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初,雪越下越大,阴柔的月光下,抬头望去,漫天尽是缤纷。
远处山海关飘摇的火光,脚下冰层幽幽的寒芒,原本躁动的寒流恍如都不再流动,整个世界沉寂在一片孤寂中。
海边小山上,徐长青穿的并不多,也没怎么活动,却非但没有丝毫冷意,反而浑身都湿漉漉的,紧紧皱眉不语。
前方,周遭,漫山遍野间,早已经被覆盖上厚厚的一层白色。
在最初的冰渣子之后,雪势已经开始逐步恢复健康,这几个时辰下来,差不多已经有个七八厘米厚度,能稳稳没过靴子了。
此时的雪势与后世全球变暖大环境下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此时正处在极寒的小冰河期,这些雪看起来松软,但明天早上后,天气转化,极有可能被冰封起来。
纵然不至于冻的非常结实,可马车想要走,必须得先扫路!
这也就意味着,山海关方面,极有可能要留出一天乃至两天时间来清扫官道!
也意味着,徐长青如果不能在此时做出正确决断,那这些时日以来的筹谋,将……完全打水漂了!
红娘子部也极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关键此时已经是丑时初,如果徐长青再不迅速做出决断,今夜模范军将失去最佳登陆时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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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时候,饶是徐长青的心志,一时也有些难以控制的飘渺,全身的荷尔蒙和肾上腺素,不断冲击的他昏昏沉沉。
想想。
两万多号儿郎们的性命,近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弥天大功,亦或是万劫不复的九幽地狱,只在徐长青这一念之间了!
朱此时也没有睡,一直在徐长青身边不远。
但这时,她也不敢再打扰徐长青的思虑,这个男人,此时背负万千山河!
“艹他娘的,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我徐长青赤条条的来,我又怕个什么?哪怕我们今日所有人都战死在这里,又有何惧?至少,要杀出汉家儿郎的血性来!”
片刻后,徐长青狠狠一咬牙,终于是下定了决断,直接招呼二狗,“全军按顺序登陆!”
“是!”
二狗如低沉的狮子般的应了一声,全身也是如释重负,迅速把命令传达下去。
很快,身后十几里外的银装素裹中,无数身披白衣的模范军儿郎,踩着同样银白的海面冰封,就犹如一阵飘起的雪,迅速朝着大陆靠过来。
……
次日清早,雪依然没停,不过却是小了不少,冷风开始飘起来。
山海关官厅主院,布木布泰刚刚起床,她的心腹苏茉儿就快步找了过来,有些焦虑的道:“太后,今天雪很大,皇帝昨晚也有点着凉,有点发烧,咱们是不是先在山海关这里休整一两天,等明后日,天气好了再走?”
布木布泰披上裘皮袄,来到窗边看了一眼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柳眉不由紧紧蹙起:“皇帝发烧了,严不严重?”
“倒也不是太严重,我已经喂他喝过药了,不过他可能有点水土不服,需要好好休息。”
苏茉儿咬了咬略有干涩的红唇道。
她昨晚为了伺候顺治小皇帝,并没有怎么睡好。
说起来,苏茉儿是大清国前期极为重要的一个女人,历经三帝,皇太极、顺治、康熙祖孙三人,皆是把她视为女神一般。
某种程度上,她甚至比之布木布泰对皇帝的影响力还要更大,许多东西她本来都是唾手可得,但最后却还是选择了孤独终老。
布木布泰看着窗外,想了一下道:“
休息去了京师再休息,到那边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现在已经起风了,这场雪估计下不起来了,苏茉儿,你去照顾好皇帝,咱们今日,按照原计划启程!”
“这……是……”
看着布木布泰冷峻的俏脸,苏茉儿本来还想再劝一下,可想了一下,还是应承下来,忙转身去照顾皇帝。
此时,她也很明白她们的形势,如果不能尽快掌握主动权,她们皆将沉入深渊,也只能先以大局为重了。
苏茉儿离去,布木布泰也没时间矫情,简单洗了把脸,化了个淡妆,便亲自过去伺候大妃哲哲。
哲哲虽然不是太后,却毕竟是皇太极的嫡妃,德高望重,她对大清国朝野上下的影响力,远不是此时的布木布泰可比。
今天能不能赶路,包括后面去了京师,能不能稳住顺治的皇帝宝座,她都是至关重要。
……
辰时初,早上七点出头一点点,天色还未亮,山海关几个罗城的城门忽然打开来,有一大串火把出来,人头攒动。
城上火把和人影也一下子多了不少。
一夜眼皮子都没怎么眨过的徐长青顿时一个机灵。
身边的朱和二狗很快也回过神来,朱忍不住兴奋道:“徐郎,他们,他们这是要扫雪嘛?”
徐长青片刻后才有了反应,缓缓点了点头:“通知儿郎们做好准备,不要把身体冻僵了!”
“是!”
很快,命令口口相传,不断向外延伸。
只见,徐长青身后的漫天银白之间,恍如一下子有数不清的身影活了过来,都是轻轻蠕动,极为小心的活动着手脚。
这也就是模范军的军纪和徐长青的信仰加成了,否则,换成此时大明、乃至世界的任何军队,都绝做不到如此!
这是真正的军令如山倒!
令行化一,千万人如一!
看着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一众儿郎们,徐长青的心里也止不住升腾起万丈豪情!
这就是他的儿郎们,是他徐长青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本钱那!
有这么多好儿郎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但此时还是不能确定大清国王庭到底会不会出城,徐长青也只能强自压抑下心中的躁动,继续安心等待!
辰时中。
早上八点钟左右,天色逐渐放亮,雪势却又有加大的迹象,不过此时山海关各个罗城门外,包括官道上,扫雪的人又多了不少。
满清八旗那极有特色的靓丽颜色,在这银装素裹中,格外的显眼。
此时放眼望去,不说干活的奴才和苦力了,单单是监军的真满洲,恐怕就得有两三千人!
这也让的所有模范军儿郎,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期待起来!
徐长青的心也止不住提到了嗓子眼上,但现在还是得继续等,继续忍!
辰时末!
临近九点,终于有了让徐长青兴奋的情景出现,几个罗城的城门里,陆续开始出来不少真满洲各旗的精骑。
此时,官道已经被他们清扫出来五六里乃至是七八里,已经延伸出很远,却还有更多的奴才不断又往前赶。
而出来的这些精骑,走扫好的官道的还没什么,那些走在雪地里的,却明显都极为谨慎,深一脚浅一脚的。
徐长青片刻便是捕捉到了这个细节,拳头不由紧紧握起来!
成也这场雪,败也这场雪!
此时这种状态,如果清军出来,模范军的胜率必将在再添几成,这将使得清军的无数精
骑,很难发挥出他们平日里的效用力,根本就不可能冲起速度来!
但这种状态,他们却也有更大的可能不出来……
……
就在徐长青如火烧心的艰难等待间。
山海关官厅内,布木布泰直接跪倒在了哲哲面前,梨花带雨的哀怜道:“姑姑,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皇帝也是您的侄孙啊。为了皇帝,我也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我的命!姑姑,求您了,帮帮侄女这一把吧……”
“哎……”
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布木布泰,心软的哲哲不由长叹息一声。
她又岂能不知道布木布泰的苦衷?换成是她,就算是做了,她也断然不可能说出来。
布木布泰已经如此拉低了姿态,她若再拿着端着,也说不过去了,伸手把布木布泰扶起来道:“你呀,就是这么个急脾气。心急怎么能吃得了热豆腐呢?不过咱们究竟是一家人,娜木钟那边我去说吧。你收拾下,咱们尽快出发。”
“谢谢姑姑,谢谢姑姑……”
布木布泰此时哪还要什么脸,忙是连连施礼感谢。
巳时初头多一点点。
大概早上九点半左右,山海关各个罗城涌出的精骑,一下子多了不少,一眼看过去,简直漫山遍野,那种嚣张,那种彪悍,即便是隔着十几里的路程,徐长青也能清晰的感受到。
可惜他们此时就像走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沼里,都不敢放开手脚。
徐长青的心几乎都要不跳动了。
很快,有着礼乐响起来,有马车开始从各个罗城中分别出来。
朱俏脸已经羞红一片,简直比跟徐长青死战还要更为激动,她很想去抱住徐长青,却又怕打扰到徐长青的思虑,修长的指甲早已经深深的掐入到柔软的手心里,手心的皮肤恍如要滴血却也浑然未觉。
二狗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能是不断的一遍遍吞咽着口水!
他们筹谋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的那一刻,终于……快要到了!
不多时,已经有数百辆车马陆续出了城,正如徐长青之前预料的一样,各个城门齐开,犹如泄洪一般。
由此也可知他们的那种急切。
其实想想也就释然。
人生在世,真正能做不到怒不悲、乐不喜的,又有几人?便是得道高僧在很多时候也未必周全。
就像是你买个房子,交了钱,哪怕没盖好呢,你肯定也时而要过去看看。
更别说里面有些东西还没弄明白,房产证办不下来了!
很快,无数旌旗出现,尤其是中间位置,开始出现了大量两黄旗的旗帜!
不多时,两黄旗的王旗也出现了!
这时,徐长青终于是如释重负的稍稍松了口气。
大清国的编制里,两黄旗虽有固山额真,领着旗里日常的事务,但两黄旗的真正旗主,只能有一个,那便是大清国的龙首!
此时两黄旗的王旗出现,也就意味着,顺治小皇帝肯定要出来了!
很快,被无数两黄旗精锐包裹的一架巨大的明黄色马车,徐徐出现在了视野中,转而便是直接上了官道。
而在其身后,则是一大长溜的豪华马车,周围猛士如云。
徐长青拿着单筒望远镜,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伺候在这些马车周边,那一个个殷勤的宫女太监的脸。
等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餐风露宿,披星斩月,孤注一掷!
目标,终于出洞了!