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老急着见一见思念多时的儿子与刚出生的孙子,于是飘洋过海,总盼着母子连心,儿子也像他们一样,思念对方。
无奈事与愿违。
儿子面对许久不见的父母,表现出来的,是更多的疏离。
林妙香情绪激动,语带急促,因而感到有点喘,停顿了一会,接着说话。
"去百货公司要开十几公里的车程,去一趟我就受不了,我们两个,就关在鸽子笼大小的公寓好几天,末了我想,还是回台吧。"
张贵樱暗道:"回来也好,留在那里没意义。"
林妙香见张贵樱没有表示意见,续道:"结果你猜怎么着?这女的,竟然列了一张清单,说我们住在那里一个月的开销,要我们付钱!"
她直摇头。
汪明英也是连声叹气,拍打自己大腿,说不出的委屈。
张贵樱一愣,随即在心里叹口气,不好多说什么,免得火上浇油,让老朋友更加难过。
李欢看着两个老人家如此伤心,她心里虽然也有些难过,然而她坐在林妙香身边,彷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这期间,也不见林妙香再次召唤。
她认为,自己已经尽了本分,而且大人正说得尽兴,没人在意她,应该可以告退了。
于是,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再次溜到玻璃橱窗前,到小人国世界玩乐。
张贵樱问林妙香:"你儿子怎么说?"
"儿子是有说她几句,叫我们听听就算了。但是她那张脸,那态度,完全不认为她有错。"
李欢看着迷你字画,心里复诵着兰亭集序,看到王羲之引清流激湍作为流觞曲水,她也很想玩看看。
继而想起自己曾经跟大人去吃过的合菜餐厅,有些店家的圆桌上,还会叠上小一轮的圆盘,想吃什么菜,就旋转圆盘到自己面前。
她觉得肚子饿了,但她不想再吃巧克力球,刚刚吃太多,有些腻,接着又想到,把寿司放在运输带上的回转寿司。
她觉得这三种输送食物的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到美食,她咕噜一声,吞了口水,等着辛奶奶出现。
她在玻璃窗上,看着阿嬷的投影,心想,若是阿嬷,一定会说:[当然是有崇山峻岭和茂林修竹的曲水流觞,比较高雅。]
下一秒,她从玻璃橱窗上的投射,看到辛奶奶端着点心出来,她马上转身,视线追随着辛奶奶。
只见辛奶奶手上的托盘,盛着白瓷般的松糕。
那宽面朝上的松糕,露出里面的内馅,乍看有鸡蛋黄、浅灰黑与暗红三种颜色,分别是花生、芝麻和红葱肉燥三种口味。
李欢内心雀跃不已,为了维持礼貌,她克制自己朝着辛奶奶飞奔而去的冲动,静静站在原地,等待辛奶奶叫她。
终于,盼到与辛奶奶两眼相望。
这一眼瞬间,她竟像是等了一百年那么久。
辛巧姑见屋里三个大人正说着话,不愿打断,默默地对李欢招招手,带着她到客厅一隅的小桌子旁,坐着吃状元糕。
辛巧姑也另外准备一壶自制温豆浆。
她为李欢倒了一杯,打着手势,配合嘴型,无声说道:[想喝再自己加。]
李欢会意,直点头,用嘴型无声说着:[谢谢。]
辛巧姑见老板夫妻俩,正说到伤心处,不好打扰,她放下状元糕,安静地离开,到厨房,准备下一餐饭。
这状元糕,是由生糯米磨成粉做成的松糕。
虽然都是米制品,但与年糕口感差异极大,不像年糕那般黏牙甜腻,却依旧保有糯米的Q弹口感。
花生馅是由花生粉加细砂大小的冰糖拌匀,吃起来甜脆可口。
芝麻馅是由芝麻粉拌上稍微敲碎的核桃颗粒而成,甜而不腻。
再包上外面的白色松糕,吃进嘴里,李欢只想到[幸福]两个字。
她时不时看向阿嬷,真希望阿嬷也来尝一口。
汪家人,生活讲究,使用的餐盘,都是一整套花色,犹如艺术品,每次端出来的餐具,都不相同。
李欢喜欢看这些精致典雅的杯盘,她不只对状元糕有兴趣,也对盛糕点的精致餐盘着迷。
她边吃状元糕,边仔细端详,这一套,跟她上次来的不同。
上次也有玫瑰图腾,或许为了增添华丽尊贵气派感,还描上许多金边,整体感觉繁复厚重。
李欢觉得有些画蛇添足,全塞满,看着就饱了。
她喜欢山水画的留白,那样才有无限遐想。
而今天的餐具,则是通体白,再描绘上玫瑰图腾,另有一种乡村田园风格,李欢都闻到花香了。
她比较喜欢这一次的餐具。
这些都是汪明英托人从英国带回来的[皇家道尔顿]餐盘。
这些手绘餐盘,光是摆着,都是一幅画。
汪家使用的餐盘,与李欢家里的,明显不同。
童秀丽也喜爱收藏漂亮餐盘,只不过,她会考虑价格。
而张贵樱则偏爱使用通体红,描金福字碗盘,充满喜庆感。
童秀丽不让女儿使用美耐皿或不锈钢餐具,从李欢懂事以来,就与大人一起使用这些杯盘。
在家里,童秀丽常常这样对李欢说:"这些碗盘可不便宜,你要小心拿好。"
汪家客厅里,一对爱子如命的年迈父母,一整个下午,述说儿媳的不是。
都是别人家小孩的错。
都是坏女人把儿子带坏了。
汪明英摇摇头:"这算什么知识分子?书都读到背后去了,连孝养父母这些人伦道理都不懂,孙子交在她手上,我可担心了。"
林妙香咬牙切齿:"小孩会学的,你看孙子以后怎么对她,我就等着看她哭。"
张贵樱觉得,汪氏夫妻一味的怪罪儿媳,有欠公允,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儿子一开始,就表现的丝毫不在乎父母,儿媳也只是有样学样。
如果不是价值观相同,如何能成为和谐夫妻?
一个锅子,配一个盖子。
刚刚好而已。
不过这些想法,她全留在心里。
事实上,是汪家二老的一番苦心,被儿子辜负,却不敢承认,遂将所有过错,都推给儿媳,来让自己心里舒坦。
张贵樱听了这许多,觉得自己总该说些话。
"西方教育,大都是这样,小孩长大了,就会独立出去。不像我们,从孩子出生开始,就当心肝宝贝疼惜,操心一辈子,他们年纪大了,也不指望孩子照顾。"
张贵樱也只能这么说了,别人家的孩子再坏,也只能任由亲生父母数落,外人可不能说一句不中听的。
"我养这个儿子,花了多少钱?多少心血?从小为他设想,为他将来铺路,这怎么算?"
林妙香仍是一肚子怒火。
"一个优秀的儿子,就这么奉送给她了?谁该给谁钱?"
她冷哼一声:"谁该付钱,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