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绝子药

眼见着琳琅脸色枯萎得越来越厉害了，死气深重，却偏偏吊着那一口气不肯咽下。眼睛死死盯着司钗，五根狰狞的手指就像铁嵌一样，紧紧拽着司钗纤弱的手腕。

司钗的手腕都变得青紫了，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这是自己从小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妹妹啊——过了良久，司钗才沙哑的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去吧——我应下了。”

话音刚落，琳琅头一歪，便再也没有了气息。

等司钗独自走出房门的时候，外间的太监宫女纷纷将视线投向了她。只等待她宣判最后的结果。司钗也无意多说，一应事务，宫中自有章程，她只是叹息了一声：“你们进去收拾吧，贵人已经去了。”

接着大家便迅速的开始了一应流程。真的也就只是个流程，大家都静静的忙碌着。没有一丝嘈杂，更没有任何哀伤悲泣。在宫里，没有足够的身份，死了都不够资格号丧。唯恐犯了上面某些人的忌讳。

等在一旁，抱着小皇子的王小福，听到这话，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往下掉。尽管她知道，琳琅的性格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缺点。但毕竟两个人在宫里，也相依为命了几年。她看尽了琳琅的苦与乐，悲与喜，爱憎恨，求不得。琳琅待她像亲姐妹一样，信任包容。就算王小福偶尔做错了什么事情。她也从来没有摆过主子的款儿，从来没有处罚过王小福。反而有什么心事都会和王小福倾诉，有什么为难的也都会和王小福商量。

现在就连离开人世，最放心不下的孩子，也都全心全意的托付给她。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份信任啊。一时间，王小福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信念迸发了出来。只见她仅仅的抱着怀里的小皇子，泣不成声。暗自决定，以后这个小皇子就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的把他抚养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子，让他一生平安顺遂。这样，若有朝一日，她们姐妹在黄泉相见，必能不负所托！

司钗看着自家小姑子悲痛欲绝的模样，不禁心里替她不值：“小福，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与你说。”说完，司钗便往殿外的花圃中走去。

王小福急忙把手中的小皇子交给一旁的奶娘，起身追着自家嫂嫂出去了。

此时屋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寒风刺骨。尽管心里悲痛，但王小福还是记得取一件大氅，细心的为司钗披上：“现在天寒，嫂嫂身子重，当注意一些才是。哪怕是主子还留了些什么话，请你替她转达，咱们也可以去偏殿说说。何必在这样空旷寒冷的地方，吹着冷风？！”

不远处的亭子里，海蓝姑姑遥望着这一处。时刻关注着司钗的状态。

司钗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就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喜爱的玉瓶摇摇欲坠，却无力接住一样。简直心力交瘁。现在这玉瓶终于落地，碎成了渣渣，尽管心痛，却难免有一种解脱之感。“屋子里还要担心隔墙有耳，在这样的地方，反而可以随意说话。吹吹冷风也好，将心里莫名的一些热血，吹得凉一些，也好冷静的想些事情。”

王小福莫名的看了司钗一眼，有些不明白她是怎么了，心里有些担忧。其实，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自家这位嫂嫂对琳琅真的十分放在心上。这次明珠公主连御医都给她备上了，唯恐她伤心过度，最后伤了身子。因此，司钗此时的平静显得十分反常。

“琳琅在宫里对你很好吗？！”这句话明明就在耳边，却又显得很远，缥缈无所依。

王小福以为是琳琅真的对她还有什么托付，让司钗转达。便斩钉截铁的说道：“是的，主子在宫里对我很好，从来没有责罚过我，有什么好的东西也都会惦记着我。这样的主子，再也没有更好的了。”

谁知司钗却嘲讽的笑了，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种好，都只是收买人心？后宫险恶，有的时候示恩比结仇更可怕……”

王小福听了虽然有些意外，但却摇了摇头：“若是偶尔这样，或许有可能。但我和她长年累月的在一起，哪里会看不出来。而且如果她真的有这样深的城府，当初她的第一个孩子也不会丢，如今也不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司钗不置可否，将琳琅硬塞给她的那个小瓷瓶取了出来，托在掌心：“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王小福看着这个不过大拇指那么大的，胖肚瓷瓶。有些疑惑的说道：“是药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做什么用的？！”

“是药。是绝子药。”司钗细细的看着这个小瓶子，仿佛透过它能看到人心。

王小福急忙将小瓶子抢到手上，焦急的说道：“你拿着这干什么？！但凡绝子药，药性都极强，你现在怀着身子，万一这瓶子没封严实，伤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岂不是要哭一辈子？！”

听了王小福关心的话语，司钗不禁自嘲：“是啊，你尚且知道担心我的身子。我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却仿佛心里只有自己。”就算琳琅将药封得再严实，她难道就没有想过。让身为嫂子的司钗，亲手给自家小姑子下绝子药的后果吗？！先不说被发现了，夫家会怎么憎恨她。就算一辈子每人发现，难道司钗自己的良心就能过意的去吗？！哪怕琳琅能为司钗想那么一点点，都说不出这样恶毒的要求。

司钗话语中隐约透出的意思，让王小福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不出所料，司钗语气淡漠的说道：“琳琅临死前，逼着我答应她将这药给你服下。唯恐你以后有了自己的亲骨肉，就会怠慢了她的孩儿。你现在还会觉得她对你好吗？都是假的吧？！你现在后悔吗？！或者，打算像后宫的其他女人一样，将这股恶意报复在她的孩子身上？！”

王小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此时被司钗一阵诘问，心理顿时混乱了起来。

不多时，一阵寒风吹过，王小福冷静了下来。她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这不会是琳琅的本意。她只是被自己孩子，即将失去娘亲这件事乱了方寸罢了。平时的她，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从这也看得出她不是一个心机深沉之辈。但凡她有点脑子，都不会将这件事交给嫂子去办。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她最信任最依赖的从来都是你罢了。恐怕她那会儿自己都忘了，你是我的嫂嫂。

因为心智已经迷惑了，这才没有关注到你的身子。

我也是，她对我好了好几年，也就是最后临死前，才对我有了这份漏洞百出的恶意。而且这份恶意，还来自于她的一颗慈母之心。我又怎么能真的因此就苛待她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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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这么说，嫂子，你就把今天你对我说的这些话忘掉吧。以后咱们都不要再提及了。

我会好好照顾这个可怜的孩子，绝对不会去苛待他！”

司钗深深的看着王小福的眼睛，仿佛这样做就可以看到对方的心灵深处。然而王小福依然眼神清澈，看不出半点怨恨：“好吧，但愿你以后能不忘初心吧。”

等司钗回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天色渐晚了。在她走到主院，看到了明珠的那一刻，心神顿时放松了下来，瞬间昏睡了过去。这一下可把明珠吓坏了，她急忙请了太医前来为她看诊。所幸，司钗的身体底子厚实，这才没有因为这几个日夜的煎熬，而伤了身体的根基。

“让她好好睡着吧，这几天也实在是难为她了。”接着，海蓝姑姑便将自己这几日看到的和猜测的，一一讲述给了明珠听。虽然只是猜测，但到底是宫里的老人儿，光凭猜测就将这件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

明珠什么都没说，只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就在司钗昏睡的时候，宫里琳琅的后事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只等着明日低调的出殡就好了。什么？停灵？！怎么可能，不过是个小贵人罢了。能有个低调的，正经出殡仪式已经很是难得了。

次日，琳琅被南昭帝加封为妃，封号为慈，陪葬皇陵。

要知道，这对于小小的琳琅来说真的是无上的殊荣了。[慈]这个字，可不是一般人配得上的！甚至太后们也对这个字格外的青睐。只因为琳琅的死因，多少都是为了生下皇子。这才幸运的得到了这个字。还有陪葬皇陵也是，能在皇陵的一角，占个小位置，就意味着她们多少还是能沾上一点点南国的香火。在这个时代，这绝对是能让人羡慕的事情。

出殡的时候，琳琅的棺材一直到接近中午这才出了宫外。出了宫以后，这才有一把把纸钱洒了出去。这也是宫里的规矩，品级不够也就只能如此了。

又一天过去了，司钗终于醒了过来。她并没有因为自己错过了琳琅的葬礼而伤心失落。人，只有活着的时候，才会有牵挂。既然已经死了，那就请她先在黄泉路上等着吧。因为琳琅这份伤情分的委托，司钗这辈子第一次做了不讲诚信的事情。她也希望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阴间，这样，她才能在自己去黄泉的时候，好好的问一问琳琅她到底有没有心。

司钗对于自己的失信，完全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她本就不是一个蝇营狗苟的人，又怎么会因为一个无情的托付，而去做那些鬼鬼祟祟的事情呢？

不过是一个加封的妃子去世，这件事在京城里，连一个水花都没有砸出来。大家都在关心着京城的粮食和蔬菜，关心着权贵们的八卦周边。谁会在意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呢？

马上就过年了，京城内外，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皇宫内院更是如此，该喜庆的时候不喜庆，你是对南昭帝有什么不满吗？所以，到了年节十分，皇宫里，你受了委屈，连哭的不能哭！

此时，王小福已经被皇上封为了福贵人。虽然她样貌平平，貌若银盘。从来不曾侍寝。但，她却有幸养着整个宫里，现在唯一的一个小皇子。为此，许多人几乎羡慕得眼睛都绿了。

现在后位空悬，谁也不敢提前投资。现在许多妃子都觉得，别看王小福现在位份低。等小皇子真的被她健康养大。凭着南昭帝的感激，怎么着也能名列妃位。再争气一点，后位也不是一点儿可能也没有。

但和别的妃子想象的不同。王小福丝毫没有要往南昭帝身边凑的意思。哪怕是有什么活动她也是能推就推。每日就守着虚弱的小皇子，精心照料着。唯恐有一丝差池。就算是有实在推脱不了的事情，她也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许多人都在笑话她傻，有机会都不知道抓住。只有寥寥的几个人在心里赞叹，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啊。

能养育皇子，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真正能把孩子养好了，立住了，比多少宠爱都要让人踏实。更何况，凭王小福的容貌，在这个后宫，几乎没有什么竞争力。倒不如专心养孩子，至少这辈子肯定能富贵无忧。

或许是因为一起经历了事情，王小福和司钗的关系，比以往要亲近很多。现在王小福大概也了解了司钗的为人——重情重义，不古板。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两个人真的很聊得来，隔三差五的就凑在一起互相交换育儿经。当然，也可能是在后宫，也实在很难找到这样一个可以放心说话聊天的人了吧。

想是王小福在娘家说了司钗不少好话，现在李嬷嬷对司钗就像供着菩萨一样。虽然以前看在明珠的面子上，也是供着。但到底不像现在一样真心真意。一时间，司钗就像活在蜜罐子i一样。

明珠知道了也很是欣慰，现在就只等着司钗一朝分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