁江超群上大学后,举家搬迁台北。
高汉升失去母亲,也没有好友相陪。
他按着母亲的遗愿,没有通知任何人,忍着悲痛,独自一人处理母亲所有的丧葬事宜。
他联络上殡葬礼仪公司。
三十岁的男性礼仪师邹世昌,来与高汉升接洽,得知高云溪的状况,向高汉升建议。
"是不是先送到殡仪馆存放,之后其他的家属,也能来瞻仰?"
高汉升一怔,存放?
"冷冻柜吗?"他说着差点哭出声来,极力克制情绪,不想在外人面前流泪。
"是。这样状态会比较好。"邹世昌带着理解的表情,看着他。
"不要。"他不忍心让母亲受冻:"她现在状态也很好。"
"高先生,是这样的。"邹世昌温声解释:"因为是病逝,外表看不出来……"
高汉升抬手阻止他说下去:"就放我家。"
邹世昌也遇过相同案例,于是改采另一个方案,说道:"放家里的话,建议明天早上小殓,就是先入棺,否则邻居知道了,恐怕会有一些不方便。"
高汉升默默点头。
一切施行细则与相关收费明细谈妥,邹世昌离开前,向高汉升要了一张高云溪的照片,作为遗照使用。
高汉升挑了一张母亲生前最爱的照片,交给邹世昌。
高云溪母子,长期住在高哲成安排的透天厝。
第二天一早,邹世昌另外带了一男一女,合力将客厅布置成灵堂。
每日一早更换的供品,皆由邹世昌负责张罗。
之后,一切按照邹世昌告知的习俗来处理。
由于高云溪跟娘家亲戚早已断了联络,一直隐居北部。
如今,高汉升是唯一守灵人,也像之前无数个夜晚,母与子,是对方唯一的依靠。
今晚,他高大英挺的身子,跪在母亲的棺木旁。
小时候,母亲常坐在高汉升的床沿,让他靠着睡。
这一年来,母亲生病期间,他也常在母亲床边,靠着母亲睡。
屋外,大雨淅沥淅沥扑打地面,寒风自窗外不断透进,他瑟缩着身子,忘了添衣,不自觉又向母亲棺木靠近了些。
他怔怔望着母亲遗像,无声哭泣,他想妈妈。
上大学后,偶尔因为忙课业、忙社团没回家,常常一连几天,直接在学生宿舍过夜。
母亲知道,儿子一忙起有兴趣的事,就忘了吃饭,所以总会特地做些儿子爱吃的水煎包,带着从北投骑车到台北儿子的宿舍等他。
若儿子不在,她就在宿舍外等待,见了儿子,知道儿子忙,看了儿子一眼,话不多说,立即离开。
"妈,下这么大雨你怎么还来,又湿又冷的。"高汉升担心母亲。
"没事,顺道看看我儿子。"高云溪看到儿子健康平安,就这么一眼,跋山涉水都值得。
"我担心你嘛。"高汉升也是个孝顺孩子,他看到母亲带着美食,风尘仆仆冒雨赶来,还在宿舍外面吹风,实在心疼。
从高汉升读大一,直到高云溪罹癌末期无法起身,一年四季,她不畏风吹雨淋,皆是如此。
每当高汉升在外遭遇挫折,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母亲。
只有母亲,可以让他卸下心房,不必伪装坚强。
因为母亲无限的包容和伟大的母爱,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在母亲面前,呈现最真实的自己,可以向母亲倾诉心里委屈。
而母亲总能给予他安全感,激励他再生信心。
高汉升自小在这样的环境成长茁壮,自然对母亲的教诲,点点滴滴铭记在心。
母亲在儿子心里的地位,无人能取代。
而母亲对儿子人格的塑造,在她离开后,时间越久,越见其影响力。
如今……
母子相依的场景不会再现。
犹如半梦半醒之间,直到现在,高汉升还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切,想到与母亲天人永隔。
这世上最爱自己的人,他最尊敬的母亲,再也不能跟自己说话,心中一阵凄苦,泪水无声滑落。
高耀胜虽然靠着走后门进入名校,然而终究是扶不起。
他吃不了苦,加上语言不通,待不了一个月,便偷偷回台,靠着杨雅莉暗地里自以为[为他好]的金钱资助,又浪费了半年大好青春时光。
直到警局通报,高耀胜因吸食违禁物品过量而亡,高哲成才知道,儿子一直在台北。
失去了小儿子,高哲成没有时间伤痛,旋即来找高云溪,准备讨论将母子二人接回高家的事,这才知道,高云溪已经过世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