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满意归不满意,郑家主入宫之后还是得到了李二的亲切接见,双方就这次旱灾的问题进行了友好的磋商,但对郑克爽却只字未提。
李二是不想提,郑家主是克意躲避,故而双方选择性的将小郑同鞋遗忘了。
郑家主在离开皇宫之后,对这次的见面讳莫如深,关起门来静思了整整一个晚上,依旧不得要领。
首先一点是李二的态度,按说此时郑家都已经收到了岐山县的消息,李二那边不可能一点消息没有,但他却在这次见面的过程中没有任何表示,这是否代表了什么?
其次见面的过程中,李二数次提及世家、勋贵应在这次影响整个关中的大旱中尽到自己的责任与义务,甚至还说出了‘民为水,君为舟’这样寓意颇深的佳句。
这是否代表了李二对郑家已经心生不满?亦或者是在安抚人心?郑家主并不清楚,他得最好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于是,第二天一早,郑家传出消息,所有郑氏一系,全力配合振灾,不得怠慢;郑氏一族年轻子弟年内全部禁足于家中,不得外出。当然,这些都是外人能够打听到的东西,至于郑家私底下是否还有其它安排,便得得而知了。
卫国公府,红拂正在打点行装,数年不曾用过的刀剑铠甲被整理出来,一件件打理清洗。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从李昊那边弄死一个县令的消息传来,红拂这当娘的就坐不住了,生怕儿子受了半点委屈,一心想着去岐州把儿子护住。
李靖搓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时不时向房间中看上一眼,直到红拂背着一副简单的行囊迈步而出,知道再不拦怕是不行了。
“夫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红拂傲娇的抬着头,看也不看李靖一眼:“自然是去找我儿子。”
李靖苦笑拦在红拂前进的路上劝道:“夫人,你不要冲动,德謇这不是都到岐州了么,指不定过几天就要回来了,你说你现在出去与他错过了怎么办。”
红拂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闪过一抹怒意:“李靖,德謇到底是不是你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难道就一点都不着急!”
“我自然也急,可是急有什么用,你没听说昨天晚上陛下已经招郑家人进宫了么,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出来的。”
李靖这会儿觉得头都快要炸了,先不说儿子在外面肆无忌惮的折腾,就说红拂吧,这位要是出去了那绝对可以称得上猛虎出押,以她宠儿子的方式,真在外面碰了面那还指不定闹出什么大事件呢。
所以,不能让红拂出去,一千个不能,一万个不能。
此时的红拂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什么道理,冷笑道:“李靖啊李靖,我看你是怕丢了你的官位吧,我们母子在你心里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是,对不对。”
李靖闻言苦笑更甚:“夫人,我是什么人难道你还不知道么!而且这次德謇又没吃亏,你又何必如此激动。”
“姓李的,亏你还是将军,不知道什么叫先下手为强么,没吃亏没吃亏,等我儿吃亏就完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靖还能说什么。
拦是肯定拦不住了,就算能拦住一时也拦不住一世,自己总不能不去当值成天在家里看着老婆吧。
“唉,夫人,既然你执意要去找德謇,我自然不好拦你。”
“你道是拦一个试试。”
得,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李靖索性啥也不说了,直接让路,任凭红拂离开,只希望这对母子遇到之后,不要惹出更大的麻烦,否则事情怕是就要不好收场了。
……
岐州,岐山县令挂了之后,消息很快专到了岐州府刺使耳中。
辖区之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岐州刺使自然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写了份不偏不倚奏疏送往长安,立刻安排人手打道岐山县。
县令什么的死了也就死了,大唐很大,县令加在一起数量超过一千,别说死上一个两个,就是死上十个八个也算不得什么。
可问题是那县令是郑家人,这就让问题变的尴尬了。
若是岐州刺使对此置之不理,很可能被郑氏之人迁怒,搞不好丢官事小,被发配事大。
等岐州刺使一路赶到岐山县的时候,李昊已经安排林大勇开掘了数十处深水井,岐山百姓虽然依旧无水来浇灌农田,却不再向以前那般连喝的水没有。
解决了饮水问题的百姓直把李昊这个所有人眼中的祸害视为恩人,得知岐州刺使前来的消息立刻引起轩然大波,私底下一讨论,觉得那刺使定是来‘加害’恩人的,于是岐州刺使阎飞白阁下还没到城门口便被拦了下来。
无数衣衫褴褛的岐山百姓跪在路中间不言不语,阎飞白又不好命人驱赶。
从人苦劝无果的情况下,阎飞白只能亲自马了马车,那些积极的消极抵抗的百姓面前:“诸位乡亲父老,本官明白你们的意思,此次本官前来并无与李侍读为难的意思,还请不要继续阻拦。”
乌泱泱跪倒在官道中间的百姓中有人大声道:“那使君是为何而来?若是为我岐山县百姓,为何当初吾等快要渴死的时候不见使君,近日恩公救了我等,打杀了贪赃枉法的县令使君倒是来了。”
“这……”阎飞白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自己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的事实
郑克爽是郑家人,官位虽然不高但却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隋以前,华夏大地四大士族,此时代北士族和江左士族已经没落,关陇士族在隋朝的时候便开始解体,等到李渊称帝更是彻底消失。
四大士族到了唐初只余下以崔、卢、郑、李、王五姓的山东士族。
当然,这里的山东指的是一个概念,并不是指传统意义上的山东省、山东路,如果非要以地域来划分的话,那应该是华山、崤山以东的广大泛围。
至于说为什么阎飞白堂堂刺使会忌惮自己手下的一个县令……,这只能说山东士族很牛·逼。
具体牛·逼到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来说吧,抛开那些底层人士不说,唐初的朝堂上宰相房玄龄、杜如晦全都以跟五姓七望联姻为荣,甚至就连李二都巴巴的惦记着崔氏的女子。
这个大家伙儿还别不信,真说起来翻翻史书去看,房玄龄的老婆是卢家的,程咬金的老婆是崔家的,还有很多说是历史上没有记载,比如长孙无忌,比如杜如晦。
为啥没记载,这事儿不好说,毕竟李二都没娶上五姓七望家的闺女,从给领导面子的角度上讲,低调一点也是好事。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唐初的时候五姓七望就是这么牛·逼,对李二都敢甩脸子。
书归正传,就在阎飞白尴尬到一逼的时候,斜刺里一条大汉越众而出,来到他面前被几个护卫拦下,拱手为礼道:“在下铁柱,奉我家少爷之命前来迎接使君。”
阎飞白先是一阵迷糊,正想问你家少爷是谁,却见铁柱伸手朝身后一指,顺着手指的方向,正有一偏偏少年立于不远处的空地上含笑而立,少年身后立着数十位甲士。
是李德謇么?!从未见过李昊的阎飞白愣了片刻,转身迈步向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铁柱则留在了原地,将跪在地上的百姓一一扶起,口中连连称谢的同时,大着嗓门劝他们离开:“诸位乡亲的心意我家少爷领了,不过使君此来并不是为难我家少爷的,乡亲们还是回去吧,免得使君面子上不好看今后报复。”
阎飞白一个踉跄,差点没栽到地上。
我啥时候说要报复了,我一个堂堂刺使,至于跟一群老百姓过不去么。
不过,这个时候再想回去也已经晚了,阎飞白只能硬着头皮走向李昊,见面之后拱手为礼:“下官岐州刺使见过世子。”
“嗯。”李昊略一点头算是回礼,从三品的身分让阎飞白尴尬的想哭。
惹不起,惹不起啊。
李昊待阎飞白直起身子,淡淡问道:“使君此来,可是要按唐律擒拿本世子?”
“不,不敢。”阎飞白笑的更难看了,干涩道:“岐山县令纯属咎由自取,世子为百姓仗义执言,除此大害,下官佩服。”
“呵呵……”李昊啧了一声:“使君不会是想要稳住我,等待朝庭的指示吧?”
阎飞白张了张嘴,陡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半晌方道:“世子英明,还望世子不要为难下官。”
李昊撇撇嘴,从怀里掏摸了一会儿,不多时手中多出一张字条,随手递向跟在身边的阎飞白:“看看吧。”
皱巴巴的字条大概只有三指宽,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两行字:既然不想回来,那就在外面待着吧,啥时候下雨啥时候进京。
没头没尾的字条看着有些诡异,但阎飞白却看的浑身冒汗,哑着嗓子问道:“世子,这,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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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陛下手谕,怎么没见过?”
当然没见过,阎飞白尴尬的点点头:“下官位卑职低,如何入得了陛下法眼。”
“唉!”李昊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老大不情愿的说道:“老阎哪,以后我就要靠你收留了,陛下不让我回京,我也没有办法,你说对不对。”
“呃……”阎飞白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凭心而论的话,他现在巴不得李昊赶紧走,越快越好。
可问题是这瘟神他不走啊。
犹豫着,阎飞白将李昊是否离开的事情抛到一边,小心提醒道:“世子,岐山县令郑克爽乃荣阳郑氏之人,您看要不要给卫公去一封信解释一下这里的事情。”
李昊扭过头:“你的意思是郑氏会派人来报复我?”
“不,不是。”阎飞白连连摆手:“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只是担心世子不知岐山县令的身份,日后跟郑氏闹出什么误会。”
“怎么可能。”李昊诧异道:“郑氏那可是传承了数百年的大家族,五姓七望之一,绝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包庇一个贪赃枉法之徒的。”
阎飞白:“……”
我说啥了?这尼玛不是栽赃嫁祸么。
为了不让局势继续恶化下去,阎飞白故意岔开话题道:“世子一路远来,不如跟下官进城,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如何?”
“不好。”李昊果断拒绝阎飞白的建议。
老实说,弄死一个县令什么的他还真没放在心上,尤其是在知道对方是郑氏族人之后更是如此。
因为他很清楚,五姓七望几大士族在这个时候已经是秋后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太极宫那位要不了多久就会修改氏族志,原本的五姓七望将会被打落尘埃变成第三等,声望落入低谷。
荣阳郑氏在这个时候若是不跳出来还好,跳出来必然不会受到李二的降维打击。
所以,这个时候的他并不担心什么郑氏,真正让他不爽的还是李二的那份手书。
试想一下,如果他不知道山东士族将会没落,以他的性格必然会跟找自己麻烦的郑氏死磕到底,然后牵扯出老头子,再由老头子牵扯出勋贵,接着便是士族与勋贵间的交手。
这种被人当枪使的感觉很难受,如果不是打不过李二……。
算了,这个念头就不应该有,既然李二不让自己进京,那就不进京好了,外面这不是闹旱灾么,大不了满世界转转,治理一下地方好了,就不信自己把整个京畿折腾的天翻地覆李二还不把自己招回长安。
阎飞白并不知道李昊打的什么主意,在他看来这小子就是一尊瘟神,若是不能早早送走,将来指不定会给自己惹出什么样的麻烦。
想着,阎飞白便在心里狠狠将死了的郑克爽咒骂了一顿,这该死的家伙,家里又不是没有钱,干嘛非要贪图岐山县百姓口袋里的那一点。
老老实实当几年县令,早点升官不好么,尽特么给自己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