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川的新宅子吃过晚饭,时间还早,尚未到掌灯时分。
卓展心里揣着事,一直坐立不安,便提出今晚就去丹砂商人呙笏府上拜访。
齐坤爽快,欣然应允。
呙府坐落在主街后面的一条小街上,街道虽不起眼,但放眼望去,整整一条短街都是他们家的围墙,再配上刚刚点上的盏盏风灯,很是古朴气派。
齐坤彬彬递上了自己的兵坛木令,不一会儿,呙府的掌事便亲自出来,归还了木令,笑容可掬地迎着众人穿过层层进院,直奔后院呙笏的书房。
然而就在他们刚通过中厅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院的方向一声丢魂丧胆的惊呼,刺耳的女声凄厉地嚎叫着:“有刺客啊!有刺客!”
众人大惊,相视失色,快步朝着喊叫的方向跑去。
此时听到喊叫声的呙府上下都乱作一团,一众家丁仆人慌乱地从四面八方赶向后院,你挤着我,我撞着你,却都卡在了穿堂这里。
“卓展哥哥,走这边,出事的地方是后院书房,这边也能过去,虽然远点儿,但总比堵在这儿要快。”段越银色的眼睛幽幽闪耀着,指着中厅侧面一个小小的拱门,焦急地说道。
卓展点了点头,众人便跟着段越的指引从侧面的车马甬道快速地绕到了后院呙笏的书房。
书房的门是大敞的,一个老妈子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瑟瑟指着屋里大叫道:“快,快,这个人要杀老爷!”
卓展飞身冲进屋内,只见一身黑衣黑裤的蒙面女刺客,正手持匕首刺向呙老爷的喉咙。
卓展大惊,飞速起手,一朵冰莲花风驰电掣般飞旋出去,散开的冰刃流星般刺中了女刺客的手腕,匕首落地,鲜血直流。
女刺客恶狠狠地瞪着卓展,转眼便从腰间抽出一把阔口短剑,直直刺来,一道寒光直逼卓展的心口而来。
卓展眼力算得上敏锐,一个侧步,脚下生出一片薄冰,转身滑到了女刺客的左侧。冰钨剑随即被抽出鹿蜀皮套,女刺客正在疾步转身之际,颀长的冰钨剑已突刺到她左边肋下。
女刺客本来想一剑了结卓展,不想却轻估了他的实力,反被卓展摆了一道,骤然间惊出一身冷汗。
女刺客大喝一声,阔口短剑闪电般迎头而下,卓展偏身闪过,女刺客又顺势一个弧形横扫,狠辣辣地朝着卓展的腹部割去。这一连串的攻刺动作连绵果决,攻守相接,凌厉异常,几招便展现出女刺客的高手段位。
就在卓展应接不暇之际,女刺客紧接着的短剑一撩,却被赶过来的齐坤一刀拦下,而已硬化了手臂的段飞则一掌劈中了女刺客的后背。
女刺客被这一掌打的一下子躬下身去,而卓展的冰钨剑也已径直刺了过来。眼见腹背受敌,不易恋战,女刺客一个跃步跳起,踏着冰钨剑的剑身,夹紧双腿,顺势凌空旋起。
卓展不甘,疾速的一个飞手,冰钨剑凌厉划出,女刺客脸上的黑色面纱顿时一分为二。
那是一张清丽俊秀的脸,专注的眼眸坚定明烁,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薄薄的嘴唇虽粉润清透,却给人一种尖锐刻薄之感。
然而就在见到这张脸的刹那,齐坤过激的反应霎时吓了所有人一大跳。
只听他猛兽般的一声怒吼,似乎用尽满腔的怒气在咆哮着:“春香,是你!”
刚刚打斗之时,女刺客并未刻意注意看齐坤的脸,此时被齐坤叫起这个名字,登时大惊,定定地蹙眉看向齐坤,恍然惊叹:“居然是你。”
“齐坤大哥,你认识她?”刚刚赶到的赤怔愣地问道。
齐坤抖动着鼻翼,圆瞪着双目,咬牙切齿地说道:“怎能不认识?她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那个夫人的侍女,偷走魔刀,引我们入白国,害死石琮少将,砍掉石川将军的手臂,害我们困在那鬼地方八年……这桩桩件件,都是拜这个毒妇所赐!”
“你说什么?”卓展也颇为震惊,没想到居然这么巧竟在此处碰到了石川、齐坤他们的仇人。
“没错,是我做的,我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有什么不对?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蠢,这么轻易就上当。”女刺客嘴角轻蔑一笑,冷然说道。
“你!”齐坤气得怒火中烧,原本白皙的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春香!你作恶太多,天道不容。今日,你来行刺呙老爷,算你命浅,老天让你落在我齐坤手里,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齐坤大哥,莫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她只是个杀手,背后肯定有人指示,你若真想报仇,就务必要抓活的。”卓展疾言提醒道。
然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此时的齐坤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任何劝解了,嘶吼着挥刀就砍向那女刺客。
眼见情形不妙,女刺客瞥了一眼瑟瑟缩在桌下的呙笏,果决地放弃了刺杀。倏忽之间,飞身而起,一脚蹬破半闭的窗户,单手搭着窗棂,翻身一跃而出。
众人赶忙冲出门外,去追踪那意欲逃走的女刺客。
“卓展哥哥,她往那边跑了。”段越指着小院的后墙,银眸熠熠。
“走,去追。”
女刺客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已翻过后墙,跃到了墙那边的巷子。卓展几人也跟着翻墙而出,但速度和灵活度却远不及那女刺客,一上一下之间,便耽误了不少时间。
待他们追出去时,那女刺客早已不见了踪影。
“卓展哥哥,她往右边的天街去了。”在赤帮助下刚刚翻过墙头的段越坐在高墙大声指引着。
众人又赶忙冲向右边的天街,刚过转角,就看到了那被街口搅食夜宵摊子绊住的女刺客。
女刺客倏然大惊,抡起夜宵摊的搅食桶就砸向了卓展他们。在摊主尖锐的惊叫声中,滚烫的搅食翻滚着迎头泼来,卓展他们赶忙抽身后退,转身掩住了头面。
紧接着,女刺客又一脚踢飞了那搅食木车,将木车横在了她与卓展他们中间,飞也似地向天街那边逃去。
卓展他们慌乱地翻过笨重的木车,却再次寻不见了那女刺客。
卓展赶忙回头询问地看向段越。
段越再现银眸,环顾四周,肯定地指向了前方:“她这次没有逃,而是藏在了柳筐下面。”
柳筐下的女刺客大惊,本想趁乱藏匿起来,躲过一劫,待他们走后再出来,没想到却再次被发现了。她这才明白,对方中的那个小姑娘的眼睛可以追踪自己。
齐坤闻讯便大步冲了过去,挥起大刀用力砍向了那柳条筐。然而那柳条筐中的女刺客也已割破筐底,飞身突刺而起,短剑一撩,将使着蛮力的齐顿时坤挑了个踉跄。
这时,卓展和段飞也已相继冲了上来,冰钨剑和硬化的手臂齐齐砍来,毫不留情。
生死关头,女刺客浑身一振,怒吼一声,飞身后翻,右手一把抓住了卓展握剑的手,借着身体后翻的力道顺势将冰钨剑拉向了段飞。
卓展来不及抽手,冰钨剑竟直直刺中了段飞的胸膛,好在段飞现在已能硬化整个上身,冰钨剑只是刺破了他的衣服,并未造成实质性的伤痕。
不过女刺客这狠辣的一手着实吓了他俩一跳,一时间竟怔愣在原地,彼此相视着,头上冷汗涔涔。
就在此时,女刺客却并没有向空旷的天街逃去,而是反向跑向后面,自行将身体送向迎面挥刀而来的齐坤。
齐坤横挥大刀之际,女刺客身形一蹲,躲过了头顶扑来的身影,随即抽剑的同时一个急转身,短剑迎面划出一个圆弧,齐坤头上的黄铜冠竟拦腰而断,满头的长发瞬间在呼啸的夜风中披散开来。
跑的最慢的壮子此时已扶正那被踢翻的搅食木车,双手紧握着推杆大叫着向女刺客推来。
然而女刺客并未有一丝惊讶与惶措,就像没看见壮子似的,展开双臂,快速倒脚,连续几个踏步,蹬着木车快步而上,又踩着壮子的头向后疾驰奔去。
“哎呦!”
壮子捂着被踢中的头大叫道,愤然转身,刚想亮出侄虎爪,却猛然看到这女刺客竟径直向段越的方向奔去。
还没等壮子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女刺客已飞影般地一手紧紧揽住了段越,另一只手上的阔口短剑死死抵在了段越的喉咙上,拖着段越一路后退。
“你想干什么?”段飞大惊失色,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不要命地跑向了段越。
“别过来,再往前一步我就隔断她的喉咙。”女刺客厉声威胁道。
“你不敢。”卓展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段飞。“你既然劫了人质,就是想活着逃出去,你不会杀她。”
“呵呵,太小瞧我了吧。”女刺客冷冷一笑,压低嗓音阴郁地说道,“我可以不要她的命,但我随时都会挖了她这对烦人的眼睛。”
段飞心里一慌,刚要开口,却又被卓展拦住了。
“对于你来说,只是需要一个人质罢了,你放了小越,我来做你的人质。”卓展凛然说道,仔细观察着女刺客的反应。
女刺客怅然大笑:“你们是觉得我傻吗?”
“那换我,我也是女的。”一边的赤连忙上前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换回她,就是想要她这双眼睛。我明白,只要有这双眼睛在,我是插翅也难逃。想算计我,你们还太嫩了。”女刺客说完便揽着段越疾速向后退去。
卓展他们担心女刺客对段越不利,不敢追得太紧,但一直保持女刺客在他们视线范围内。
卓展心中很是焦急,他之所以迫切地想换下段越,是因为段越是他们几个中唯一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女刺客心肠歹毒、出手狠辣,若是被她成功逃脱,撕票的可能性是很高的,到时候段越肯定是无法应付的。想到这里,卓展便不觉加快了脚步,又时刻要控制着身边太过急躁的段飞的步伐,心里乱作一团。
女刺客就这样一路挟持着段越出了城,城国里的街道虽空旷,但仍有人来车往,女刺客逃遁得并不快。一出了城门,到了空旷的地方,女刺客便飞似的遁去。
卓展他们没追几步,一黑一橘两个身影便倏忽间消失在山石密林中,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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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段越这对眼睛,卓展他们在这野外搜寻起来就如同大海捞针,完全没个方向和头绪。他们分头去找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只得趁城门还未关闭前暂时回到城中,再次返回到呙府,向呙老爷那边打探一下是否有仇家或对头。
此时的呙府仍是惊魂未定,上上下下依旧忙作一团。
卓展他们这次作为呙老爷的救命恩人被隆重请到了正厅,老掌事热情地给他们端来了丰盛的瓜果和热茶。
呙老爷换了身衣裳便匆匆出来了,齐坤连忙给双方相互介绍着,并说明了来意。
呙老爷听了齐坤的叙述,也是一头雾水,他捋着胡须思忖有顷,缓缓说道:“老朽做生意一向主张和气生财,我实在想不出到底会与何人结仇,竟会想要了我这条老命。”
“呙老爷,麻烦您再好好想想,现在我妹妹就在那女魔头手上,生死未卜,我只怕再这么耽误下去……”段飞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直坐立不安。
“若按照齐兵坛的说法,这女刺客只是一介杀手,她背后定有主雇,但这主雇是谁就不得而知了。”呙老爷皱眉说道。
眼看着从呙老爷仇家这边捋线索是不可能的了,卓展又看向了齐坤,毕竟齐坤是与那女刺客有过一段交情的,兴许会有捋出点儿头绪。
卓展谨慎地问道:“齐大哥,你能否再回忆一下有关这女刺客的一些事情,多小的细节都行,比如何时进的将军府,有没有过朋友或家人,或者是性格特点、行事风格,都可以。”
毕竟已经过去了八年,有些细节齐坤也记不太清楚了,齐坤用手剐蹭着下巴,努力回忆着。
“我只记得她叫春香,是不是本名就不得而知了。她不是掌事买进来的,也不是其他下人介绍过来的,而是夫人去拜山神庙的时候遇到的。
当时她在庙里偷吃供果,夫人可怜她,又见她聪明伶俐,就把她带回来做了贴身丫鬟。
可谁知,刚过了一个月,在一次老国主的开耕宴上,这春香竟趁机摸到了皇宫的密室,杀死了守卫,盗走了魔刀。”
“那她是个怎样的人?可有什么弱点?”卓展紧接着问道。
“这个倒不清楚,我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不过感觉她这个人平时少言寡语的,跟其他丫鬟也不说话。但做事情却很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有一股子韧劲儿,感觉是那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齐坤肯定地说道。
“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卓展眼神左右游移着,沉吟片刻,眼前蓦地一亮:“小越,也许还有生机……”
“卓展,你说什么?”段飞一听,赶忙凑了过来,焦急地盯着卓展。
卓展正了正身子,果决道:“如果她是齐坤大哥说的那种人,那势必会将刺杀呙老爷的任务完成。若是这样,她肯定会留着小越的性命,以备作为不时之刻的筹码。”
“真的吗?”段飞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嘴角抽动了一下。
“大概率是这样的。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守在呙老爷身边,请君入瓮。”卓展从容道。
“还不够。”呙老爷倏然站起,神色凛然,掐着手指说道:“既然事情因老夫而起,老夫就有责任帮你们救回那女娃子。这样,你们先在我呙府悄悄住下。
后天是初六,乃是皋涂山神的岁辰,明日,我便让家丁放出消息,说我呙笏大难不死,后天要亲自上山祭拜答谢山神。
我想这个女刺客必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到时候你们在周边埋伏,便可一举将其擒获。”
“呙老爷……”卓展内心大为震动。
以呙老爷现在的立场,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无可厚非。但呙老爷这么做无异于惹火烧身,对他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还会把自己完全暴露给刺客。
卓展明白,呙老爷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帮他们救段越;二来,也是在偿还自己今日被卓展他们救下的恩情。这样有情有义的人,难怪江老当年会愿意与其深交。
旁边的段飞已经激动的不成样子,“噗通”一下跪在呙老爷面前,感激涕零。
段飞的这一跪,惊的呙老爷赶忙上前扶他,慌的手足无措:“小侠士快快请起,你们都是老夫的救命恩人,老夫可受不起啊!快坐,快坐下。”
段飞只得坐回到座位上,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呙老爷猛地拍了下脑门,回神道:“哦,对了,还有你们要的什么石刻,确实在我这儿。当时江老兄给我之时,我便隐约觉得总有一日会有人过来取。石刻就在我的书房,我现在就给你们取来。呙灯,去拿我的钥匙。”
看着呙老爷和掌事快步走出去的背影,卓展、段飞、壮子相视畅然,心里敞亮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