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白日祭（六）

飞上天空的众人卸下了全身的疲惫，瘫软地靠着彼此，让着清凉的夜风肆意拂去脸上湿咸的汗水。

卓展一边检查着滕风的伤口，一边叮嘱着赤：“让小谷直接飞到城郊鼠洞口那里，咱们得把锦儿和齐叔齐婶接上。对了，小谷夜间视力不好，一会儿叫它不要非得太高，以免看不到锦儿他们，”

然而还没等卓展说完，小谷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悠长尖锐，直摄人心。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小谷便一头向下栽了下去，众人惊慌地抓紧了小谷的背毛，以免自己被甩下去。

滕风的身体更是靠卓展、段飞、壮子三个人合力拖住才没有滚落下去。

往日日落便闭锁城门的冷凌国，在白日祭这天是例外的，全年只有这一天城门是会通宵开放。

此时虽然暴雨已停，但被刚刚那场暴雨提前结束白日祭大典上的王族和百姓，正陆续进入城门。

然而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刹那间从天而降，重重地摔在城门之内的青石板路上，直直滑向了敞开的城门。

吓得正准备进城的百姓惊呼着落荒而逃，然而还是有人猝不及防地被撞飞了出去。

小谷庞大的身躯在滑动的惯性下，死死卡在了城门两侧的框柱上，一动不能动。小谷更加大声地痛苦的哀鸣着，硕大的眼睛里滚下了斗大的泪滴。

赤惊慌地四处查看，原来是小谷的左脚被一支长矛贯穿射中。赤心疼地飞身冲过去替小谷拔出了长矛，小谷疼的又是一声哀嚎，嚎叫声撕扯着夜幕，荡向全城。

“我们刚刚飞得不低，这长矛是怎么抛上来的？”赤愤怒地端起那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长矛仔细打量，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还不是他，申子由。这家伙的瞳力是瞬移物体，陈玉玉就是被他所伤。真想不到他单眼操控的距离就能这么远，咱们要小心了。”卓展冰冷地凝视着城内主街的方向，面若冰霜。

众人顺着卓展所看的方向望去，只见气急败坏的申子由正骑着马飞驰而来，身后是之前他安插在神宫外等着的那支没派上用场的骑兵队。

密集的马蹄声如落鼓的雨点，在雨后的青石板路上击打出一串令人恐惧的节奏。

申子由一马当先，率先飞驰到小谷身前，拉缰吁马，高大的枣红色马顺着拉起的缰绳原地转了两圈，便听话地停了下来。

矮小的申子由坐在高大的马上就像玩具一般滑稽可笑。只见他一阵讥讽阴笑，满脸都是自功之色：“想逃？还真的插翅上天了啊，不过，我说过了，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们是插翅难逃！”

卓展给段飞、壮子使了个眼色，三人便默契地纵身从小谷背上跳下。

卓展神色镇定，悠然说道：“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们是怎么在你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的。段飞、壮子，上！”

段飞、壮子应声大喝，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与高坐马上的申子由缠斗在一起。

卓展回头朝赤高喊：“儿，想办法让小谷缩小身体冲出城门！”

赤和江雪言早已在城门两侧用力推着卡住的小谷，满面赤红地叫着：“没办法，小谷要旋身才能变换大小，现在只有靠蛮力才能把它推出去了。”

“你们赶快想办法，我来拖延时间。”卓展呼喊着飞奔向前，绕过正在缠斗的段飞、壮子、申子由三人，跑到正疾驰而来的骑兵大队前方。

只见他俯身下蹲，双手撑地，奋力使出全身巫力。一道比城墙还高的冰墙顷刻间拔地而起，并以迅猛的态势不断向前无尽地推进着，须臾间便推到了骑兵队伍的面前。

来不及勒马的骑兵纷纷被撞下战马，笨拙的战马也相互堆撞倒地，一时间人仰马翻，嘶吼哀嚎的人马被不停推进的冰山一路推往宫城的方向，那冰墙就像铲雪车一样，速度快的令人咂舌。

自以为见多识广的申子由哪里见过这么强大的巫力，登时吓傻了眼，直冒冷汗。此时的他已完全与自己的手下隔绝开来，不会再有人支援他，也不会再有人来救他，他只能靠自己来与这几个深不可测的“怪物”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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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子由一时惊惧的全身僵硬，但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着段飞和壮子的猛攻。此时他肠子都悔青了，后悔自己的轻敌，后悔自己的刚愎，更后悔自己单枪匹马陷入这孤军奋战的绝境。

赤那边，江雪言已将生出的树滕编成了一张大网，绕过小谷的腹部，兜向空中。

赤张开那对娇小的红翅膀，拖着树藤飞到城门外的上空，用力拉扯着小谷，与江雪言一前一后地使着劲。

然而小谷变大后的体重实在是太重了，显然不是赤和江雪言两个姑娘家就能拖动的。不管她们怎样用力，小谷都纹丝不动地死死卡在那里，悲泣哀嚎着。

正当赤绝望无助时，只见一对黑色的翅膀扑打着飞到了她身旁，赤连忙侧目细看。

是一身黑衣黑裙的瘦弱少女，少女虽然用黑布蒙了面，但露出来的那对圆圆的大眼睛，和乌发上还飘着两绺冠状红缨，还是让她立马认出了这是前高夫人身边的那个数斯侍女。

“你是……明英？”

黑衣少女点了点头，细声说道：“夫人知道你们要找申子由的麻烦，让我这几天都跟着你们，一旦发现你们遇到困难就来支援你们。”

赤顿时喜出望外，与数斯侍女一同环抱住树藤，扑打着翅膀，向上拉扯着。

然而让赤再次陷入不安的是，飞到空中的她清楚的看到了，城外王驾的车马队正隆隆驶向城门这边，后面还跟着之前在河堤维持秩序的精甲兵士。

兵士人数虽然不多，然而对于赤他们来说，后面的路已经被堵死，城门角楼上的值守士兵也已在排弩拉箭，瞄准了她和明英的方向。

一旦正面也被攻击，他们就等于被困死这里。必须要抢在王驾队伍到达城门前将小谷拖出来。

刻不容缓，赤与明英奋力拉扯着树藤，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却依旧是无尽的焦虑与绝望。

就在赤一筹莫展之际，却感觉小谷好像微微向前移动了那么一下。她连忙低头向下查看，只见城门外的一对老夫妇正薅着小谷的胸毛，用力向外拉着。

那熟悉的衣着和身影……是吕伯和吕娘！赤心中万千滋味齐齐涌出，鼻子一酸，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

之前对吕伯吕娘的敬爱，以及后来对他们的怨怒，加之现在对他们再次出手相救的感动，复杂的感情全部交织在一起，令她心绪难平。

然而让赤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只见一片灰丛丛涌动的毛球沿着城墙钻入了小谷的周围，不停蠕动着。

借着幽暗的月色细看，原来是之前吓得她大惊失色的甲鼠。此时，成千上万的甲鼠正帮她一起推着小谷。赤猜到，一定是虎子来了。

果不其然，随锦儿及其父母一道挖开河堤后，心思机敏的虎子便意识到大事不妙，随即召唤出了方圆百里全部的甲鼠，齐齐赶赴城门的方向。

刚到城门，虎子就看到了被卡住的小谷和飞在上空用力拉扯的赤，便指挥着甲鼠大军一同作战。

此时的虎子正站在城门外的高地“咿咿呀呀”的对甲鼠高喊着，手臂上缠着那条惹眼的橘粉色蝴蝶结。

这还没完，赤回身向后望，只见被困在冰墙与城门之间的人群中，有许多是之前逃出来的死囚。也许是报恩心切，也许是同样的求生外逃心理作祟，这十几个死囚也跟江雪言一道，奋力推着小谷。

有言是得道多助，赤此时亦是倍感振奋，胸中涌起了无尽的力量。她再次咬紧牙关，与众人一起合力使劲。

只听粗重的“嚓”的一声，小谷一下子挤出了城门，滑到了城门的外面。

赤兴奋地向后挥动着手臂，惊呼道：“卓展哥哥，成功了成功了！快过来，咱们要走了！”

挺身而起的卓展高兴地看着这出乎意料的一切，激昂高喝道：“等一下，还得再捎上一个人。”

正说着，卓展已疾步回冲，边跑边撕下自己袖口上的一块布，飞身一跃，跳上了申子由的马，迅速且利落地用布条缠住了申子由的眼睛。

申子由本身战斗力并不高，全靠这一只眼睛移动物体发动攻击，没有了视力的他几乎就等同于废人一样。

刚刚还专注跟段飞、壮子激斗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眼睛会被突然蒙上，瞬间慌了起来，完全不知道手脚应该干什么。

段飞借着卓展的助攻，轻而易举拿下了愣在那里的申子由。挑起三头戟割下一段马尾，将申子由的双手反向缠死，又发动巫力硬化了马尾，这比用铁铐子铐住还牢固。

段飞薅着申子由的衣领将其抛下马，下面的壮子正好接住滚落的申子由，兄弟三人奔跑着，将蒙圈的申子由连捆带拽拖出了城门。

就在经过城门之时，卓展用余光瞥见了彼此搀扶着靠在城墙那里的吕伯和吕娘，他并不知晓吕伯吕娘刚刚的举动，此时见到他们仍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嫌怨。

卓展头也没回，奋不顾身地向前跑去，握住赤伸过来的手，双腿一蹬，攀到了小谷的背上。

小谷原本是火神祝融座下的灵兽，自然比一般的兽类要通人性。刚刚众人合力将它从卡住的城门拖拽出来的情景让小谷感激涕零，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此时它虽然有一只脚受伤了，但仅凭一只脚，也在奋力地跳跃助跑着。向来都是两只脚助跑的它，一只脚很难支撑起肥重的身体和背上驮着的众人，然而小谷还是凭借着意志力将不可能化成了可能。

只见它单腿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远，悠远凄厉地长鸣一声，振翼疾飞，箭一般地冲上了漆黑的夜空。

小谷腾空而起的时候，腹部恰巧擦过了正摆驾回宫的冷凌国国主的车顶华盖。冷凌国国主惊慌中无意看到了被他们捆缚掳走的大巫祝申子由，气的大呼随行兵士即刻追击，誓要救回大巫祝。

这个暴怒的国主真正担心的并不是他的大巫祝，而是大巫祝曾经允诺给他那帮他实现延年益寿的法门。此时他眼见着大巫祝被掳走，犹若是自己的半条命被掳走一样，顿时恼羞成怒。

随行的兵士奉命向腾空而起的小谷托刺着手中的枪矛，然而还是无力回天了。

小谷载着众人早已飞上九霄，彻底离开了这个令人亦步亦趋、心凉骨寒的奇葩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