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卓展他们就上路了。
没有走官道,而是按照小单说的,顺着龙骨山后面的背阴小道一路东行。
傍晚时分,夕阳将斜,走得有些累了,遥遥看到远处路边有一处茶棚,于是几人便在壮子的提议下,去吃个茶,顺便歇歇脚。
一般这种茶棚大多开在官道的沿途上,官道上往来商旅脚夫众多,不愁来客。而像这种开在背阴的山间小路的,实在不多见。
茶棚不大,很是简陋,只是几根晃晃当当的木桩撑起了一块破油布,油布歪歪扭扭的,像马上就要塌下来一样。只有棚口挂着的那个幌子还算鲜艳,不停地随风招摇着,似在提醒着过往人们,这里确实是个茶棚。
此时茶棚里面也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健硕老头儿,再就是一对穿着朴素的布衣夫妇,看得出来,都不是什么有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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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一边摇着蒲扇煎着茶,一边无精打采地嚼着草杆,努力让自己不要睡着。一见卓展他们这么一大群人过来,还个个穿戴得富贵整齐,登时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扔掉手里的蒲扇,把黑乎乎的抹布往肩上一搭,满脸堆笑地小跑过来。
“哟,几位客官,里边请,里边请,这张桌子最干净。”
小二一边往后退着,一边拿下搭在肩头的抹布,使劲擦着木桌上的积灰。
壮子盯着小二手中那块脏兮兮的抹布,只感觉他越擦越脏,忍不住直咧嘴:“哎哎哎,小二哥,行了行了行了,不用擦,不用擦了。”
小二瞅了瞅手中的抹布,尴尬地笑笑,甩起抹布又搭回到了自己的肩头:“嘿嘿,客官见笑了……几位,来点儿什么?”
“先来一壶茶,我想想……呃……你这……有啥饽饽没有?”壮子问的有些迟疑,似是在担心这家茶棚的饮食卫生。
那小二倒是热情,吐沫星子横飞,热情地介绍起那少得可怜餐点:“白面饼、荞面饼、干烙烙、蒸馍馍,应有尽有。”
“切,就这四样,还应有尽有……”壮子小声嘀咕着。
段飞拱了拱他,意思少说几句,这小二还在这看着呢,万一哪句不乐意了,再往你茶壶里吐口粘痰,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壮子也明白这个道理,托着大脸盘子朝段飞挤咕挤咕眼睛,意思你壮爷我知道了,便转向那小二:“呃……那就要五张白面饼,五张荞面饼吧。”
“得嘞,几位稍等,马上就来。”
小二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好,很是殷勤,小跑着去炉子上提茶壶,又小跑着去后面柳筐里面捡干饼,眨眼功夫就把壮子点的东西都上齐了。
只不过众人捏了捏这足以当武器使的硬饼,实在难以下咽,最后竟谁都没吃,干喝起茶来。而那茶的味道也实在不好,茶叶似乎有些潮了,茶水咽下去的瞬间,嘴里味道怪怪的。
“哎,这到浊溪前,能寻个好地方住吗?”段飞抬头望着那已经隐入半个山头的太阳,有些悲观地说道。
“要怪就怪卓展,猴急猴急的,明天早上走多好,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壮子忍不住抱怨道。走了一下午,他肚子确实有点儿饿了,但也实在吃不下眼前这不干不净又不知放了几天的大饼。
赤妘不乐意了,嘟起小嘴反驳道:“中午吃饭的时候你们也听到了,小单说的,就算咱们抄近路,也要两日光景才能到那浊溪,即便是明天早上走,还是要在路上住的,你怎么就敢保证明天出发就能找到住的地方呢?”
壮子一看赤妘这老母鸡干架的气势,赶紧举手告饶:“服服服,姑奶奶,知道您老人家护犊子,壮爷我说不过你,求放过!”
段越“噗嗤”一笑,敛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妘儿护起卓展哥哥来啊,可是千军万马都敌不过的。”
“喂喂喂,老不死的,三个青贝还没给呢!我说你这是什么记性,若不你看在你人老记性不好,我非得拉你去告官。”
正说笑着,只听坐在里面收钱的掌柜发出了不耐烦的斥责声。
众人寻声望去,看见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正欲离开,却被那掌柜的给叫住了,看来是忘记付茶钱了。
老头儿很是自责地敲了敲脑袋,忙从袖兜里掏出三个青贝,恭恭敬敬地递给掌柜。
那掌柜的一把夺过三个青贝,死死攥在手里,还不忘白老头儿一眼:“哼,也就是我好说话,换做别人,能饶了你?”
老头儿连连说是,慌地打躬不迭。
看到这一幕的卓展内心忽地燃起一团火。
因为就在刚刚进来落座的时候,他明明看到那老头儿往桌角放了三个青贝,被那路过得小二给收走了,两人还点了点头,以示成交。可现在看老头儿的表情,似乎早已忘记了刚刚自己已经付过账了。于是卓展便可以肯定,这个老头儿很可能年纪大了,患有阿兹海默症,也就是小脑萎缩,再进一步,便是老年痴呆。
隔壁桌的那对夫妇显然也看出来了,侧着眼睛诧异地看着这一幕,但很显然,这两个平头老百姓都不想惹事,见那掌柜的恶狠狠地看过来,赶忙把头低下去了。
卓展实在忍无可忍,见那老头儿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对那掌柜的厉声说道:“把那三个青贝还给老人家。”
那掌柜顿时懵了,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出面管这事儿,眨巴着眼睛,用小手指抠了抠耳朵,冷冷一笑:“什么?我没听错吧,我还他?你有病吧你。”
“怎么回事卓展?”一头雾水的正义伙伴段飞,赶忙问道。
“是啊,卓展哥哥,出什么事了?”赤妘也拉了拉他的袖子问道。
“老人家记性不好,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分明看见老人家已经把那三个青贝给了小二。掌柜的,你是看出了老人记忆力有问题,便又骗了他三个青贝。我说的,可有错?”卓展横眉怒目道。
卓展又转向那对夫妇,淡然道:“你们也看到了吧?”
那对夫妇一愣,惊慌地抬起头,看看卓展,又看看那掌柜。见卓展他们人多,如果抱团的话,掌柜的和小二应该不会为难自己,便木然地点了点头。
掌柜的一看这情形,立马急了,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站起身来,驳斥道:“你信口开河,无凭无据!你们就是不想付茶饼钱,故意挑事是不是?”
掌柜说话时,那小二已从角落里抄起一根木镐,小心戒备起来。
见那边欺人太甚,又拿起了武器。正义的伙伴段飞终于忍不了了,硬化的手掌一巴掌便把他们那张桌子给拍碎了,装饼的簸箕和茶壶滚落在地。
热茶一下溅到了壮子的脚面上,烫得他直跳脚。
“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段飞愤怒道。
那掌柜的和小二显然被这强大的力量给吓傻了,两人抱在一起,缩成一团,瑟瑟看着怒气冲冲的众人。
那老头儿看到这一幕,明白是自己被耍了,平静的脸上登时阴了下来,他挺直了腰杆,个子还是很高的。只见他大步走到那掌柜的面前,怒声道:“还来。”
“好好,好好,给,三个青贝。”掌柜的赶紧丢出手里的青贝,吓得直往后蹭。
老头儿俯身一一拾起青贝,阔步走到卓展他们面前,微微颔首:“老朽记性不好,多谢小少侠了。”
“老人家哪里的话。”卓展不好意思地笑笑。
壮子蹲下拧着裤角的茶渍,心情糟糕到极点:“这茶别喝了,赶紧赶路得了,早点儿到浊溪,还能少遭点儿罪。”
“你们要去浊溪?”老头儿赶忙问道,浑浊的眼睛里霍然明亮起来。
“没错,莫非老人家是浊溪人士?”卓展见状立马回应道。
“哦不不,”老头儿急忙摆手道,“我只是去浊溪找人。”
“嗬,这巧了,我们也是去浊溪找人,找一个叫青阳戟的家伙。哎,这人在不在哪儿都不知道呢,我约莫啊,百分之八十白跑一趟。”壮子插嘴道。
“什么,你们也是去找青阳戟的?”老头儿骇然,一双老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老人家也是?”卓展讶异道,惊奇于冥冥中的缘分。
老头儿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密布的脸上流了下来。
壮子咬了咬手指,凑近段飞耳畔,低声道:“这老伯也是有故事的人啊……”
知道老头儿与青阳戟有交集,卓展很想听听老人家的故事,然而望着瑟缩的掌柜和小二,以及这满地的狼藉,这里,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你们去浊溪……今天晚上没有住的地方吧?”一个弱弱的声音试探地问道。
众人回头,见是那对夫妇中的丈夫。
“嗯……那个……我家就在前面,翻过那个山头就到了,要不了一个时辰。若是不嫌弃,你们……可以住在我家。”丈夫唯唯诺诺地说道。
“太好了,行啊,大哥。”卓展笑着答应道。
听到这话的众人都喜出望外,最开心的莫过于壮子,连着三级跳,“yes,yes,yes!”
段越和赤妘相视一笑,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黄贝,走到那掌柜的面前,递了过去:“这是我们刚刚的茶水和吃食钱,以及砸坏桌子的赔偿钱,你看看,够不够?”
那掌柜的见段越走过来,吓得连连摆手,脸都白了。
“怎么?不够吗?”段越皱了皱眉,又去摸荷包。
“不不不,够,够够……是……是不敢要……”那掌柜的颤抖地伸出手,瞥到后边的段飞,又赶忙缩了回来,吓得直打哆嗦。
段越无奈摇了摇头,将黄贝拍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凛然道:“正经做生意的钱不敢要,不义之财又想方设法地要,老板,你活得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