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舟过世已有四年,如今李家人谈起他,已不再哀伤哭泣。
他像是一个出门在外,尚未回来的家人一般。
如同往常一样的熟悉,时常在心里惦记着、在嘴里诉说着有关他的一切。
像是趁他不在时,偷偷说他的坏话一样!
这情形,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们用这种方式来互相安慰,试着填补,心中那个因失去挚爱而破损的缺口,谨防冷飕飕的悲风灌进心里。
两个大人舒适的坐靠藤椅,李欢就在一旁,她坐在地上,一堆小说漫画将她包围,因为段考刚结束,而童秀丽也难得在家。
三个女人在客厅,悠闲自在的聊天、品茶、吃点心。
只有段考结束那一天,童秀丽才允许李欢这样放肆地看小说、漫画。
她也会买任天堂的超级玛莉等电子游戏,让李欢段考过后,在家短暂玩一下。
可是李欢对于各种电子游戏,常常只玩一次,就失去兴趣。
相较之下,她更喜欢徜徉在小说文字里,无边无际的幻想世界,与漫画书里几个格子,加上自己脑补,自在优游。
她宁愿腻在母亲跟阿嬷身边,一边看着手里的小说漫画,一边听着母亲跟阿嬷的闲话家常,她喜欢这样安详的气氛。
童秀丽瞥了一眼饼干盒,对女儿说道:"辛奶奶好贴心!她还在盒盖上,贴上饼干名称,让你方便挑着吃。"
张贵樱喝了一口茶,"巧姑的手做点心,用的全是天然的上等食材,一点添加物也不用。"
李欢笑着点头,"每一口,都是爽口酥脆,纯天然奶香。"
张贵樱接过孙女递来的饼干,吃了一口,"阿香虽然爱吃巧姑做的点心,却吃的不多。"
因为张贵樱一家都盛赞辛巧姑的手艺,所以每次造访,辛巧姑总会为李家预留一部分成品。
她摒弃复合式添加物,也因此有着不易保存的缺点,于是采用真空机,分批包装,再个别放置于小型保鲜盒内,让张贵樱带回去。
若是张贵樱一段时间没去汪家,辛巧姑也会在开车出门采买时,顺道送过来。
张贵樱瞥了孙女一眼,"因为妹妹嘴甜!所以巧姑的手工点心,几乎全进了妹妹的肚子。"
李欢满口香酥,笑着耸了耸肩,大家一起笑了。
对童秀丽来说,心爱的丈夫,就是出门在外,发生事故而亡。
因此,刚失去丈夫的时候,只要女儿一出门,她就提着心,直等到女儿回家,由婆婆打电话告知女儿已经由她带回,才能心无旁骛的工作。
除了李欢日常的到校上学以外,其他时间,她喜欢看着孩子在身边,喜欢孩子平安待在家里。
辛苦的、危险的、出门闯荡的事,都由她来,只希望孩子在她的羽翼下,平安长成有用的人。
她独自肩负起养家责任,之前那份柔弱气质,早已不复存在,是个充满自信,意志坚定的女人。
童秀丽为婆婆倒一杯泡好的乌龙茶。
张贵樱品尝起来。
李欢吃着千层派,起身喂张贵樱吃一片。
"阿嬷!吃!"
张贵樱心里一暖,张嘴吃了。
童秀丽想起一件事,"唉哟!我竟然忘了!"
她赶紧起身,看了婆婆和女儿一眼,"有好吃的!"
她在置物柜上取出一串钥匙,径自往温室走去。
一听到有好吃的,李欢的水汪汪眼睛,立即闪着灵动光泽。
她停下吃不停的嘴巴,收起千层派,确信母亲必定会拿出更好吃的。
不到一分钟,童秀丽即返回客厅,手上多了四包零食。
李欢的视线,一直跟着这四包零食移动,见到母亲手中之物,她立即起身到厨房,取来盛装零食的白瓷盘子。
"我们可以忙学业!忙工作!但绝不要忘了生活!"童秀丽常常这么跟女儿说。
她有着自身的品味,"优雅与闲适,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家人从外面带进来的食物,务必盛盘,绝没可能让李欢就着袋子吃东西。
"那不叫方便!那叫随便!"
客厅摆着一张圆形桃木桌,每当家人有空聚在一起吃下午茶,童秀丽总要拿来一张漂亮方巾铺上。
现在三人聚在一起的桌子,上面所铺上的,即是具有洛可可风格的,柔和的海水蓝,其上点缀着贝壳形花纹的方巾。
像这样低调奢华的方巾,她收藏了不少,随时替换着用。
童秀丽坐下,取来剪刀,将食物外袋剪开,把四种点心,分别倒在四个瓷盘上。
分别是四公分大小,方形的薄片芝麻糖、花生糖以及杏仁酥片,另一包是带壳炒花生!
"这不是外面量贩店买的喔!是客户特别为我做的!"
她一边分装,一边解释。
"外面卖的芝麻糖,甜到不能吃!我跟她说过,太甜的我不吃,也不给家里人吃。所以她特地帮我做了低糖的。"
"她说这款花生糖,是特别为我选用新鲜饱满的花生,加上麦芽糖做的!"
"前年我帮张先生一家做了保单,上个月张先生骑车摔到田里,断了腿!"
"唉哟!"张贵樱皱了眉头,忍不住替伤者难过。
李欢也是!
童秀丽接着说道:"医疗费都由保险公司负担,让他们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张太太本来就是做这些点心在市场卖,特地挑了最新鲜的芝麻跟花生做给我!"
张贵樱一眼望见带壳花生,取来剥开吃了,立即双眼发光,再取来一枚花生吃了,开心说道:"云林虎尾的花生!"
"你怎么知道!"童秀丽有些惊讶,继而想起,婆婆自小在云林长大。
"我就云林人啊!"张贵樱吃起这令人怀念的故乡花生,心里暖洋洋的。
李欢见状,也跟着取来几枚带壳花生,剥壳后,将两颗带着粉红色薄皮的花生投进嘴里品尝。
她复制了祖母刚才双眼发光的神情!
看来平凡到不行的花生,竟然有这么吸引人的带劲好滋味!
她惊喜地站起身。
"好好吃喔!这花生的味道好特别!特别香脆!"
"那当然!全台湾最好吃的蔬果,都是我们云林种出来的呢!"张贵樱神情带着骄傲。
"阿嬷!一样都是花生,为什么吃起来可以差这么多?!"
她偶尔也吃过家人买回来的花生,都没这么好吃。
张贵樱笑答。
"地理环境跟技术!就像每个人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跟嘴巴,可是都长得不一样啊!"
李欢点点头,一口气将数枚花生去壳,集中放在自己专属的小瓷碗里,边吃边看漫画,没多久,即一头栽进漫画的奇幻世界里。
童秀丽对家人试吃后的反应,感到开心,她将客户送的点心全试吃一轮,的确都是真材实料!
"有空再打电话给张太太,请她帮忙再做几包!"
"妈!你试试其他的,她的花生糖也是颗粒饱满!还有芝麻都没有油耗味,真的很新鲜呢!"
"别再给我了!我喝茶不爱吃点心!是这个花生让我很怀念!我已经多吃了!"
既然婆婆这么说,童秀丽便不再劝进。
她看着女儿认真翻阅漫画的样子,心想:"要是读书也能这样,我还有什么好担心。"
"我高中时候,晚上爸妈都在外面做生意,家里只有阿嬷!"
童秀丽回忆往事。
"我阿嬷不识字,我在她面前看小说,就像妹妹现在这样,很认真的样子,我阿嬷就很高兴,一直说我,很乖……很乖……长大有出息!"
李欢心想:"原来如此!"
她坏坏的看了母亲一眼,暗道:"彼此彼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