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芳霖伸出一只手。
素还真也伸出一只手。
双手交握,记忆顺着意识开始在两人中间流通同时也是某种隐隐的对抗,也就是说归说,彼此从这个过程中能看到什么得到什么,却还是要看双方的能力。
素还真也不可能就此敞开自我,白将记忆给人看。杜芳霖不动声色,还好之前下手早,不然可能真要亏。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某些剧”,那部分如洪水尽泄的三千集,根本就是被来源处的意识用来当做攻击性武器在用,又在被归去的意识当做先知启示般试图全盘接受中。
这么一算,其实吃亏的还是素还真……
在外界,黎明将至。
槐山。
墨色的池水所呈现出的颜色,更多是因为针对外界光线的吸收。池水中长眠不起的“尸体”也与部分被吸收的光线一起,显得黝黑而模糊。
黑漆漆的一个人,沉睡在黑漆漆的池子里。
在翠萝寒的眼里,显得奇异,却又有一丝和谐。人与池水融为一体,仿佛这许多年来真实与梦境边缘模糊。然后渐渐的,就连生长在墨池旁边最后的草木也开始失去生机。
生机内敛。
骤然池水现出细微的波纹,不是因为风,而是自池子底部开始的轻微扰动!
交易已经结束,素还真得到了全部想要得到的,并付出了一部分过往的经历与记忆。
穿越者也是同样……在最后时刻,杜芳霖见对面的意识实在是要被一大堆剧给撑爆,就干脆自己夹带私货,将部分来历与人生合盘托出,“谈谈理想与人生”,说到就要做到,来吧,交流啊~~
就是不知道被迫接受这新的故事,素还真会有怎样的感想。
毕竟不是愉快的经历,被动接收的人也会身临其境地体会一遍这种人生之痛。什么救人救到一半被迫杀掉被救的人;什么超度到一半变成操纵人的灵魂;什么三教内斗太烦了不如一网打尽;纯良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地走向变态,一位好好的穿越者异界来客又为何开始让自己和身边的人一起掉san值……
墨池水底。
先是一根手指动了动,然后是五根,接着是另外一只手……诈尸的真实写照。
九霄灵剑疏通血脉的作用起效了!
让血液依旧能够压迫心脏,让自冥冥中归来的近乎支离破碎的意识,入体之后还能从手指开始微弱地催动元气流经功体,忍住临死前还没有吐出来的最后一口气!
夜幕上,星光闪烁间偶有红芒,像不像是那穿越者不肯死去的坚强灵魂?
翠萝寒若有所感,抬起头来。
星光流曳,红芒自天而现!
高悬星月之下,猝然显露出虚幻的剑影。
在剑身浮动的细微红光,是来自四面八方凝聚而来的原本脱落的部分;一部分由西北之域,玄宗封印风水禁地处化为红色火星;一部分由已畅通无阻的黑暗道中化为一抹带着浅红色的轻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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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部分,则是来自中原的一座孤坟。是数月之前因魔城而入中原的杜芳霖曾经停留过的地方。他在这里取出过埋藏许久的春秋人皇之剑,也从这里拿走过一点点“血剑碎片”。
俱神凝体。
魂归魄还!
由一魂五魄经过特殊手法铸造而成的血剑,突兀在槐山月下重凝完整,将一轮月盘浸染成半面鲜红。刹那之间,九霄灵剑于此时由翠萝寒衣袖间翻飞而出,摄来流云万丈,快速掩盖住这明显得不能的奇异天象!
还好在黑暗天空上一掠而过的细微红芒并不明显,天象几经更替,让这一日的星芒月光都显得几分异常。槐山毕竟偏僻,知道某人已死这个消息的人,其实也都不知道所谓的孚言山到底是在哪儿。
血剑魂影不过一瞬,就被夜空中云雾遮住,再继而分化为六道虚实不一的光芒,一瞬间落入山顶上的墨池。
池水涟漪扩大……
一道人影从中跃出,带起升腾之白雾,宛如未尽之梦。
初略一眼,是一名黑发的儒者。
他与春秋砚主有着八成的相似,只是并未着冠。看上去更为年轻的面孔,像是继承了父母之优点,五官俊逸,有些好看,还有点挥之不去来自梦中的严肃……
一支白玉束起发髻,两侧垂下流银星芒之丝绦,衣着也挺简单,白色竹叶纹路的深衣,笼着纱质的墨色外袍,残留一些褪色的血迹;苏醒过来的杜芳霖,腰间除了一枚深红玉佩,同样再无珠饰,还是当年那般简简单单的儒门穿越者。
白雾散尽。
池水消失不见,只剩原地一个黄泥坑。
青鸟在月色下飞来,收拢羽翅,静静停在干枯桃树上。
看似年轻的黑发儒者五指间则多了一方黑漆漆的破旧砚台,咔嚓一声,完成使命的砚台被出现的裂纹所贯穿。
他眉头动都不动,直接往后仰手,啪地将废掉的“本命神器”扔进了黄泥坑。
然后,杜芳霖向前走了一步。
有风吹过,细碎的黑色粉末自肩头长发散落,时间太久了,再持久的材料也受不住时光的侵袭……披垂在儒袍之外,黑发就见从尾部开始由风中化为苍白,苍苍发丝,正是岁月的象征……一瞬间,昔日永葆青春的穿越者,头上的黑发就只剩下发髻上的一点。
翠萝寒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目光清冷地看向他头顶。
杜芳霖僵硬地停下了脚步。
这有点尴尬了……
青鸟振翅飞去,落在翠萝寒头顶上的枯树上,友好地咕咕了两声。
翠萝寒站立不动,九霄灵剑已然收起,尚存一缕气劲扬动的微风,吹拂起粉色的衣袖。
她抬眼看向前方站着不动的人,那张脸真的是熟悉又陌生。而重新恢复为白发之后,现在这个人在尴尬中做出严肃的表情,就与“春秋砚主”有九成相似了!
杜芳霖继续向前,走得有点慢,像是长眠之后还在适应真实用腿的感受。他应该有这段时间完整的记忆,所以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在一点一点地回归到“春秋砚主”本该有的风范。
渐渐地,那到翠萝寒面前的儒门修行者,便已经是这两百年来认真论交过的那个人,直到这个人脚下一绊,差点当面摔到地上。
翠萝寒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扶住了他的一支胳膊。杜芳霖顺势就抓住了玉手九针的手腕。
“抱歉抱歉。”
明显活过来的穿越者语气温和有礼貌,杜芳霖这一句就已经不再那么严肃。他顿了顿,就直接笑了起来:
“哎,鞭尸辛苦了~”
已重新活了过来的穿越者,拥有春秋砚主全部记忆的人,看向正扶着自己的本该陌生却又熟悉的医治者玉手九针,不再掩饰自己与曾经的不同!
翠萝寒表情不动声色,慢慢反手摁住了正捏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另一手手指一动,九霄灵剑直接就出鞘“哎哎哎!是真的睡太久腿麻了……等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开玩笑?你松手,救命啊~~~”
云开月沉曙光现,青鸟不忍振翅飞去。
槐山枯树,有剑芒唰唰游动。
可能是十分负责的医生在用拿手的剑法,在逼迫刚刚苏醒的病人自行活动。
远在万里之外。
面向朝阳。
屈世途从云鼓雷峰破损的山道上下来,怀里揣着被白布包裹的佛者眼珠,一边回想梵天一页书给予的交待,一边抬起袖口抹眼泪。
“……素还真啊,可怜的素还真啊,哎,可恨的春秋砚主,呜呜呜,素还真啊……”
回去又要布置灵堂操办丧仪,还好之前的用具没有来得及扔,“呜呜呜,可怜的素还真,连个尸体都没有,还要联系秦假仙,去万圣岩谷地找找人……”
当然找不到尸体。
尸体早就被很有远见的一步莲华看准了扔去给了吞佛童子。
而吞佛童子只会回到一个地方。
九峰莲。
事后回忆了一下,素还真感觉那时一步莲华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死”。
在槐山墨池有动静的同一时刻,远在武林不同地方的墨莲与火莲同时身化虚影,化为一红一黑两道流光自天外而来,向北域风雪之地而去。
风雪背后,山洞内。
吞佛童子一夜未合眼,右手不离朱厌剑,面向莲池旁边诈尸盘坐的人。
直到晨曦将至,象征着火焰与玄水的光,自雪中而来,一瞬没入那具本该冰冷失去声息的白莲之躯,刹那一丝玄奥的力量向外散发……说不清是光影引来了力量,还是力量由三千杂念之中,牵引着冥冥中的一线生机。
生机属于清香白莲素还真,亦是属于安排这一切的幕后之人!
记忆交换,有人拿到了修复破碎魂魄的秘密法诀,将记忆与诚意合盘托出换来一次谅解。
记忆交换,也有人窥见了三千梦魂之法,叩开了现实与识界的那扇紧闭的大门……
吞佛童子耳中敏锐地听到了微弱的心跳声。
属于梦境的力量,由素还真冰冷身躯向外笼罩,将生与死之边缘在瞬间模糊。
朱厌一动,是因为这股力量同样也笼罩了旁边的莲池,黑莲突然开始绽放。
带有魔气的剑刃就此向前,却在素还真尸体不足一寸的地方停止住。
曾经属于异度魔界,吞佛童子在这一刻感应到了某种空间上的改变,就像是冥冥中出现了一条线,在莲池之上分割出一道不属于现实的空间。
识界!
异度魔界的魔,曾经了解过这处位于梦境的世界。
朱厌向后一扫,风拂过正在绽放的黑莲,有一丝一缕的力量正与那道界限对接,然后突兀之间,黑莲淡化,彻底不见。
一瞬间某种想法进入吞佛童子的脑海,魔不动声色收回了手,就当自己从未对人动过杀念。
而此时虚幻的力量骤然收缩,像是有人终于在冥冥中彻底收拾好意识之中的一切,将两魂三魄融入正慢慢从冰冷冥土内挣脱的躯体。
素还真活过来了。
他借由三千梦魂之术,将散离的三魂与躯体联系,弥补功法之中的缺陷,集俱神凝体、一人三化,两门神功,而让三莲化身重新拥有了独立存在的可能!
杜芳霖也活过来了。
借助俱神凝体,重新驾驭身躯,将那口将散未散的气,给咽了回去。
天光已亮。
因剧烈头痛而失去意识,靛羽风莲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竟是不知自己位于何处,又在何时盘膝坐地在地。
他慢慢地看向头顶。
一魂独立在外,是由一人三化这门已不能再用的功法化用而来;魂魄之体能顺利凝聚成型,则是俱神凝体这门奇功的特性;与本体保持联系不至于失去神智,则是三千梦魂之术的功劳。
时至如今,本体之前试图练就的三莲化身之法已然踏出第一步。
这具仅存下来的“风莲化体”的脑海,顺利得不可思议地得到了本体的全部记忆。
真的好“重”的一场交易!
还有好够分量的……三千剧集。
“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