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帝江……神?”
那肉团一听,忽地探出身子,虽没见他有嘴说话,但浑厚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你手上那三根羽毛……是祁同渊让你们来的?”
卓展赶忙欣喜道:“正是,祁将军还让我等给你带来三坛烈酒呢,以感谢你此番对其幼女悬铃的佑护。”
“酒?在哪儿在哪儿?”那帝江飞快倒着六只粗壮的小腿,一下窜到卓展面前,虽不知道他的表情,但还是能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兴奋。
“我们刚进来水晶门就消失了,马车和酒……都留在外面了……”卓展为难地说道。
“咕噜咕噜咕噜……”肉团帝江瞬间蔫了下去,飞扬张起的翅膀也耷拉了下来,他头上就像笼罩了团阴云般,整个人,不,整坨肉都瞬间蔫了。
“哎呀,别难过了啊,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时这门不是也能开吗,到时候出来拿就好了呀,现在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又不会丢。”段飞上前拍了拍帝江那软乎乎的后背,安慰道。
“可是还是要等一个晚上……”帝江失望地说着,“咚”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六只粗壮的小腿全都聚拢在一起,看上去竟有那么一点儿可爱。
“明天,明天壮爷一定给你取来!”壮子拍着胸脯说道。
卓展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三根羽毛扔给了壮子:“壮,那这事儿明天就交给你和小越了,还有,咱们的马也需要喂,估计今天晚上冻这一夜,也快受不了了。”
“放心。”壮子一把接过羽毛,爽快地说道。
卓展缓缓蹲下身子,注视着帝江那团并没有眼睛的肉,却仿佛能看见他的眼睛一般。卓展淡然一笑,平和道:“听说蓐收让你……来对付我们?”
“对哦!”帝江在雪中一滚,麻利地站了起来,高声说道:“赶快走赶快走,双首牛就要来了!”
“可是……我们想见蓐收……”卓展为难地说道。
“啊?!他想弄死你们呐,你们找死啊?”帝江似乎一下子怒了。
“不得了不得了,这帮孩子疯了……疯了疯了……”旁边的英招神也眨着长长的睫毛,惊怖地看着卓展他们。
卓展双手摸了摸帝江,正色道:“我们是真的有要事要见蓐收神,大神仙,你能帮帮我们吗?”
那帝江愣了片刻,许久,才平静地说道:“那好吧……来,跟我走。快,这边!”
帝江带着他们在西边的树林一路穿行着,看见大路就往相反的方向拐,似乎离那最高的锥顶宫殿越来越远。
“不是,咱们这么走对吗?”一直疑惑的段飞终于憋不住了,忍不住问了出来。
“在这太虚境,莫要被眼前的印象迷惑了心智,记住,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你所相信的正路,殊不知,其实是深渊的尽头。”帝江淡淡说道,没有回身,仍旧快速地奔在最前面。
众人一听帝江如此说,心中有了些底气,便不再作声,一心跟在帝江后面闷头奔跑着。
越往树林深处跑,周围的树木就越是高大,不知不觉,两侧的古木已参天不见冠顶,一股似春日花香的清雅味道扑鼻而来。
跑了许久的众人一下冲出这片高密的树林,此时月亮已升至半天,被银白色的月光照得莹亮皎洁的雪原上,镶嵌着一面明镜般的湖泊,这清香的味道似乎正是从这湖中飘出来的。墨蓝色的湖面上荡月映雪,静谧中透着一股壮美奇绝的苍韵。
帝江深深凝视着那静谧深邃的湖水,虽然他没有眼睛。
半晌,帝江突然说了一声:“跳。”
“啥?”壮子大喊一声,很是不解:“不是,大神仙,这天寒地冻的,我们这身棉衣棉裤跳进去再出来,可就都成大冰坨子了!”
帝江没有吭声,依旧凝视着那湖水。
卓展看了看壮子,又看了看众人,果决道:“听帝江神的,跳!”
几人相互看了看,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猛一闭眼,愤然跳入那墨色的幽湖。
卓展紧紧闭着眼睛,憋着气,准备忍耐这冬日冰湖刺骨的寒冷。然而这湖水却一点儿都不冷,似乎还有些温暖,不,准确的说,自己身上根本就没湿!
卓展心中讶异,猛然睁开眼睛。
霍地,满眼通明的灯火一时间竟让他刺痛得睁不开眼睛。卓展赶忙抬起手背挡住了眼睛,待渐渐适应后,才勉强地睁开。
只见他们几个竟身处在一座偌大的宫殿中,金制的盘龙柱,金制的攒花地砖,金制的雕梁棚顶,金制的万兽画壁……似乎整座宫殿都是金筑的一般。
这金制的宫殿在两排长长的烛灯下被映照得金光灿灿,而帝江,就站在他们身前这片璀璨的金光中。
渐渐适应这片金光的卓展赫然发现,宫殿的两侧,竟站了各色的神仙。
有刚才他们见过的怪老头儿江疑神、人面马神的英招神,还有一个身子上长了两个牛头的奇怪神仙,俊朗英武、身后却长着九条尾的高大男子,一身黑袍戴着风帽、手里还擎了个蓝色灯笼的小男孩,面如冠玉却秃顶的虎爪壮汉,腰间缠着两条青蛇、嘴唇靛紫如漆的银发女子……
而这两排怪异神仙的尽头,金殿正中,一个左耳上挂着小金蛇,高头怒目,红脸眦齿,看起来没脖子的男子正端坐在盘龙大金椅上,横眉怒目地看向他们。
“帝江,让你去教训教训这几个孽障,你为何把他们带来这里?”金椅上的蓐收嗔声大喝道。
然而帝江却丝毫没有怯色,声音沉着又镇定:“他们是我故交之友,特此来投奔于我,于情于理,我都没有理由再去加害他们。”
“帝江,你!”蓐收本就红红的方脸一下子紫了,左耳上挂着的小金蛇发出“嘶嘶”的声音。
然而敦实的大肉团帝江却岿然不动,莫名给人一种凛然不屈之感。
“你们几个,避火牌是谁的?”蓐收愤怒地扫视着卓展他们几个,大声问道。
“是我。”赤一甩辫子,陡然从腰间掏出避火牌举向蓐收,火红的避火牌在金灿灿的大殿中发出格格不入的红色幽光。“我就是火神祝融的小徒弟,南山赤帝之女,赤。怎么,有事吗?”
避火牌幽幽的红光惹得蓐收脸上的五官不停地抽搐着:“是那祝融老儿让你来找我麻烦的?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哼……”赤不屑地一白眼,冷冷道:“怪不得我师父说你小肚鸡肠、器量如鼠,看来果真如此。”
“你这个口出狂言的丫头!”蓐收霍地从金椅上站起来,戟指怒目道。
“你要干什么?呵,原来你干不过我师父,只是个会欺负欺负他老人家女徒弟的无胆鼠辈!”赤这个小辣椒态度很是强硬,像个冲足了气的小气球般,将这一路过来受的气全都撒在蓐收身上。
“我告诉你,我这次来我师父并不知情,他老人家可是忙得很,都无暇管我,怎么还会天天心里装着你这张讨厌的脸。我只是跟着我的卓展哥哥来拜访你,不想你这个上古创世神竟这般的较长短,竟迁怒于几个千里迢迢来寻你、访你的凡人身上,世人若是知晓,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你!”蓐收被赤呛得哑口无言,牙根直痒痒,却说不出任何一句反驳的话。
“儿。”卓展见赤骂的差不多了,那蓐收也不再那般嚣张了,赶忙将赤揽在身后,快步上前,对蓐收恭敬拱手道:“金神上神,卓展自华国远道而来,因从帝江神故友崇吾府上将军处得知,金神神威无边,能解卓展体内魔火之疾,故特此前来,寻求上神良佑。不想初入太虚境竟遭受接二连三苛虐和非难,几乎命丧仙境。卓展实在想不通,自己的一腔赤子热血竟换来这样的结果,还望上神释惑!”
卓展一席话慷慨激昂,语气凌厉,掷地有声中又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火气。
听得此话,满场的太虚境各路神仙无不面面相觑,显露出难堪之色。
此时的蓐收,被赤和卓展这一唱一和一骂一捧又一激一发难,硬生生的逼成了哑巴吃黄连,他颤抖地环顾着对他侧目鄙夷的众神,又看了看站在阶下理直气壮、目光丝毫不躲避的卓展,非但没有了先前的满腔怒火,甚至还生出了些许心虚羞赧之感。
蓐收顿了顿,故作平静地说道:“你说你是因体内魔火之疾来寻本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展见蓐收已放下成见,不免心生欢喜,他淡然一笑,上前一步,转而严肃道:“金神,实不相瞒,卓展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冰冻巫力,乃白泽灵角之阴极的力量,然而这种力量究竟缘何会在我体内,我自己也不知道。只不过,近来在白国食用过一次元果后,体内一股魔火被莫名勾起,时常灼热难耐,尤其是在大规模使用冰冻巫力后,更是锥心蚀骨般的疼痛。巫医走针只能维持一时,不久后又会反复,卓展实在走投无路,才特此来寻金神,觅求治愈法门。”
卓展开门见山,毫无隐瞒的说了自己的情况。
卓展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因为之前在淬火宫的时候,火神祝融一眼便察觉出他体内白泽的力量,想来这金神蓐收也有着一样的本事,刻意隐瞒只会带来麻烦,莫不如直白坦荡的好。
然而在场的诸神却被如此磊落轶荡的卓展给惊呆了。他们只听说太古神兽白泽失踪有一段时日了,但不成想,白泽灵角的一端竟已进入眼前这个凡人少年的身体。
白泽目前是死是活、眼前这个少年是善是恶、阴极灵角为何会化入凡人体内、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一系列的疑问如雨后春笋般在诸神心中冒了出来,山蚁般啃食着他们的好奇心。
金神蓐收也被卓展这番话给惊着了。他不像祝融,与白泽并不相熟,最初的时候也并未感知到白泽的气息,但他也深知杀害太古神兽是什么样的一种罪恶,更何况他还是司掌刑戮之神。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耿直、机敏的少年并非杀害白泽的凶手,可稳妥起见,蓐收还是决定当即探明真相。
说时迟那时快,蓐收抬眼间,盘挂在左耳的那条小金蛇已飞梭般冲出,瞬间变成一条金身巨蟒,凶狠地“嘶嘶”吐着信子,顺着卓展的腿,飞旋着疾速将他整个人都盘缠起来,身上金色鳞片发出忽明忽暗的蓝色幽光。
这突然窜出的金蟒吓的旁边的赤、段飞、壮子、段越都赶忙惊慌上前,赤更是下意识的就拔出了鞭子,飞快地甩向那金蟒。
然而鞭梢还未甩出,赤的手竟僵硬地停在半空中,一下都动弹不得。
再看段飞、壮子、段越,他们三个也都定在了地上,无法动弹。
一旁那个紫衣银发的女神仙正高擎一面金灿灿的铜镜,射向他们几个。
被金蟒缠着的卓展一动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喘。
蛇这种爬行动物一直都是他比较怵的,此时被这么大的巨蟒缠身,更是惊怖得连冷汗都流不出来了,只敢转着眼珠打量着这条不知下一秒会干什么的大蟒。
那金蟒扁扁的头顺着卓展的脖颈绕到他的眼前不足半寸的地方,蓝色玻璃珠般阴冷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卓展的双眸,似要把他眼珠勾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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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那黄金巨蟒突然松旋而下,再次变回一条小金蛇,飞回到蓐收的左耳,倒挂在上面,蚯蚓般温顺。
赤他们几个也突然恢复了自由,但由于惯性的作用,不免都往前踉跄了一下。
蓐收眯了眯眼睛,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小子,没有说谎。我蓐收最恨骗我之人,还算你识相。”然而蓐收脸上的笑容旋即收敛的无影无踪,方方正正的红脸肃穆威严。
“不过,你体内除了白泽灵角阴极的那股力量,还混入了一丝灵角另一端阳极的力量,也就是你说的那魔火。只是之前这阳极的力量极为纤弱,一直被阴极的强大力量所压制,才没被觉察出来。你一介肉体凡胎,不会成为白泽那样能够分离、操控两种力量的容器,恐怕,这因元果增长起来的阳极力量要与这阴极力量在你体内好好斗上一翻了。”
“阴阳相斗……结果会怎样?”卓展咽了口吐沫,凝眉问道。
蓐收冷冷一笑:“自古冰炭不同器,当然是将你这神元肉胎消耗殆尽,噬魂抽命。”
卓展心下一沉,仿佛顷刻坠入万丈深渊。
本以为将冰冻的巫力晋级后便可高枕无忧,没想到又冒出来这么一股魔火。究竟是谁,把这可恶的力量化入他的体内的?他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张带着风帽的脸,本杰明,还有那没见过的文魉。总有一天,这所有的仇恨,一定要跟他们彻底清算,但前提是自己得有命活下去,对,有命活下去。
心念及此,卓展倏然拜倒,行着最隆重的合掌大礼,昂首激动道:“卓展恳求金神消除这股魔火,救卓展一命,卓展定行犬马之报,万死不辞!”
赤也赶忙跪下,匍匐哀求道:“求金神上神救救卓展哥哥,儿愿给您老人家当丫鬟伺候您!”
后面的段飞、壮子、段越也一一跪下,齐声道:“求金神开恩!”
蓐收看到这刚刚还嚣张跋扈的祝融小徒弟,此时竟毕恭毕敬地跪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要给自己当丫鬟,简直乐得合不拢嘴。他真想让祝融也看看这幅情景,也不知道那黑脸小老儿的脸会黑成什么样。
想到这里,蓐收不由得笑出声来,但一眼瞄到跪在地上卓展几人,又立刻不自然的收敛起来,随即摆了摆手:“不可能,不可能,太古昆仑镜的阳极晟火,我怎么可能消除的了。而且,我蓐收想要什么有什么,要你们几个凡人回报什么,不需要不需要。”
卓展见状愤懑地直起上身,黯然道:“难道……就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
“办法嘛,也不是没有……”蓐收仰靠在金椅上,沉吟道。
“求上神指教!”卓展陡然欣喜,急切地说道。
“不过嘛,你若想让我给你做法,须得完成我的三个考验。”蓐收觑着眼睛,怪声说道。
“上神请讲。”
蓐收眼眸猝然一亮,厉声说道:“吃光陆吾神长寿锅里的羹,抽干樊冥湖的水,日出日落间跑完整个太虚境的边线。”
“蓐收!”一直站在卓展身前的帝江发声了,声音义愤而凌厉:“你这些考验对于他们凡人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你为何给他希望,又再次把他逼入绝境?”
蓐收满不在乎的冷冷一笑,阴阳怪气道:“我蓐收怎么说也是西山的护佑神,若是个凡人来求我,我都一一许诺,那我这个神成什么了,支摊舍粥的大善人?呵呵,可笑。”
帝江抖了抖背上飞扬的翅膀,暗黄的皮肤一下子红了,虽然看不出他的表情,但能明显的感受到他满腔的愤怒。只见他迈开粗壮的六只小腿,缓步上前,刚要说些什么,却一下被卓展给抱住了。
卓展一边抚摸着帝江的后背,试图让他平静下来,一边抬起头,认真地凝视着高高在上的蓐收:“好,我接受考验。”
“你!”帝江大惊,倏忽将肉滚滚的身躯转向卓展。
“不过,这些考验,我可否寻求同伴的帮忙?”卓展肃然问道。
“随便你,别说你们这几个凡人了,就是在场的各路神仙,只要你能求的动,随便你求。前提是,你得有这个本事。”蓐收瞥了卓展一眼,哂然说道。
“好!”卓展掷地有声地回应着,目光明烁而坚定。
“真够小肚鸡肠的……”跪在地上的赤立马起身,掸了掸红裙,小声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